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得不承认,比起黄嬷嬷来,徐璐带孩子,确实有不可否认的诸多毛病,难怪凌峰要把团哥儿隔离她。
也因没有再带孩子,徐璐的时间忽然就空出了许多,平时候没事时就会逛到磐元阁去,偷偷看团哥儿。柳先生虽然瞧到了,也会佯装没瞧到。但过了没两天,凌峰就与徐璐说:“京城周边附近也有好些好玩的景致,你若是无事,可以带着娘一道去玩玩也好。或出去听听戏也好。”
徐璐双眼一亮,“我真的可以出去走动么?”虽然她不怎么爱听戏,但坐在戏台下,感受着那种热烈的气氛也是好的。
“原本可以让戏班子入府唱戏,又怕吵着了团哥儿,出去听戏也好,比在家更热闹些。”
徐璐说道:“这再过不久就要过年了,已开始陆续准备过年事宜,还玩什么呀。”
现在才刚进入十二月,今年过年比较迟,二月十七号才是除夕,比起去年一月底就过年时间上就充裕了许多。但凌家这样世家大族,就光在京城的族人就有上千口人,安排打扫整理祠堂、祭祖、也是项浩大工程。武夫人早已言明,今年让她全面主持祭祖事宜,这也是在考验她能否成为合格主母的一项重大考验,容不得她马虎。
武夫人让她全权负责祭祖,也是侧面向凌氏族人宣布,她将是凌家未来的真正宗妇。
凌峰也知道,每年凌家光祭祖就要把人的骨头都要磨轻几分,事关对祖先的尊重,可不能出丁点岔子的。所以凌峰就说:“若是有不懂的就去问娘,千万别强撑,也别太累着自己,有什么事交给底下人做就是了。”
徐璐咕哝着,打扫祠堂、采办祭祖所需所品,这些活儿自然交由底下人去办,但整理清洗器皿,却得由媳妇亲自动手,这无关其他,是对祖先的一种尊敬。
不过身为凌家妇,这些本就是她该做的,也没什么好抱怨的。反正只是拿帕子擦试器皿而已,别的活儿自然由下人去做的。
徐璐让人打开库房,拿出库房的册子,把一些陈年旧物理了出来,一些贵重却又不大用得着的物品全让人抬了出来,有的拿来赏人,有的则放到凌家外头各大商号里售卖,有的则重新包装,到时候用来送礼。但在送人之前,必须得请匠师再进行小规矩的改动,因为这些东西也全是别家送来的礼物,若再送出去,万一让人发现了,可就大大打脸了。所以这些物品,在送出去之前,都要再经过一道加工,改变原来模样,再按着册子上的记录,送给不同的人家。
比如说,这把玉尺是张三送的,等经过改动后,就坚决不能再送给张三或与张三相关的人家,只能送给与张三毫无关系的李四等人,免得让原物主张三发现了,在心底嘲笑凌家是不是精穷了。
当然,整理库房也是道费时费力的工程,凌家家大业大,这些年来光收的礼已把库房占得满满的,昔日五间阔大的库房已扩展成七间,依然不大够用。徐璐这才趁着无事可做,让人清理库房。不用的物件清理出来,送人的送人,卖得卖,很快,库房就空了一间出来。
当然,在清理库房的同时,徐璐也还发现了库房里的硕鼠。有好些件册子记载的物件,库房里却寻不着了,有的是根本没了影儿,有的甚至是件粗劣物件,更有甚者,用金叶子做的盆栽,上头少了一大片金叶子。
徐璐就知道,库高度出硕鼠了。
不管有多么森严的规矩,主子有多么的精明强士,若无有效适时的监管,绝对会兹生出各种贪污来。
据赵嬷嬷讲,家中已有好些年没有真正清点过库房了。有些物件,在库房的角落里几乎呆了十来年,自然就给底下的奴才们一个假像,凌家有钱,主子才不会在乎这些物件,渐渐也就胆大起来。这回让徐璐查了出来,自然就有一番忙碌了。
徐璐发现,她似乎对于惩罚刁奴有着莫大的兴奋感,连续十来天清点库房,查出了五六个硕鼠,受牵连的人足足有上百人,这些犯事的奴才,不管是家生子还是有地位有权威的,全一律捆了,请示凌峰要如何处置这些奴才。
凌峰看了册子上触目揪心的红线,合上册子,冷笑道:“咱们家对下人向来大方,水至清则无鱼,所以一些小贪小墨我们都睁只眼闭只眼,没想到,倒是养出了这么多硕鼠来。这些老东西,平时候在我面前装得可恭敬了,想不到背地里居然还干出这等事。这些老东西是绝不能轻饶的。不过看在她们也曾替凌家立过功的份上,全家人都送到庄子上送苦力吧。反正各大庄子确实还差人。至于这些从犯贪墨不凶的,全打上一顿,罚去做粗役吧。”府里的粗役比去庄子上做苦力又要好上不少。
凌峰的处罚不轻也不重,徐璐点点头,并无异议。
