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04章 死在那个雨夜
“一万米。”绘梨衣嘴里重复这个数字,一万真是个很大的数字啊,放在高度上,她都有点被吓到了。
这个角度看向地面,已经看不到人影了,就连东京最高的摩天大楼也还没有一根手指长,绘梨衣伸出一根修长的手指,比了比在视线里越来越渺小的天空树,似乎觉得很有趣,她登上过那座高塔,那时候绘梨衣觉得塔顶仿佛就是世界的顶端,但没想到对于整个世界来说,她认为的“最高”的地方居然如此渺小。
Sakura和动画里说的没错,这个世界真的很大,大到怎么伸长脖子去看,都望不到边。
陆地在身后飞快的远离,接下来就是一望无际的海洋,湛蓝色的,今天的天气很好,流云在天空中呈块状集结,绘梨衣的视力很好,但她竭力去望,依旧看不到天空的尽头,好像这个世界原本就不存在边界或者终点这样的地方,你穷极一生也走不尽每个角落。
绘梨衣期待着这个世界,但她不喜欢这种感觉,这个世界无意识奇妙而美好的,但是它太大太空了,一个人和这个世界相比显得太渺小,就好像把一滴小水珠投进大海里,转眼间就找不到了……她很害怕自己被找不到。
想到这里,绘梨衣扭过头看到了旁边的路明非,路明非靠在她的肩头闭着眼,不知道是不是睡着了。
顿时绘梨衣觉得安心了很多,对于刚刚接触这个世界的女孩来说,这个世界上有很多未知的东西让她感到畏惧甚至是惶恐,但只要路明非陪在她身边,似乎一切都不那么可怕了。
也许这个世界很可怕,但是有Sakura在旁边,所以不可怕。
绘梨衣忽然笑了笑,窗外的阳光透进来,这个女孩似乎从没有笑得这么明朗。
心有灵犀一般,路明非的鼻尖忽然抽动两下,然后缓缓醒了过来,他睁开眼,看到近在咫尺的脸。
“绘梨衣?”路明非或许是太累了,脑袋还有点发懵,“怎么这个表情?我的脸上是有东西么?”
绘梨衣摇摇头,迅速靠近路明非,在他的脸上轻轻一吻后,又偏过头去看窗外的云海。
路明非挠了挠后脑勺,有些不明所以,但是一睡醒就被美少女亲了一嘴巴,这感觉还是蛮新奇的,空气中似乎都弥漫着热恋的清香……路明非很是享受的伸了个懒腰,然后看了看时间。
已经飞行了六个小时,大概还有四个小时,他们就能在芝加哥降落。
路明非扭头看了看机舱里的情况,昂热校长依旧戴着降噪耳机睡觉,不知道是因为这些天在日本消耗了太多精力还是真的有点晕机,副校长和芬格尔凑在一起,一边对饮一边刷守夜人论坛,装备部的神经病们有的在写编程有的在做建模,还有的太无聊了在玩消消乐打发时间,零孤僻的坐在角落里,读着一本俄语的书,夏弥在制作一本相册,相册里是她在日本记录的照片,恺撒似乎在编辑邮件,他的眉头微微皱褶,好像有什么事正困扰他。
正当路明非觉得缺了点什么的时候,一只手轻轻拍了拍他的后背,路明非扭头过去,只见一杯冰美式被递到他的面前,楚子航正站在他的身后。
“加了冰,五分糖,我记得你不喜欢太苦的。”楚子航说。
“谢谢师兄。”路明非从楚子航的手里接过咖啡,不太客气的“咕咚咕咚”就喝,咖啡因和冰感让他的意识迅速活络起来,这些天事情实在太多了,刚刚和绘梨衣旅游完又马上结婚,他几乎两个晚上没睡。
绘梨衣也是一样,不过她和路明非体质不一样,她的精力显然旺盛太多,也许是因为她第一次离开日本,太兴奋了,几十个小时几乎没怎么睡觉还神采奕奕的。
“哈……活过来了!”路明非干完一整杯冰美式后,终于觉得神清气爽。
“明非。”楚子航忽然问,“你还记得你昨天在婚礼上,说了什么话么?”
