嫁妆还回去后,无论他们夫妻俩怎么争吵抢夺为财翻脸,无论老夫人多么伤心羞愤,世事有因必有果,也再不关长生和明净的事了。
明净吩咐夏嫂继续盯着林心慧,满仓盯着明清,墨儿盯紧谢承忠,只等他们三人露出蛛丝马迹。
然后留下公主府的长使和管家等人帮着整理归置祖宅,老夫人也把瑞姑和一些熟悉情况的老仆送来了,有他们帮忙自然事半功倍,到时明净只需要过来验收就行。
祖宅的事情安排好,此行目的达到,天气越发寒冷难耐了,听松院外面到处都是雇来干活的人,长生整日窝在院子里不能出去,觉得还是坐在富丽华贵的公主府里,或倚炉说笑吃点心,或者穿上华贵的狐裘赏梅最舒服,于是两人回京了。
当马车驶进长安城门的时候,渐渐下起了鹅毛大雪,等进了公主府的垂花门,外面已是白茫茫一片,暖轿直接抬到了主院廊下,明净小心的扶着她往进走。
院子里一株红梅开的鲜妍无比,上面落了一层白雪,白雪红梅相映成辉,暗香浮动,人间绝色不过如此。
太姨娘听到通报迎出来:“还好,你们回来的还算及时,我们还正担心着你们被雪堵到路上,我已经派人告诉你外祖母让她放心,王妃也派人问过好几次了,赶紧给她报个信吧,这么冷的天,再不许出去了,等生了以后再说……”
明净闻言派人去给淮安王府报信,长生笑盈盈地听着她絮絮叨叨,在众人的小心呵护下回屋洗浴更衣,然后坐在暖炕上,啜饮着一杯姜枣茶,向太姨娘说着这几天遇到的事。天色渐黑,鹅毛大雪越发纷纷扬扬,菊香去厨房安排了今晚吃暖锅。
太姨娘听到老夫人主动提出让她以谢家贵妾的身份回去守节,以后姐妹相依度日,当即念了一声佛,神色激动,脸上似悲似喜。
长生和明净相视无语,公主府再多的荣华富贵也没有丈夫的宅子让她住着安心,既然如此,就让她回去吧,反正武功郡离长安不远,以后多接她过来小住就行。
不过这段时间不能让她回去,明清和谢承忠的事情还没解决,万一揭出什么事来,担心明清狗急跳墙以太姨娘为质或者伤她泄愤。
长生拉着她撒娇不依,让她一定要等到自己生了以后,再出了月子再说,到那时已是半年以后,明清的事情该解决了。
太姨娘笑着安慰:“我虽然想回去守节,但更疼惜儿孙,自然要等你临盆后出了月子再说,要不然如何对你父亲交待?放心吧,以后只要你有生养之事,或者你们忙不过来,我都会过来的帮忙的,只要你们不嫌我烦。”
两人方才放下心来,太姨娘并非是要一直死守在祖宅,她只是想有个名正言顺的妾室身份,想明正言顺地以未亡人的身份为丈夫守节而已。
雪一直下着,虽然并不大,道路却湿滑难行,天气也越发寒冷,长生已经派人去传话,不许纪王妃这几天过来看她,等天晴再说,纪王妃拗不过女儿,也不想让她担心,就同意了。
本是窝在家里享福的日子,明净却打听到了秦妈的消息,说是和儿子全家都被卖到了耀州一个商户家里,她不顾太姨娘和长生劝阻,带着人冒雪去了耀州。
长生趁着他不在,让人通知成紫玉等雪消天晴了来公主府一见。可是第二天大雪稍霁,成紫玉就包的严严实实地来到公主府的侧门,她是坐着一顶小轿从谢府过来的,门房提前得到交待,就放她进府了,一个管事婆子带她去见长生。
成紫玉虽然羡慕公主府的华丽富贵,却也还没有到吃惊的地步,他爹以前是太子宠臣,嫡母觉得她有利用价值后,也带她出入过太子府和一些宗亲府第几次,算是见识过荣华富贵的人。
却还是一步一步走来从羡慕到妒忌到心惊,这个德孝公主府比真正的公主府还要华丽精致几分,此时大雪初霁未融,那亭台楼阁、雕栏玉砌,简直如同瑶池仙境一般,来来往往礼数周全举止有仪衣履整齐的各色家奴,直觉两人之间已经天差地别了。
幸好来时换上了谢府绣娘给她做的这一身锦缎绣花的新衣和兔毛披风,还戴上了公主府送的金饰,否则,以她第一次见到明净的落魄憔悴寒酸的样子,恐怕连公主府的角门都进不了。