处置了一批贪墨的奴才,徐璐在下人间的威信陡然上了另一台阶。一些原本觉得徐璐心慈手软而略有些怠慢的经年世仆,也收起了傲慢之心,变得恭敬起来。
忙碌中的徐璐,忽然收到了表妹华瑛的拜贴。
徐璐很是意外,泉州一别,已与华瑛有三年未曾见面,想不到时间过得真快。
一别三年,华瑛大大变了个样。
昔日苗条纤细的身段,已不复存在,肉饼脸,双下巴,水桶腰,皮肤倒是白净,就是比以往胖了两圈。
徐璐看得惊愕不已,好半晌才道:“表妹倒是有福气的。”
华瑛苦笑一声:“生了孩子后这肉就蹭蹭往上长,没法子控制了。倒是表姐你,仍是和以前一样,反而比以前更加好看了。”
徐璐今日穿了件玫红色遍地立领对襟长褙子做得合身合体,姜黄色绘紫葡萄纹中衣,枯草黄的腰封,红色十二福湘裙,挑高的飞仙髻,发髻上点翠镂空大凤钗,把徐璐衬托的挺拔利索。既有掌家主母的气势,又有世家贵妇的华贵。但那张吹弹可破的脸蛋儿,比旁边沉香木双开屏开得正盛的牡丹花还要明丽,
眉宇间的温婉又如那玉石般温润悠然,全身上下,只能用温润如玉来形容,哪有半丝阴霾?
华瑛心下就有些妒意。
同是女人,人家过得轻松写意,一如即往的明媚妖治,而自己却是苍海桑田般凄苦悲观。
徐璐谦虚地道:“我也长胖了不少,全身都是肉。唉,女人就是样,一旦生了孩子身材就没法子恢复到少女时期了。”
徐璐看华瑛穿着华丽精致的红色遍地金对襟长褙子,正红色月华裙,赤金打造的头面,整个人看起来富贵威严,很是气派,但眉头却有股深深的皱痕,双唇也有略略下撇后的痕迹,眉宇间更是带着种森然严肃及疲惫。徐璐知道,这个表妹在福建日子大概不怎么好过,也不好多说什么,赶紧转移话题道:“不是说要腊月才回来么?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
华瑛解释说:“下个月就是贵妃娘娘千秋,公爹想早些赶回来给贵妃娘娘祝寿。所以就提前回来了,更何况,范于淳已走马上任,倒没咱们什么事了,早些走也不至于惹人嫌。”
华瑛不好明说的是,公爹朱开明,虽然是朱贵妃的亲爹,可惜在福建并未做出什么成绩,远远不若凌峰时期的耀煌耀眼。不止兵部,连户部都有了怨言。因为朱开明上任后,福建的经济越发兴旺,但上缴到国库的银子反而年年减少。其原因不是福建经济倒退,而是水师开枝渐大,战斗力却日益下滑。这让素来有“精得跟鬼似的”范于淳很是不满,多次上书御书房,称朱开明无经济之才,继续让他镇守福建,怕是对经济不利。
皇帝也不好多说什么,准了沈任行的建议,把户部左侍郎范于淳派到了福建,取消督抚机购,专司海事贸易,并责令官令宸专司水师训练及海岸防御。
范于淳是沈任行一手提拔上来的,因精于算计,国库才渐渐充盈起来,显然是有本事的,朝廷派范于淳去福建,其目的显而易见,就是让范于淳主攻福建商业经济,增强朝廷税赋。
朱开明知道,朝廷这是在不满他在福建的作为,他也有自知之明,知道自己文不成武不就的,若不是朱贵妃这块招牌,怕是早被撸了差事,所以也非常识时务,范于淳前脚抵达福建,他办完了交结手续,后脚就回来了。
徐璐在华馨苑二进院的东厢房招待华瑛,这儿是徐璐平时接待女客的地方。
华瑛坐了下来,打量屋内摆设,屋内陈设也简单,但收拾得很是齐整,看起来格外舒服,角落里摆了些盆景,给屋子增添了不少绿意。服侍的丫鬟动作轻盈无声,服侍细心而规矩,华瑛不由多看了眼徐璐。
看得出来,这个表姐在夫家应该是过得极好的。
虽说是表姐妹,但因为几年不见,加上以前又曾有宿怨,虽说后来和好了,但隔亥仍在,华瑛有心拉拢徐璐,都不知该如何开口。徐璐虽然对华瑛没什么感情,但华瑛背后还连着个朱家,也不好过于冷落,只好把话题引到华瑛的孩子身上。
“我记得表妹生了个哥儿吧,怎的不把孩子带来?”比起华瑛的木纳无言,徐璐就要显得从容多了,话题也找得自然。
华瑛赶紧说:“本是要带来让表姐瞧瞧的,只是我出门的时候,还在睡觉,不好弄醒他,所以就一个人来了。”
徐璐就说:“下回记得把他带来哦,我这做表姨母的还没见过呢。”
提到了孩子,话题自然就多了,华瑛又提起了徐璐的团哥儿。
徐璐笑着说:“让他爹爹带着骑马去了,现在都还没回来呢。”然后又说起了团哥儿前阵子学上玩球,玩球的游戏玩腻了,又迷上了骑马。每日凌峰下朝后就缠着凌峰带他去骑马。
华瑛惊讶地道:“孩子才多大?表姐夫能把他带好么?”
