104动作
鉴于此处山路上下坡混杂的特殊性,双方在赛前便定好,总赛程将以一个往返的距离为准。
当两车一前一后地抵达折返点时,聚集在那处的东堂塾学员和拥趸们简直要高兴晕了——
“果然是智幸啊!!一下就把大辉束手无策的那台86给击败了!”
“就不是一个级别的,他真是太厉害了!”
“东堂塾最大的王牌,出手就是不同凡响。”
……
在欢呼不已,差点想立刻进行庆功宴的他们看来,这场比赛再无扭转的可能——就连先前的胶着,他们也主观性地认定为,那不过是馆智幸特意放水的消遣行径罢了。
而与这兴奋形成鲜明对比的是,馆智幸意识到,在他通过往返点后,那架86的士气似是又往上拔了一截,技术的精细度上也有了显著的提升。
两车间距被不断拉近,起初那近二十米的优势早已荡然无存,如今是不容乐观的紧贴缠斗状态——最糟糕的是,他并没有保存实力地在跑着。
他尽可能地不去看后视镜去影响自己的节奏,即使这样,也能感觉到紧缀的后车犹如跗骨之蛆,释放着叫人不适的威慑气息。
——难以理解。
若对方驾驶的是雪地上最所向披靡的4wd也就罢了,偏偏是最疲软无力,连基本的稳定性都没法保证的老款fr。
况且,操控者的正式赛场经验还为零,跟天天处在被每圈耗时产生的危机感所紧逼、无时无刻不想着怎样去缩短用时的职业车手经历的地狱训练,是完全不具备可比性的。
若是半小时前,有人对他说,他会被一部86给追得焦头烂额,甩之不去的话……他肯定会认定对方在说梦话。
结果匪夷所思的事情就这么发生在了眼皮底下。
86怎么就表现得像是不受湿滑地面和糟糕的视野影响似的,无论怎样的颠簸都轻松自如呢。
这到底是怎么搞的……
他脸上的轻松消失得无影无踪,尤其在使劲浑身解数,也没法将它抛离的情况下往回程路跑,知晓这点对自己即将面临的状况,着实是在雪上加霜。
“啧。”
不可避免地想到战败的后果——作为职业级的车手败给山路业余车手,他注定要面子受损;而不惜一切代价也要召他回来,维护东堂塾本地最速的尊严的会长也会名誉受损;学员们的士气要受到严重打击,对被传授的经验产生怀疑……
这一切都是他无法容忍看到,也是会竭尽全力地去避免的。
——跟胜可扬名,败亦犹荣的远征车队d计划不同,他作为本地车手的代表,需要维护的东西太多,身上背负的更不是一个人的荣辱。
他输不起。
馆智幸难以压下那股源源不绝地上涌的烦躁,只好靠找原因来分散一些这种负面情绪。
是车的调试有问题吗?
——或许有。
虽说社长很重视这台86的车手,嘴上说着叫他不要掉以轻心,可在针对波箱齿轮比例的细节调整方向时,终究还是会落在之后出场、性能更优越的fd和fc上的。
为了减少在直路上的劣势,它被改为在高速路段里能拥有不俗爆发力的出力模式,可弊端也同样明显——上坡的低速路段,它就远不如自然吸气的ae86了。
需要反省的不是社长,主要是他……赛前的他们无一不觉得,这86会是d计划丢出迷惑人视线的烟雾弹,主力怕是那等86的试探结果出来,再做调整的高桥兄弟其中一人。
“算了,”落到这一步,再去后悔莫及也晚了,馆智幸想通这一点后,看着背后跃跃欲试、寻找突破点的86,唇角微微扬起:“想上前?那我就让你一步。”
他在跻身职业车手前,可也是熟知山道脾气的行家啊。
怕的从来不是你死我活的缠斗,也不是硝烟弥漫的厮杀,而是那种潜伏在浓雾后的不知名危机——
一旦摸清了对手底细,事情就好办多了。
这么计划着,馆智幸是典型的艺高人胆大,下手十分果决,当下就松了松脚下的油门踏板,漂移后期的反舵稍微做多一点,当做是被穷追不舍时露出的失误——
“…………”
蜿蜒的山路上发夹弯频出,86老实无害地占据着内圈的最佳行车线,表现得像完全不在乎比赛胜负完全没有野心似的,不准备利用这破绽突破的意思表露无遗。
——半点没有要上当的迹象。
馆智幸以为是他没注意到这一点,索性在前头紧接着的发夹弯里,又重复了一次类似的动作,这次还特意幅度大了一点——
86竟然出乎他意料地沉得住气,没有像之前的那般急切地咬钩,懒洋洋地碾过一处积满雪的凹陷,高速旋转的轮胎外圈橡胶早已发热,偏偏浸在冰寒刺骨的雪水里,这下还朝外周溅起一片纯白的雪屑瀑幕。
拓海连半分犹豫都不带有的,只一心把间距近一步缩短,死死地咬着ek9的屁股,硬是不挪动到馆智幸状似无意地提供好的观察角度上。
光凭偶尔瞥到的倒后镜里所透露出的信息,又要兼顾前方的路面,就算是分析能力强大如馆智幸,也只有无可奈何的份。
不可思议的是,他的计谋即使没能奏效,心情却不复之前的急躁了,反而慢慢地平静下来。
“真拿你没办法啊……难道想一直跟在后面跟到终点吗?”还是第一次在业余车手身上感到前所未有的大压力,馆智幸在先开始的烦闷淡去后,浑身的血液像是被逐渐点沸般升腾起来,汹涌的、烫热的滋味冲刷血管,久违的斗志流通四肢百骸,是一种曾令他迷恋不已的、抛却一切去战斗的享受至极的状态。
这就是社长想要他看到的启迪吗??
