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了,师傅,你让三师弟帮小唐看看,您该吃药了。”薛正直的声音,仿佛穿透云雾的微光,透过日暮的晨曦,浅浅地穿透而来,可是,不论是谁,都能听到他此时的话里的虚弱,还有无能为力。
他的眼眸垂下,掩去了极其复杂的神情,师傅啊,是我对不起你,可是,这一次,小唐的这一次,我是真的,不能帮他。
“不要,我要去看看小唐,我看着他醒来,没有我在身边,他会害怕的……”陶心然的声音,已隐隐地开始烦躁,她一手推开薛正直扶持的手,蹙眉:“你去把药端来这里就是了……”
“好——吧……”薛正直的声音,近乎艰难。他看了一眼正垂手立在一侧的朱英武,这才回过头来,又再叮嘱道:“师傅,你就坐在这里,我去把药拿来啊……”
“……”陶心然已经顾不上薛正直了。她一坐下来,就将自己的指尖按在小唐的腕上,探着,探着,神情也开始变得奇怪。英武和正直都说小唐是因为气血而昏迷,可是,此时的他,虽然脉搏极乱,可是,却并不虚火上升的表现,又难道说,他已经醒了?
心里一动,又一喜,陶心然试着轻轻地唤了一句:“小唐,你可是醒了么?”
手下的人,微微地动了一下。那个本来眸光呆滞的唐方,在朱英武的示意下,慢慢地转过了头,正看到了陶心然的轻微翕动着的唇。他下意识地将师傅的另一只手握得更紧,可是,却仍然没有办法发出任何一丝的声音。
他转过脸来,有泪水顺着脸庞轻滑而下。他的眼神,却是望向了坐在一侧的朱英武。虽然处于极度的震惊之中,可是,在眼神一闪而过之时,他还是发现了,薛正直的眸光是闪烁,可朱英武的眼神,却是震惊。于是,唐方知道,这件事,朱英武并不知情。而他或许是自己现在唯一可以求助的人……
朱英武无声无息地叹了口气。
他上前,拉过陶心然的衣袖,轻轻地说道:“师傅,小唐他是在闹小脾气呢,你在怪你,怪你在他昏迷的时候却不在他的身边,他不开心了……”
“师傅,我们走吧,让他静一下,而且,看他的样子,也困得很……你也知道,叶大川的那副药有多么的厉害,小唐没有事,师傅,你就放心吧……”
“那……”陶心然犹豫不决。可是,在感觉到手心里的手,正颓然垂下之时,她想了想,终于有些无奈地转过了身:“英武,你今晚就辛苦一点多起来几次,照看一下小唐啊……”
“好的,师傅,你就放心吧……”朱英武摇了摇头,然后又望了一眼眼里不停地有泪水落下的唐方,又无声无息地叹了口气,扶着陶心然,离去了。
是夜,唐方一人坐在灯下,他的神色,是说不出的茫然不知所措的痛,还有绝望,灯的光,照在他的脸上,给他俊美得仿佛超出六道轮回的脸,蒙上了一层淡淡的,却凄艳的光辉。此时的他,静静地坐着,无所谓喜,也无所谓悲,只是坐着,静如磬石。
桌上的灯,还在不停地闪着,照亮这一屋地黑暗,可是,唐方的心,却仿佛停止在另一片说不出一黑暗之中,再也无法解脱。
不得不说,天下之毒,不外乎出自内陆的唐家,还有苗疆的热土。这两个地方的毒,有着根源的相似,却随着年月的变化,有着质的不同。
内陆唐家的毒,几乎包罗万象。他们可以从任何一样东西之中,提取不同分量的毒素,然后加以混合,然后,以混合的程度还有成分,决定这一种毒的效力还有解药的制成。
那已经是一种极为高端的制毒方法,最起码,在内陆,还没有人,能真正地将唐家的毒,视若无物。
可是,苗疆热土的毒,却是以纯粹的植物提炼而成——这也是因地制宜。内陆物阜人丰,人杰地灵,自然是包罗万象。可是,苗疆之中,遍植草木,所谓靠山吃山,有些苗人,可能终生都不会走出苗疆,从而终生和各种植物为邻,所以,他们对于四季气节,乃至于每一样的草木花卉的生长变化,自然就了然于胸。所以,苗疆的毒,自然或用植物提炼而成,或是以盅毒制成。又因为盅之一道,要以自身的精血来养母盅,再加上苗疆气候多变,母盅又极难养成,所以,到了今天,毒药多以植物万分而成。
