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3

宴会草草摆下,排场远比不上应京,可看布置却见主人用心。

翟南的性子绝不是体贴入微,司行拓等人已准备客随主便,可酒宴一上来,众人便对翟南的印象有所改观。

深怕他们外出思乡,竭力杜绝他们水土不服似的,从主食到酒水都是家乡的味道。

翟南将众人的脸色收入眼底,笑问:“众大人可还觉得合口?”

司行拓道:“甚是美味。”

虞国国都的口味偏甜,可要做到甜而不腻是门难事,而且这城主府的主人与他们生活习惯恰好相反。

翟南道:“今日本王对各位大人有所怠慢,现以浊酒一杯赔罪,各位大人随意。”

司行拓众人连忙举杯相陪。

“敬王爷。”

众人便“杯酒泯恩仇”。

宴至中途,气氛正佳,翟南忽然道:“不如我们把苍穹叫来一块喝酒?”

他的语气神情无不透着询问,好似只要一人不点头那令人糟心的玩意就不会出现,可他们还不至于喝了两杯酒就把这是谁的地盘给忘了。

司行拓道:“倒真是不好让他孤家寡人。”

众使者内心崩溃的无法言语:“...”

翟南欣赏他的识相,又笑容满面地敬了他一杯。

苍穹的身影刚出现在后院就受到了众人瞩目。

他使劲挺直腰板,让自己邋遢的身姿看起来不要那么狼狈。

在玢城大牢的这几日他的身体并没有受到非人对待,翟南甚至让人好吃好喝的供着他,可真正压倒一个军人的并非是这些,而是无时不刻不在折磨着他的噩梦,是那兵败如山倒,那流不尽的血,那一直萦绕在耳际鼻尖的哀嚎和腥味。

他们看自己的目光像看只猴子,苍穹抿紧了唇,多日未曾修剪的指甲掐进了掌心,唯有疼能让他铭记此刻的耻辱。

他盯着主位上的那个男人,似乎想要从他的神情察觉他的目的。

翟南任他看,用手背把酒杯推到一边,道:“坐。”

“又想玩什么把戏?”

“请你喝酒。”

“庆祝我全军覆灭,成为阶下囚?”

气氛陡然紧张,众人屏息静待,大气不敢喘。

在这严肃的氛围里,主人却不知是什么心思,突兀的笑出声:“偏生你兵败还心高气傲,巫国的水土养出来的都是猪脑子?”

这回别说喘气,就连司行拓都倒抽一口凉气。

光脚的不怕穿鞋的,翟南就当真不怕巫国反咬一口?

苍穹眉头直跳:“翟南!”

“你那猪脑子想必明白我为何要生擒你,今日便给你个机会,赢了王琛,放你回国。”

苍穹的脸炭一样的黑:“你想用我威胁仓家?”

翟南真不怕自己的阴谋诡计被人知晓,嗤笑一声道:“你应该庆幸你还有可用之处。”

巫王朝大半的势力被世家把持,这世家中又以仓家为首,偏偏这代的仓家男儿不争气,嫡出的数位子弟只有苍穹这一个男孙。

苍穹在见到翟南那一刻就喧嚣的心立刻静了下来,经此一役他明白了许多。在大牢的那几日他每时每刻都在告诫自己,要忍,要活下去才能让这个人尝到自己所遭受的一切。

那些要加倍奉还的想法此时起到了暗示作用,仇恨一瞬挥发,理智慢慢回笼,他不甘这样的覆灭,他要抓住这次机会东山再起:“你想要仓家答应你什么?”

翟南虽见他想通,可脸上的神情依旧轻蔑:“你没必要知道,王琛。”

王琛从苍穹身后上前一步,对翟南揖礼。

司行拓见机问道:“比试是如今进行?”

翟南道:“就请司大人做个见证。”

司行拓略作思索,迟疑道:“仓将军的身体...”

明白翟南话中之意的苍穹咬牙切齿道:“好的很。”

司行拓点点头:“那便开始吧。”

五日之后,虞国使者从玢城离开,随着的还有一百多名虞国百姓。

这个数量倒是出乎部分人的意料,翟南绝不是仁慈之人,本以为他放出了话,麻利收拾东西的人应该很多,结果不足十分之一。

翟南听到这个消息不甚在意的扯了扯嘴角,吩咐道:“准备准备,我明日回京。”

乍然听到这话,王琛愣了愣:“将军要回去了?”

“你留下,刘念随我回去。”

王琛抗议:“属下不同意。”

翟南停下脚步,聆听他的理由:“有话要说?”

王琛坚决道:“属下与您回去,阿念留下。”

翟南反问道:“你有他能惹事?”

王琛直接呆住。

“玢城需要你。”翟南看了他一眼:“那帮龟孙子虽然签了降书,可难保作妖,换了别人我不放心。”

这是何等的信任,听者都应倍感荣幸,可王琛仍不甘心:“阿念他只会动刀动枪。”

恰好刘念过来,听见这话,咋呼道:“能动手的事吵吵什么?”说完他又对翟南揖礼:“将军打算回去了?”

