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天下来,他审问了六名罪犯和冒牌神父——一群可怜的人,他们似乎大都遭受过非人的折磨,目光呆滞,言语无措。以前他曾与其中一些人谈过话,在他看来,这些人肯定患有某种精神上的抑郁或心理上的疾病,尽管对他们严加盘问,乃至施以酷刑,搞得他们痛苦不堪,但他们所招供的,明显是一派胡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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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点钟他回到家里,发现基恩和露安妮在,接待客人的餐桌也布置好了。他并不记得曾让劳拉提醒他,近期会有客人来访,但这一段时间他公务缠身,对日常事务心不在焉,忘了也有可能。
男孩子们和旦亚一起,立刻向他跑来,闹着要和他扳手腕,丹尼尔敷衍着,无意中他发现萨茜并没有上来向他致意。
原来,萨茜正和基恩一起,在起居室的一角玩牌,他们用葡萄干做赌注,一望便知谁胜谁负。
“清一色!”萨茜惊喜地叫着,不禁手舞足蹈。
“你赢。”基思说道,放下手中的牌。
“两位好。”丹尼尔上前致意。
“你好,阿爸。”萨茵随口应道,还沉浸在胜利的喜悦之中。
“你好,丹尼。噢,萨茵,轮到你发牌了。”
男孩子们带着狗,跑到公寓后面玩耍去了。丹尼尔独自呆了一会,觉得需要吃点什么,便来到了厨房。
他发现劳拉和露安妮坐在餐桌旁,两人穿着轻便的棉袍,正聚精会神地翻阅着一本厚厚的装帧精美的相册——那是他和劳拉的结婚相册。
“你们俩都显得那么富有朝气,”露安妮说道,“噢,你好,丹尼尔。”她抬头发现了他。
“你好,露安妮。”同时他给了劳拉一个微笑。
劳拉也报之一笑,似乎很不情愿地,缓缓站了起来,丹尼尔觉得,她们俩似乎变成了陌生人。
“我刚给你办公室打过电话。”她说道,吻了一下他的脸颊。
“吃饭去吧,菜都凉了。”
“很抱歉,劳拉。”
“没关系。”她轻轻地抚摩了一下他的手,便去检查炉子上的烤肉。
“你们俩真是幸福的一对,”露安妮说道,“噢,看,看,真是太捧了!”
丹尼尔低下头,看了看那张令露安妮羡慕无比的相片。那是他和劳拉的结婚正式照:他和劳拉手牵着手,旁边放着一个硕大无比的婚庆蛋糕——这是他岳母大人的主意。
他穿着一件黑礼服,里面是一件发绉的衬衫,柬着一条青色的腰巾,系着蝴蝶结——出租的老板曾大肆鼓吹,它是多么的流行。丹尼尔面带笑容,却无意中流露出一丝选茫的神情,就像一个小孩被打扮好了要去参加一个舞会。
劳拉则显得高贵、典雅,丝毫没有丹尼尔流露出来的傻气。她整个人都被那套耶蒙泰婚礼服和头巾给吞没了,这套婚礼服是德克家族数代流传下来的宝物,而实际上,它属于整个耶路撤冷的耶蒙泰社区,社区里的每一个女孩,在她做新娘的那一天,都可以借穿它。
华贵的婚礼服和头巾,还有那遍身佩戴的珠宝,使劳拉显得无比的尊贵:每个手指上都戴着三校戒指,每个手腕上都戴着三个手镯;层层项链,金质的,银质的,琥珀的,宝石的,都折射着耀眼的光芒。头巾更是女口女王的王冠一样,上面缀满了珍珠,白的,黑的,层层叠叠,还有白的、血红的康乃馨做成的花环,绕在上面。士耳其玉做成的流苏挡住了她的脸颊,使得她仅仅露出了脸的中部。年轻、美丽,还有那双饱含着深情的灰色的大眼睛,是这位新娘最显著的特征。