“昨天婚礼上?”路明非敲了敲脑袋,“昨天酒喝的太多了,晕晕乎乎的,我和师兄你说了什么话么?是调侃你和夏弥?还是吐槽师兄你性子太闷了?师兄你别当真啊,你也知道我这性子,什么场合下不整几句白烂话就浑身不自在……”
“你让我别急着一个人回家,说有空了一起回去,你还说有什么东西很危险,还有……”楚子航盯着路明非的眼睛看了一会后,忽然凑到路明非耳边,低声说,“你说失踪的人……是什么意思?”
路明非先是露出不解的表情,然后看起来竭力思考的样子,最后他像是想到了什么似的,瞪大双眼。
路明非对楚子航比了个噤声的手势,他扭头对绘梨衣说:“绘梨衣你先自己待一会儿哈,师兄喊我陪他去上个卫生间。”
绘梨衣点了点头,以她的听力,路明非和楚子航即使交谈声压得再低她也听得见,但她没有戳穿也没有多问什么,只是乖巧的点点头。
路明非站起身,环视一圈机舱里的所有人后,不动声色地拉着楚子航来到了这架客机的卫生间,他把卫生间的们关得严丝合缝,又反锁了一道。
这间卫生间不算小,但塞进两个大男人就显得有几分逼仄了,有限的空间里,路明非和楚子航甚至能听见彼此的呼吸声,如果是其他两个人,这样的举动未免有点暧昧,但楚子航知道,路明非是想找个方便谈话的秘密环境。
“师兄,你是不是订了回家的机票?”路明非一边对楚子航问,一边打开了卫生间的排气管。
“呼呼啦啦”的排气声充斥在整个空间里,几乎把路明非的声音盖过,这时候哪怕有人把脸贴在门上偷听,也只能听见刺耳的风声。
“是的。”楚子航点点头,承认了,他看向路明非,“这件事我没告诉恺撒也没告诉妈妈,你怎么知道?”
“是诺玛告诉我的。”路明非也很直接的承认了,“如果师兄你觉得我在监视你,也可以这么理解。”
楚子航看起来并不恼怒,他只是对路明非问:“你监视我,就是为了不让我一个人回去么?”
“是的,师兄,那东西太危险了。”路明非点点头,“我不可能让你一个人面对祂。”
“你对那东西的了解很多么?”楚子航语气听不出情绪。
“师兄,你们之前都不知道为什么我能做到那么多事,就好像能预知未来一样,现在你应该知道的,都是因为我曾经做过的梦。”路明非解释,“那个梦向我透露了一些未来的事,未来的事直到我们的日本之行结束就截止了,但梦境的故事里讲述的不仅有未来,还有过去。”
“你的过去?”楚子航说。
“不,是你的过去,师兄。”路明非靠近了楚子航的耳边,用很低很低的声音念出几个词,“雨夜,高架桥,迈巴赫。”
楚子航的眼神跳动了几下,他的脸上看不出任何表情,但路明非能够听到,被遮掩在排气扇声下的楚子航的心跳,变得更快了。
这几个词就像某种魔咒似的,唤醒了楚子航的某些记忆,也调动了这个好似机器人的男人心底最深的某种情绪。
“还有……失踪的人。”沉默了片刻后,楚子航缓缓地说。
“对,我知道七年前在那座城市的高架桥上失踪了一个人,是个对你很重要的男人,我知道发生在师兄你身上的事。”路明非看着楚子航的眼睛,又忽然叹了口气,“但也就仅此而已了,说实话,我不知道那个东西是什么,我只是知道师兄你的过去,还是以文字的形式,而师兄你是亲历者,我很想为你提供一些有用的情报,但很抱歉,我知道的并不比你多。”
“不用道歉。”楚子航摇摇头,他低垂着眼睑,说出这句话的时候看不到他的眼神,“我原本以为这个世界上不会有第二个人记得他,你能知道这件事已经是对我的帮助了。”