所谓的速度不仅仅是经验的累计,也不光是天赋在支持在加速成长过程的结果,而游离和徘徊于这两者的边界一带的,还有一种……长年累月地跑着同样的赛道,自己摸索着,在适当的指引下修正,被山路这个特殊的情景塑造出来的,无论换做在哪一处,都能跑出自己的最佳记录的顶级下坡专家。
因此在如此恶劣的天气环境下,也能跑出叫人叹为观止的速度。
“有趣,”他笑了:“不过你是不是忘记了,这样持续下去的话,最后会算你输?”
镜子里倒映出的86闷头跟着,自然也不会回答他。
他转念一想,又萌生了另一个猜测:“还是说对再次出现的诱惑按兵不动这一招,是你从那聪明的队长手里学到的招数?”
事情发展到这一步,他要是再看不出来这陷阱的话,这些年的车也算白开了——d计划真正器重的王牌不是在幕后若隐若现的fc,而是这台近在眼前、外表毫不起眼,车手又低调得惊人的ae86啊!
他们还是不可避免地轻敌了——对方虽然远道而来,人生地不熟的情况下,那位深藏不露的队长所做的功课比自忖占尽天时地利人和的他们要多得多,做出的选择乍看大胆,实则算无遗策。
两车就这么维持着微妙的僵持状态在照明黯淡的山路上疾驰,看得观众们眼花缭乱的同时,也逐渐变得不确定起来,完全摸不清他们的想法。
“怎么还不一口气甩掉86呢,”感觉很不对劲,有后辈口吻犹豫地提出质疑:“智幸他就算是耍对方玩,这……这时间未免也拖得太久了吧。”
明知道一群人的心都被牵挂在这个赛果上,被吊得七上八下的,却还不管不顾地戏弄对手……这着实不符合印象中的馆智幸那一板一眼的风格。
“不知道,天才的想法我们又怎么搞得懂,可能是社长的要求吧?”另一人的表情也不轻松,心里担忧这不是出于‘故意’而产生的结果,索性拿起对讲机来说了几句,冲他道:“已经在第四路段的入口处了,智幸他还在领先地位。”
其他人不约而同地长出一口气,这才发觉,那架名不经传的86真心给所有人都带来了不小的心理压力——居然连强大如馆智幸都拖了这么长时间。
“大辉你输得不冤啊。”
酒井心有戚戚地拍了拍二宫的肩。
“我输了没关系,”二宫苦笑:“好在有智幸在。”
“嗯……或许是我多心了,智幸可能真的陷入了苦战。”东堂会长摸了摸胡子拉碴的下巴,往淡定从容的敌对领队——高桥凉介看了一眼,笑道:“人不可貌相,确实被这帮年轻人摆了一道呢。”
“不会吧。”酒井惊诧极了,连眯缝眼都不禁睁开了一些:“那可是智幸啊!”
“没关系,”东堂会长狡黠地说:“我最开始的目的有两个,一个达不到,另一个肯定就能达成。”
能把智幸逼到这地步,86的实力可见一斑。
——更让人想把他挖过来了。
不知不远处的那人对拓海越发上心,高桥启介拧着眉头站在他大哥身后,盯着电脑屏幕心急如焚:“那笨蛋怎么还不上?!再不拼就来不及了!”
凉介微微一笑,没有说话,秋山早按捺不住好奇地凑过来,此时说:“拓海分明在耐心等待机会啊,催也没用。”
启介不爽:“哈?你认识他才区区几天,就摆出这么一副很了解他的样子,是在搞笑吗?”
秋山一脸莫名其妙地挠了挠后脑勺,反问:“既然那你跟他同队那么久……”怎么这都看不出来。
“你说什么?”启介脸色一沉,结实健硕的身躯往前进了一步,尾音危险地拖得长长的:“别以为——”
“嗨嗨,等等,”秋山见势不妙,赶紧走开几步,冲他摆手:“我都不知道你对我的敌意是怎么来的,但应该不是我的问题吧?”