就在婚礼举行的前夜,劳拉的亲人们为她举行了传统的浸染仪式,她将手掌和脚掌都染成了红色。仪式很热闹,很隆重,身处其中,劳拉几乎寸步难行,而稍一举手投足、满身珠玉便悦耳之声不断,而折射的光芒更是令人眩目。一群老太太拥向她,不知道都在兴奋地说些什么,把她举起来。其他的人则用铙、钵和羊皮鼓奏出复杂的旋律,唱着阿拉伯的抒情歌曲。
依丝泰勒也在其中,这个小巧的女人,是如此地喜欢她的女儿,赤着脚,笑着,欢呼着。
男人们则在另一个房间,吃着点心,喝着白兰地和土耳其咖啡,挽着手臂,在一起跳着,聆听着莫瑞-德克那雄厚、高亢的歌声。他们衷心地祝福着这对新人幸福、美满。
丹尼尔坐在中间,面前放着酒,他正在细细品尝,他头脑相当清醒,这是耶蒙泰人的传统。旁边陪伴着的是他的父亲和岳父,他父亲正用高亢、清晰的声音唱着,而岳父则保持着沉默。
阿尔-伯恩鲍姆的歌声徐徐落下。人们依次上前向他敬酒,他鼓着掌,想与大家一起分享这快乐时光,却显得很不协调。丹尼尔感到很抱歉,却不知道说什么好。
后来,在仪式结束后,阿尔找到了丹尼尔,紧紧地拥抱着他。将大把的钞票塞进他的口袋,用那残留着酒精的嘴唇重重地吻了他一下。
“好极了,孩子,好极了。”阿尔激动不已,他的呼气热烘烘的,透着浑浊的酒精味。这时乐队已开始演奏另一首曲子,祝贺的人们在新娘面前跳起舞来,阿尔决定离去,丹尼尔将手放在他的肩上。
“非常感谢,伯恩鲍姆先生。”
“你应该好好照顾她——我知道你会的。你是一个好孩子。
“如果需要什么,尽管开口。”
“太感谢你了,我很感动。”
“好了,孩子。你们俩将在一起开始美好的生活,很美好的生活。”他说着,一行泪珠不禁夺眶而出,紧跟着一串咳嗽声。
当然,后来,电话还是经常来的。长途电话穿过两个大陆把他们连结在一起。但是,父母亲孤寂难抑的痛苦看起来深深地破坏了丹尼尔夫妇一起亲呢的兴致。加利福尼亚那美丽的风景怎么样了,还有那两间套房是不是有人住着,这些思绪经常蒙绕在每个人的心头。总是想到这些,又有什么意思呢?阿尔有朋友,其中有个做律师的,完全可以帮他去调查;还有一个开保险公司的朋友,也能使他有钱可花衣食无愁。要是警察不干了,在出版界也是有他的一席之地的。
最后,阿尔夫妇不得不接受了这个残酷的事实,即他们惟一的孩子是不会回家了。他们在塔尔伯公寓买了一套房子,所有那些卧室,满是精美炊具的厨房,都是给他们夫妇预备的(“亲爱的,夏天来访时,但愿你们的孩子们规规矩矩地玩”)。
每年都有来往,像钟摆一样,一般是在八月的头两个礼拜。阿尔夫妇来时总是带着六、七只皮箱,其中近一半装满了给孩子买的各种礼物。他们不愿佐在正屋,而睡在孩子们的房间里。米奇和本尼搬到萨茜的房子里。
十三年,十三个夏天,他们来了十六次——每个孩子出生时又专门来了一次。
后来,丹尼尔一家的生活越来越好,几乎可以称得上豪奢了。
“劳拉,你看上去真像一位公主。”露安妮说,翻开了相册,欣赏着她在也门城跳舞的照片。
“我一年下来体重轻丁两磅。”劳拉笑了。她用铲子拨弄着烤肉。接着,她的脸色严肃起来,丹尼尔看见她强忍着泪水。
“这是很值得骄傲的一个进步,”劳拉说,“一段美丽的人生。”
丹尼尔走到她身边,用手拥着她的腰,感受着劳拉的幸福,一阵滚烫的温暖的热浪撞击着他的心。劳拉抬起刀铲,丹尼尔立即感到好像一股电流从她手上传过。
他吻了吻劳拉的脸颊。
劳拉好像没有感觉似的,把烤肉盛在盘子里,平静地递给丹尼尔。
“帮我招呼一下客人,丹尼!”