幸好她一向对自己的相貌很有信心,虽因突遭大难身心俱创容颜沧桑,但到底年轻底子好,一旦过上好日子,她很快就恢复了容颜。
这段时间在谢府里好汤好水的养着,牛奶花瓣浸着,还有那些上好的膏霜之类的涂着抹着,还有精通妇科的大夫给她调理身体,治愈了一些难言之隐,本就肤白貌美天生丽质的她渐渐脱胎换骨。
细说起来,经过苦难的磨砺和历经男女情事,她青涩和单纯尽褪,却更增添几分迷人的媚态和风尘味,比二八年华时越发动人,这是她现在唯一的自信和底气。
她被人领进长生日常活动的暖阁,除了菊香,所有人都退了下去。
暖阁里暖香怡人,淡雅清新,一只金兽嘴里吐着一线细细的白烟,地上铺着厚厚的羊毛地毯,花色华丽而别致,成紫玉相信,那博古架上随便一件古董玉器都够她这辈子吃用不尽了。
她看了坐在暖炕上的长生一眼,就赶紧垂下头去,一是想努力做出恭顺的样子希望多博取一点同情,二是她怕自己被长生华贵美丽的样子刺激到,还有她已经微微显怀的肚子。
她熟知各种礼仪,努力压下心头的各种情绪,毫无暇疵地大礼参拜在地上,终于切身的感受到,上面这一位她曾经内心鄙视的女子,如今已经望尘莫及了。
长生打量她几眼,暗想果真生丽质难自弃,难怪到了这个份上还屑想明净,希望她不要太过自负,也不要太过忘恩负义。
声音平静无波地说:“成小姐不用多礼,起身坐吧。”成紫玉道了谢,侧身坐在一旁的杌子上,菊香上了茶,她陶醉地吸了一口茶香,有多长时间没有尝过这么好的茶了。
抬起头,她的眼圈已经红了,“闻言公主召开,紫玉不敢磨蹭,早在见到表哥的那一天起,紫玉就想来拜见公主,无奈表哥说公主琐事缠身,又身怀有孕,不便见外客,所以一直等到今日。
紫玉蒙公主和表哥垂怜,方才脱离苦难,实在无以为报,常盼公主不弃,能够做个丫头随侍左右,尽心尽力服侍公主和表哥,以报公主大恩大德。”
说完打量着长生的肚子,无比诚恳地说:“公主如今身娇体贵不敢有半点差池,表妹愿以微贱之躯为公主分忧,但凭差使,无有不从!”
长生一口茶差点喷出来,这是在明着告诉她,你怀孕不方便和表哥同房,与其找别人服侍表哥,不如找我吧,我愿意替你分忧!
她周长生可没有怀孕之后给丈夫找女人的打算,一辈子都不会有。
到这份上了还不死心,什么做个丫头随侍左右,什么为公主分忧是想做明净的通房丫头吧,什么尽心尽力服侍公主和表哥,是想给表哥暖床吧?要不是驸马不能名正言顺地纳妾,怕都是要提出做妾了。
如果明净还是半年前生活难以为继处处受治于人,还看不到半点前途希望的落难庶子,她会有这个心思吗?如今不过是被公主府的富贵照花了眼吧。
她成紫玉配吗?自己送她银子,给她做衣服送首饰,替她调养身体,让她养回昔日的美貌娇贵,就是为了让她在自己有孕期间陪自己的丈夫共眠?
还以为她受了那么多磨难会明事理,会知道心怀感激。如果那样,虽然大夫说她已经不能生养,德孝公主名下那么多产业,她不介意养一个闲人。
何况成紫玉年轻美貌,说不定还有膝下有子女的鳏夫肯娶,只要她知道珍惜,真心和对方过日子,那也是一条出路。
可她显然不是,她还想顺杆子往上爬,一边安享她带来的荣华富贵,一边借着报恩心安理得地觊觎她的丈夫,她凭什么?
长生轻嗤一声,似惊讶又似讥讽:“表妹自甘下贱为婢,我们夫妻俩却不敢落个把亲戚当奴才使用的名声,何况我们又不缺奴才。
再说了,就算表妹甘愿卖身为奴,能入公主府的奴才却必须身家清白身子清白,且不说身子清白不清白了,表妹一个待罪之身就不够格。说起来,既然流放了就不能轻易离开流放之地,表妹却偷偷回了京,若是成心追究,怕也是个大麻烦,最不行也要遣返流放地!”