他不是第一次有这种感觉,但起初还以为是遇到同等级别对手萌发的战斗欲,但在赛后——还是高桥启介赢了后,这种情况还是会时不时发生,似乎就不这么简单了……
对上那一无所知的眼神,又考虑到场合不适合恫吓,启介顿了顿,半晌才将杀气腾腾的视线移往别处,自牙缝里挤出个虚伪到了极点的回答:“没这回事。”
——只是levin跟trueno长太像给人感觉跟情侣车似的,叫他这个充满正义感的人看着很扎眼罢了。
史浩早习惯了这俩人的针锋相对——虽说有点像是启介单方面地找茬,全副心力还是落在拓海的胜负上,怕是有什么机密,赶忙低下头来,压低了声音问:“凉介,是你给了拓海什么指示吗?”
凉介微微颔首。
“果然!”史浩险些按捺不住激动之情,大喜道:“能不能问问,具体内容是什么?”
凉介没有拒绝回答这个问题,而是简单道:“我让他在折返前抓住机会跑到前面,但必须将转数压制在九千,就算被超车,也不能越过这个数值。”
史浩张了张嘴,难以置信:“只有九千?!”
凉介淡定道:“对方既然派出了职业车手,不利用‘被小觑’这一优势未免太可惜了。”
他算准了馆智幸不会一开始就发尽全力,而是想方设法地跟在后头观察。
顾不得追究这一做法有什么深意,史浩火急火燎地又问:“还有吗?”
“第二点就是,在折返点后,转数视具体情况可以提升到一万转左右,越晚反超越好。”
史浩倒抽一口凉气,当下明了了凉介的计谋:“凉介!你真是太大胆了!”
凉介无奈地道:“这是我推算出唯一可能获胜的方法。”
史浩摇摇头,一时无言以对:“也亏他沉得住气。你难道就不担心拓海会不听你的话吗?”
“不听?”像是听到什么笑话似的,凉介不由得弯了弯唇角,眼底流露出叫人如沐春风的温柔:“一向是我最不需要担心的问题。拓海总是履行得很好。”
史浩默默地看着他,忽然感觉……氛围好像变得有些暧昧。
“哈哈,”他干笑一声,“那个,凉介……”
他不太自然地抬起手来,同时目光四处梭巡,想把启介找回来,结果手臂抬得幅度太大,居然撞到了凉介的肩膀——
“啊,抱歉——”史浩不经意地垂眼看了看,这一看非同小可,差点没把眼珠子瞪出来:“凉介!你的耳朵是怎么回事?!”
毛线织成的帽子被掀掉,露出深蓝色的柔韧发丝和其间若隐若现的……一对雪白得叫人无法无视掉的茸茸兽耳。
史浩毫无预兆的惨叫霎时把所有人的吸引了过来,启介也不例外:“大、大哥!”等他在看清老哥头两侧顶着的东西是什么时,目光都直了:“那是!”
这种状况明显就是上次拓海那家伙整蛊自——
“不要大惊小怪。”
修长俊美的眉眼不见半分慌乱,只见凉介还是一派地云淡风轻,简简单单地伸手,摸索着一取一摘,不费吹灰之力地就将那对把史浩吓得心脏停跳的‘毛耳朵’道具给拿了下来。
匆忙一瞥下完全可以以假乱真,可当真拿近了一看,只是个做工颇粗糙的毛巾块扎成的模型而已。
事情急转直下,启介愣愣地张嘴又闭上,直到狠狠地咬到了舌头为止。
史浩平白闹了个大笑话,尴尬得嘴角抽搐:“怎么会有这种东西……”
凉介微笑着重新戴回去,语气温和又夹着宠溺地解释道:“拓海喜欢。”
包括启介在内的所有人:“………”
这答案简单归简单,却太惹人发散思维了。
如同秋山所判断的那样,对即将在比赛结束后迎接众人复杂莫测的目光的拓海还对此一无所知,仍旧在安静地等待机会降临。
山上的雪景在晃目的车灯照应下闪烁着晶莹,拓海属于罕有的‘越怒越冷静’的类型。
尽管很愤怒被撞的事实,可他也没忘记86改装得再精良也有限,至少在加速性能上无法与前方的ek9匹敌的。
从车手来看的话,两人的数值目前乍看是盛怒下的他略胜一筹,可其他方面全都处于劣势。
——硬碰硬是最不理智的做法。
好在凉介先生在比赛开始前就提起过类似的情况,拓海瞟了眼象征着最后路段走到三分之一的牌子,一向柔和温暖的茶褐色眼眸瞬间变得锐气凛然。
再往前去再没直路,哪怕是稍微偏长一点的也没有,盘踞的全是蜿蜒曲折的发夹弯,或是凶险或是缓和,曲率凌乱,又有积雪皑皑的密集树木和崎岖的山壁挡住视野,可视度低得可怜,连下个弯角处的另一侧会不会出现对头车都无从得知。
“唔,”拓海却是精神一振,恍恍地哈了口热气后,少有地兴奋地想着:“下手的地方就在这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