吃饭时,露安妮和基恩谈起了他们的埃拉特之行。他们在红海里潜水,穿梭于水底的水草之中,看见大群大群的彩虹色的鱼儿悠闲自在地游向海岸。基恩确信的那种长灰色的鱼原来是鳖鱼。
“我注意到一种东西,”露安妮说,“是小虾。人们把虾卖了或弄熟了吃掉。我感觉好像不是在一个犹太国家。”
“上等的虾,”基恩说,“个也很大,得煎熟了吃。”
吃完饭,人们一起帮着收拾好了碗碟。米奇和本尼摆好了盘子,高兴地笑着。萨茜要他们小心点。
不一会,孩子们跑到萨茜的房间去看录像《星球大战》——所有的电视片、VCD盘还有录像全是来自洛杉矾——一会又出现了一个女子参加婚礼的镜头。基恩和丹尼尔走到阳台上,基恩掏出了一只雪茄在手指间转动着。
“我不知道你吸烟。”丹尼尔说。
“一顿美餐后,偶而吸一支。都是古巴货——在免税商店那儿买的。”基恩手伸进口袋里又掏了一支,“来一支吗?”
丹尼尔犹豫了:“好的,谢谢!”
两人坐在阳台上,脚放在栏杆上,点着了烟。刚开始,烟的苦味让丹尼尔连连呛了几下。接着他发觉自己松弛下来,嘴里热乎乎的,不禁有些飘飘然了。
“说说那些坏家伙,”基恩说,“你的案子怎么样了?”
“情况不妙。”丹尼尔把朱莉姬谋杀案说给基恩听,“先是对医生和护士进行没完没了的调查,后来又对一帮性攻击者施压,但是到目前为止,都没一点用。”
“老兄,我听得出你的意思。”基恩说,不过他的声音抑扬顿挫,听起来很自信,“好像你已经胸有成竹。”
“今天早上我问过一位心理医生,想大概地了解一下。”
“他怎么给你说的?”基恩问他。丹尼尔半躺在那儿,双手抱任头,看着耶路撤冷的夜空,吐了几个烟圈。
丹尼尔把他跟本-戴维的谈话大致给基思讲了一下。
“他只说对了一件事,”基恩说,“现在再去找心理资料几乎是没用的。我在洛德工作时就知道有很多谋杀案,尽管有大量的心理方面的证据,而且还有些疯子的心理档案,却一件也没破得了。”
“你当时是怎么办的?”这个问题提得太蠢了,一点艺术性也没有。但是,他相信基思能给他带来不少安慰,对基思他也能直言相告。和自己的家人一起谈话也没有这样直率。家,让他心烦。
基恩站起来,把椅子往丹尼尔身边拉了拉。
“照我看,你做的事好像没什么错,但实际上,很多时候我们无可奈何。他们不再杀人或者已经死了,就是这样。每当我们真正抓他们时,十有是因为他们干了什么蠢事——他们把车停在凶杀现场附近,搞的几张停车票恰是在电脑上显示过的。就像你做的,查查记录。那些愤怒的女孩或妻子把他们供出来;要么就是这些杀人犯玩游戏让我们抓住了他们的把柄,而这意味着他们实际上是自投罗网。我们什么也没做,却达到了目的。”
这个黑人吸着雪茄,吐了一个烟圈:
“这些案子是很难办。公众深受其苦,要求马上破案。”
按部就班,让凶手自投罗网。戴维也这么告诉他。
他本来就应该这么干,不必等到第二个人来劝。
丹尼尔上了床,一把搂住了劳拉要吻她。
“哇,你的嘴——是不是吸烟了?”
“就一支。我刷了牙的,要不要再刷一次?”
“不用了。可是,我不想吻你。”
但几分钟后,她把腿搭在了丹尼尔的身上,一只手漫不经心地抚摩着丹尼尔的下部,另一只手在丹尼尔的头发里缠来绕去。她张着嘴,显然温柔多了。
睡到半夜,丹尼尔醒了,脑子像一台转个不停的机器还在想着什么。死亡营、皮下注射器,还有那杀人不眨眼的长刃刀。血流成河,流到污水沟里,无影无踪。城市浸在血泊里,连金黄色的石头也变成红色。无头的尸体大声呼救,他自己则飘浮在半空,像查格尔的一只鸽子,冻僵了似的,无力反击。无助的人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