没有人理解楚子航说出这句话时的心情,他每夜入睡前都刻意回忆这件事,就是为了能够不遗忘,七年的时间太久了,久到他要反复提醒自己,才能时刻记得,这是自己真实的记忆,不是虚构的幻想,那个男人也是真实存在过的,至少还活在自己的大脑里,他的痕迹还没从这个世界上被彻底抹除。
所以路明非也记得这件事,那个男人存在的痕迹就又多了一分,虽然梦境的故事这种东西太虚幻,但对于楚子航来说,这样就够了。
“所以我不能让师兄你一个人……”路明非要说些什么,却罕见的被楚子航打断。
“所以这样就够了,你做的已经够了。”楚子航对路明非轻声说,“这是我的事,没必要把你卷进来。”
“师兄,你这么说未免有点太不近人情了吧?”路明非挑挑眉,“我们俩什么关系,在我的面前就不用立高冷人设了吧,什么你的事我的事,你不讲这种酷酷的台词好像不会说话了似的。”
“不是念台词,我很认真。”楚子航摇摇头,“你只是‘读’,而我是‘看’,和感受,我比你更了解面对那东西时的恐惧,我不会让同样的事,发生第二次。”
每个人的人生都有必须挽回东西,对于楚子航来说,七年前高架桥上的那个雨夜里消失的男人就是他想挽回的东西,这是他命中注定的“劫”,他不应该也不允许把路明非牵扯进来,路明非和这件事无关。
“师兄,照你这么说,赫尔佐格也是我的必须要面对的敌人,但我把你和老大都牵扯进来了,哪怕我知道很危险,因为我明白凭我自己一个人的力量解决不了这件事,所以我信任你们。”路明非微微皱眉,“我需要帮手,你也需要,这个世界上,不是所有事都能独自一个人完成的。”
“这是两码事,我足够信任你和恺撒,但这不是我必须向你们求助的理由。”楚子航摇摇头,“每个人都有自己的选择和自己的方式,你需要我的帮助,我可以帮你,但我认为有些事只能我自己面对。”
“师兄,你一定要这么逞强么?”路明非的眉头皱的更深了,他的语气甚至有几分责怪,“你比我清楚那是个什么东西,你面对过,那根本就不是人力能抗衡的,说句难听的,那个男人不就是个活生生的例子么?凡人直面‘神明’……可是会死的!”
“哪怕死了我也认。”楚子航似乎也被触到了逆鳞,不经大脑的扔出这么一句。
寂静,接下来的卫生间里是死一般的寂静,只有排气扇“呼啦呼啦”的转个不停,还有两个逐渐沉重的呼吸声。
“师兄……”沉默了很久后,路明非忽然低声问,“你是不是……就是在求死?”
楚子航只是沉默以对,他岔开话题:“回学院后,要带绘梨衣去狮心会看看么?”
“不必了,师兄你转移话题的技巧真的很生硬。”路明非死死地盯着楚子航的眼睛,不依不饶得问,“师兄,你回答我,你想死在那条高架路,对不对?”
这次回答路明非的依旧是沉默,楚子航连话题都不转移了。
“那你妈妈怎么办?和你的继父再要一个?这样她就不会伤心了,可以像忘记那个男人一样把你忘记么?”路明非的声音有些生气了,“师兄你知道这是不可能的,亡者带给生者的只有悲伤,兰斯洛特和苏茜回伤心,我和恺撒会伤心,还有夏弥,师兄你想过夏弥会是怎样的心情么?你刚和她在一起,又把她一个人丢下算怎么回事?你觉得死就是解决问题的方法?你就这么不负责么?”
“哪怕是死在那个雨夜也好,因为这原本就是我欠下的债……这是我本来的想法。”楚子航终于开口了,他缓缓地说,“现在我没这么想了,我会尽力活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