植物之毒,自然解于植物,可是,苗疆多山水树木有的地方终年人迹罕至。所以,那里的草木之龄,自然异于其他,渐渐地,苗人发现,不同年分的奇药,制成的毒药,分别有不同的效用,所以,解药自然也不同以前。
而此时,唐方所中的毒,就是苗缰的一种,他的名字叫做木提香温和了月花蛇的毒。
木提香,是长在苗疆深处的阴暗角落里的花卉。此化极为艳丽,若移植入室,则花香满屋。而且,此花原本无毒,还有提神宁神的作用。不过,万物相生机克。你若将此花和长年长在岩洞之中的月花蛇的毒液混合在一起的话,那么,就成了一种非常霸道的毒药。而这一种毒药,有一个非常好听的名字,叫做:那提提香。
那提提香,苗疆音,翻译成中原语言,就叫做百日夺命散。
夺命散,因为炼制极为不易,所以,甚少流入中原,十年前,有人自苗疆来,曾经携带此毒,和唐一剑比毒试毒,唐方的母亲毅然救夫,就是死在这一种毒药之下。
当日,年轻尚小的唐方,就是从唐门的长老的耳中,听到了这一种极其霸道的毒,而今,有人心怀叵测,又将当年致他母亲于死地的毒,植入了他的身上,自然有着双重的意味,或者是唐方并不知道的,更深一层的含义。
唐方为自己把脉,在知道了这一种毒,当想通了这一种毒可能导致的所有的后果之后,就明白了对方是在一步一步地,一点一点地毁掉他心中最珍贵的东西……
百日夺命散,百日夺命散……
要知道,唐方虽然体弱,可是,唐门子弟,哪一个不是尝遍百毒,然后在毒药里打滚,在药水中泡大的主儿,所以,唐门的人,也是自小开始,就对于普通的毒药,有了异乎常人的抗体。所以,此毒虽然被人加以一倍以上的分量,植入了唐方的身体里,可是,唐方却不会好象常人一般地,随便地死去。
他的器官,因为毒药的腐蚀,会慢慢地衰竭,先是耳,口,眼,再接下来就是手,在死之时身体缩小,变成同婴儿一般大小的形状——对方甚至连最后的尊严都已不给他啊……
微微地闭了闭眸子。唐方仍旧坐在灯下,一动不动,要知道,他的眼睛,已经看得到光明,可是,他的耳朵,却永远地失去了听力。就好象一个孤独的旅人,干渴得就要死去。曾经很渴望得到一杯水。可是,得到了一杯水,他的喉咙,已经没有办法再吞下去。
夜静更深,寂静非常。唐方还是静静地坐着,枯木一般,了无生意。
朱英武来了,送来了晚餐。他望着那个坐在灯下,仿佛蒙尘的白玉石雕一般的少年,不由地摇头,微微地叹了口气:“唉,真是惨呢,真想不到,那个人会心狠手辣到这种地步。看来,以后还是离他远一点,有多远走多远算了……”
放下手中的饭菜,朱英武围着唐方转了半圈,然后冷笑:“要说说,我们四人中,就数你最无辜了,可是,谁叫你总是聪明外露呢——忠心于师傅倒也罢了,还要来一个处处维护。最后还要跳出来管陶家的事……你知不知道,那个人,在师傅的身上,究竟下了多少的功夫,在陶家,又下了多少的功夫?你啊,这是拿着鸡蛋往石头上撞,活该呢……”
朱英武一边冷笑,一边望着将整个世界都隔绝在外的唐天,摇了摇头:“你自认倒霉吧,不过,你这样也好,可以不用再看接下来发生的事情了——要知道,若你小子看到了此后的事情,我怕你啊,连活不下去的心都会有了……”
朱英武一边说,一边摇头,然后,径直地去了,谁知,在走到门口的时候,他忽然顿住了脚步,对着窗外,冷冷地说了一句:“我知道你在那里,这屋里,就是一个聋子+哑巴,想做什么,来就是了……”
没有人说话,只有冷风吹过窗棂的声音,呼啸而过,然而,朱英武的神情,却更加的戒备起来,他慢慢地后退,退向那个正呆呆地坐在床边的唐方的身后,冷笑:“我知道是你回来了,该现身的时候,不现身,你装神弄鬼的做什么?”
“我既不装神,也不弄鬼,我来,也不是为你,只是为了他而已……”
随着低沉的话音,仿佛只是一个眨眼的瞬间,一个身着黑衣的身影,蓦地凭空出现在屋子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