成紫玉的脸蓦地通红,眼泪直打转转,手却紧紧的攥起来,心里恨极了,她居然说自己给她做奴才都不够格!还羞辱自己清白尽失,而且还威胁自己!
可她说的却都是实话,按律自己是不能离开流放地的,但是官不告民不究,自己一个弱女子也没人去计较,可如果真有人告发,又没人肯做保,她的下场就是被遣返到那个恶梦般的地方。
想到那种羞辱和艰难的日子,想到嫡母收了银子后推进她屋里的粗汉兵痞,明明屋里暖融融的,她愣是打个了寒颤。
顿时离座扑通跪下:“公主,紫玉错了,求你放过紫玉,那地方根本就不是人待的,紫玉去了只有死路一条,紫玉愿意和别人成亲,全凭公主安排!”
长生咂了一口加了蜜的热红豆汁,她倒是聪明,一下子就猜到自己为什么生气,而且由公主府出面安排的亲事,肯定还得贴上嫁妆,以后的夫家也不敢轻视她,她也深知以自己和明净的为人,是绝不会给她安排什么不堪的亲事的。
“你还不知道么?给你调养身体的大夫说你已经不能生了,一辈子都不能再生了。”
成紫玉啊了一声,痛苦地跌坐地上,脸色灰败无比,想起自己遭的那些罪,泪如雨下,日子稍微过得去的人家,谁肯娶一个不能生养又是待罪之身又失了清白的女子?德孝公主府不可能养自己一辈子,这一辈子半点希望也没有了吗?
“你说,我要怎么安排你?本来可以送一笔嫁妆让你嫁人,可你已经不能生了,谁还肯要你?难不成还要骗婚?就是做妾也没人肯要的。
我们前段时间回武功郡,向老夫人提起你,她听了你的遭遇很是同情,看样子有些想你。”
成紫玉神色大变,长生淡淡地说:“放心,不该说的我们一句都没说,只说你被嫡母卖给了一个商人为妾,你清白的名声保住了。”
成紫玉方才松了一口气,只觉额头出了一层冷汗,如果被谢老夫人知道自己曾经靠卖身维持生活,哪怕是被嫡母逼的,她也绝不会再见自己的。
如今实情虽然瞒着老夫人,但她一个清白尽失不能生养又无依无靠的女人,将来还有什么前途?
想到老夫人曾经还算疼爱自己,她那个人,只要不触及她的利益,不违犯她的原则,处事还算公道,也很在乎自己的名声,只要自己懂事,在她手里过的绝不会差。
她抬起头肯求到:“紫玉以前深得老夫人疼爱,老夫人也是紫玉现在唯一的长辈,我愿意去老夫人身边尽孝!”
长生点点头:“你先回去吧,等我和驸马商量过再说,他人不在府里,你耐心等着。”
成紫玉不敢多言,磕了头恭恭敬敬地回去了。
等坐上轿子方才明白,自己这是太把自个当回事了,这些天的日子过得太舒服,舒服的让自己忘记了身份上的差别,所以还在奢想别的东西,其实人家不过日子过得太舒心了,象救济一只小猫小狗似的逗逗自己罢了。
如果表哥真的对自己有意,为何在谢府将养这一段时间,他一次也没来看过自己?他若真的有意,绝不会今天躲起来不在场的,自己太自负美貌了,也太相信以前那点情份了。
而且周长生虽然嘴太阴毒,但说的也对,自己待罪之身,又清白尽失,凭什么进公主府?就是想做奴才也没资格,以谢家亲眷的身份投靠老夫人,可能是她现在最好的出路了。
她虽然进不了公主府,却能名正言顺地回谢家祖宅,听说这个祖宅其实是皇上发还给周长生的,她住在那里,说起来还是德孝公主府的人。
她不用再流离失所生活无济,再不会有人欺负她,也不怕有人举报她私自从发配地回京。老夫人年龄并不大,身体也硬朗,跟着她最起码能过上十几年安稳饱暖的日子。
只有经过流放之苦和无依无靠之苦的人,才真正懂得这种安稳饱暖是多么的难得。
何况老夫人精明能干,虑事周全,只要自己尽心服侍她孝敬她,说不定她会安排好自己后半辈子的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