徐璐笑道:“他是做父亲的,孩子不该他带该谁带?”
瞧徐璐一脸的理所当然,华瑛很是惊愕。
在男人是天女人是地的大环境下,她实在不明白,这徐璐居然有把孩子丢给父亲带的底气。
华瑛忍不住问道:“表姐夫真的肯带孩子?”
徐璐奇怪地道:“他是做父亲的,不该他带该谁带?男孩子嘛,当父亲的自然要多尽心力的。”
虽然不满凌峰的恶霸,但在人前,徐璐还是很维护凌峰的。
脑海里浮现一张英挺却冷峻而睥睨天下的脸,华瑛实在难以想像,那张天生就高高在上的一张脸,带上孩子又会是怎生模样。
鬼使神差的,华瑛又问起了凌峰父子的近况。
与所有做母亲一样,一提起儿子,就有着说不完的话,徐璐也不例外。
“……虽说男人带孩子比不上女人细心,可父亲带孩子好处也满多的。至少带出来的孩子不娇气。”团哥儿如今一岁零一个月了,已经会凫水,会拣球,会一个人骑马,当然,只是小马儿,马儿也只是小跑步进行。
华瑛仍是不敢置信,一个大男人,朝廷高官,世家子弟,向来高高在上威严惯了的,居然有耐心带孩子。
“小孩子可调皮可闹腾了,我就不信表姐夫不会感到厌烦。”
徐璐笑着说:“如何没有?团哥儿可皮了。一旦皮起来,一般人都拿他没办法。所以他爹爹就干脆放任不管,任他玩个够。每次他带一天孩子下来,团哥儿全身上下,没一处不是脏的。比如说昨天吧,你表姐夫带团哥儿去骑马,也不知从哪弄的一身都是泥,洗澡都换了三盆水呢。也不知今天会不会干干净净得回来。”
同样是母亲,徐璐就可以悠哉游哉地与她嗑瓜子喝茶聊天,而自己则成天都要围着孩子转,没个消停的,而丈夫却不会帮半点忙,华瑛心头百般不是滋味,对徐璐又羡又妒。忍不住说了句:“表姐夫对表姐真好。”
徐璐说:“他哪是对我好,还不是怕孩子长于妇人之手,把他的宝贝儿子养得娇气了,这才自己带的,你可别把他想得太伟大。有时候婆婆想要带孩子,他都不怎么肯的。”
武夫人也极喜爱团哥儿,但凌峰却怕她太过溺爱孩子,如今团哥儿很少在武夫人在那呆过一天的。
华瑛却小声说:“你那婆母又不是亲的,自然要小心些了。”
徐璐说:“这倒是不会,婆婆对团哥儿是真的好,只是未免有些溺爱孩子,你表姐夫怕我们溺爱孩子,等团哥儿才满周岁就把他安排在外院了。唉,他呀,也太瞧不起人了。”嘴里说着抱怨的话,其实徐璐还是颇为高兴的,凌峰能主动挑起带孩子的任务,这对于徐璐来说,还是值得高兴的事。她虽然疼爱团哥儿,可团哥儿实在太皮了,她又没凌峰一个眼神就可以让团哥儿对他敬畏的本领。所以尽管面上说着酸溜溜的话,实则内心也很是高兴的。
但华瑛却又是另一种想法了,孩子不带在母亲身边,以后母子之间岂不会生疏?这可要不得呢,女人本来就是靠儿子才能立足于夫家的,若连儿子都不与自己亲近,那将来万一有个三长两短,这要如何是好?
说起孩子的事,再是生疏的人都有着说不完的话。
徐璐看华瑛胖成这样,眉宇间也有股化不开的萧瑟,想来在婆家过得不怎么好,出于对别人家阴私的八卦好奇心理,徐璐也旁敲侧听地打听了许多华瑛的事来。
华瑛只说孩子由她带,因为生了孩子后就胖了不少,加上在福建任上,好些官员都有送美妾的嗜好,华瑛的男人也被送了好些美人,男人都是喜新厌旧的,加上华瑛身体又发了福,更是没法子吸引男人的眼光,就让这些小狐狸精给迷住了,自从生了孩子后,华瑛都很少再与丈夫同房。她为了抓住丈夫的心,也只好把身边的丫头都开了脸,朱清辰虽说被小妾们吸引了去,但对华瑛这个正妻还是颇为尊重的,倒也不曾让小妾们越过她这个正妻去。虽说保住了正妻的地位,但华瑛心头哪又舒坦得起来?
华瑛说到最后,最终又苦笑道:“男人都那副德性,如今我倒是看开了。不管他纳多少个小妾,只要不影响我嫡妻的名份,都随他罢,我呢,只要把孩子带大,督促他成才,将来也好成为我的靠山。”甚至还转过头来劝徐璐,要她努力把团哥儿抓在手心,千万别生疏了,毕竟团哥儿才是徐璐后现在包括后半辈子的靠山。
徐璐就说:“好歹我也是他的生母,他不与我亲近与谁亲近呢?”
华瑛又劝了两句,恰巧凌峰带着团哥儿回来了。
徐璐起身道:“他们父子俩回来了,表妹也见见吧。”
华瑛也想看看,三年不见,凌峰是不是还像先前那般俊郎英挺。她也想瞧瞧,徐璐生的人首蛇身的孩子是何模样。
凌峰一进入华馨苑的大门,就被得知家中来了客人,是徐璐在福建的表妹,承恩伯家的四奶奶。
凌峰抱着团哥儿,进了西厢房。
华瑛赶紧上前施礼,凌峰侧身避过,笑道:“表妹毋须多礼,既然来了京城,以后就多与你表姐走动才是。”
华瑛忍不住打量了凌峰,心下感叹。三年不见,这个表姐夫越发英气逼人。近管已是而立之年,反而比以前更加俊美。那种由岁月沉淀后的沉稳,以及身在高位的威仪,使得他越发鸡立鹤群,仪表出众,更有模糊了年龄的沉稳和挺俊,使得她忍不住都多瞧了几眼。
凌峰穿得也简单,就是一身墨绿色箭袖长袍,黑金玉带,脚蹬乌黑尖扭双缝牛皮长靴,头发束髻,只插着银白玉簪,但就是有种让人移不开眼的逼人贵气。尽管还抱着孩子,依然无损他摄人心翅的气势。
团哥儿被教着认了华瑛这个表姨母后,就被徐璐抱了过去。
一整天没有见到儿子,徐璐可想死了他,抱着亲了他的脸蛋儿,问了些问题,团哥儿拍着手:“骑马,爹爹,骑马。”
徐璐又亲了他的额头,慈爱地问道:“咱们团哥儿现在会骑马了吗?”
“会,驾,驾……”小家伙就在徐璐怀里蹦了起来,大冬天的,穿得也厚,身子也沉,徐璐换着本来就有些吃力,再被他如此扭动,也吃受不住,赶紧交给凌峰,埋怨道:“这小混蛋,每次抱他就没个消停的时候。”
凌芸的女儿小柠檬每回抱着,都是乖乖的,文文静静的,多可爱,偏她就从来没有享受过这种福。
凌峰笑着接过,团哥儿还在他怀里动来动去,凌峰就拍了他的屁股,把他放到一旁的太师椅上,威严地命令首:“坐好,不许动来动去。”
团哥儿果然就乖乖地坐好,只一双滴溜溜的大眼四处转着。
看着团哥儿的双腿,华瑛尽管心头疑惑,却也不会笨到当场问出来,只是笑着说:“哎哟哟,团哥儿好乖,瞧这虎头虎脑的模样。真是可爱极了。”心里却在想着,当初徐璐生下这样的怪物,凌家居然不嫌弃,依然疼若至宝。实在羡慕徐璐的好运气。
------题外话------
这两天都更得满肥的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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