“我那王兄可没好脾气请我第二次,收拾收拾,明日一早动身。”留下这句话翟南便走了。

王琛与刘念脸色复杂的站在原处。

一直等翟南的身影消失许久,王琛才道:“皇上的心思你我都清楚,王爷虽有防备可难免暗箭难防,你一定要小心。”

刘念的表情也是难得慎重,可他嘴笨,想让王琛放心的话一句没说出,踌躇许久才应了一声嗯。

七个月前,翟南带领了十万精兵一路南下至玢城,今日,城门前,浩浩荡荡的军队,旗帜剌剌,飒爽英姿。

翟南身穿盔甲,骑着骏马,神情冷峻,犹如战神降世,他长得极其好看,眉目精致,戎装在身,那丁点飘渺的女气当即荡然无存。

他牵着缰绳,居高临下对王琛道:“我留八万兵马与你,护住这座城池,守好这些百姓。”

王琛振声答:“是。”

翟南对他点点头,稍即扯动缰绳,马踢前蹄,疾声嘶鸣。

王琛奋声高呼:“送将军回京。”

马蹄声踏踏,他们的英雄越走越远。

当翟国大胜巫国,夺回玢城这个消息在应京飘散的差不多的时候,另一个消息立马又席卷了。

“陆国公府小少爷?此人是谁?”

此时翟南离应京还有大半日的路程,可关于他将和陆国公府小公子成亲的消息却是几日前就有所耳闻,皇宫中的老男人想法变得太快,一个月前他看见的诏令还只是停在相亲上,一个月后婚期都定了,简直不能太快。

若是王琛在倒还可以回答这个问题 ,可这回跟在身边的亲信只有刘念,这个大老粗大半的时间都耗在军营里,听见这话也跟翟南一样迷茫:“陆国公府还有小少爷?陆国公的尸身都化了吧。”

未知的事物能带来挑战的快感,可翟南更喜欢掌握在手中的感觉,因着皇帝的关系,他和京中的一些侯爵走的并不近,也只是掌握了基本的信息,平时也没什么仇怨,可这位忽然冒出来的陆小公子却意外的挑起了翟南的恼怒。

他可以假装听话顺从皇帝的安排,可这样全盘接受什么都不能了解的心情太糟糕。

翟南散发出来的阴郁太明显,往日神经最粗的刘念都感觉到了。

“将军...”

翟南跃上马,面无表情道:“加快速度,宵禁之前必须赶到应京。”

刘念连忙跟上。

南城门口,守城官正打算下令关闭城门时,就听见一阵急促的马蹄声,他当即警觉起来。

跑上城楼,眺目远望,不远处有火把点点,随着马蹄声越来越近。

就在他想要开口时,听见一人高呼:“南王回京,勿关城门。”

哽在喉咙的那口气立刻化成欣喜,守城官也喊道:“可是刘念将军?”

那人应道:“正是。”

守城官又脚步飞快的往楼下跑:“王爷回来了,快让开。”

约有十来人的队伍跑到城门前,为首的那人扯住缰绳,冷清面容在火光下映着风尘仆仆的光。

守城官与士兵皆跪下行礼:“参见王爷。”

“免礼。”沉着的声音被匆匆丢下,转眼主人就进了城。

等他们入城,守城官便让士兵关闭了城门,翟南等人一路往皇宫前进。

到了宫门前,翟南下马,回头对刘念等人道:“不用等着,都回去休息。”

刘念对身边的人说:“都回去吧。”

对于他这么明显的阳奉阴违,翟南只是施舍了个眼神。

先王在世时翟南就已封王,王府就设在京中,给了一堆的特例,他此次进宫是复命,即便皇帝已经上了龙榻也不敢轻易把人晾在门外。

领着翟南进寝殿的是常公公,是个跟在皇帝身边大半辈子的老宫人。

虽说是复命,可见面更像是兄弟相见,根本不怎么正式。

翟南一身羁旅风尘的跪在皇帝面前,也不怕身上的沙吹到皇帝身上:“臣弟见过皇兄。”

皇帝打了个哈欠:“不是说明日才到?”

翟南道:“臣弟想着皇兄记挂,便连夜赶了回来。”

“嗯,数月不见,是挺记挂。”说罢那双没什么精神的眼望在了翟南身上,倒真像是要把他从里里外外看个透彻,可皇帝眨了下眼,没看见自己想看的就收回了视线:“和巫国的交易可是谈妥了?”

翟南恭敬地拿出奏章举到跟前:“皇兄请过目。”

常公公立刻把奏章取过送到皇帝面前。

皇帝翻开来看,条条款款,内容精细,一眼明了:“干得不错,你离京许久,就在府中休息几日,不用急着上朝。”

翟南叩礼:“臣弟谢恩。”

常公公送他出宫,远离寝殿时,轻声问:“王爷为何急着回京?”

翟南不答反问:“公公可知道陆小公子?”

常公公爬满皱纹的脸愣了片刻:“王爷是为了他?”

翟南说:“告示已出,此事便是板上钉钉,刚刚皇兄对此事避而不谈,可见他对此人的满意。”可我却对他一无所知。

常公公想了想,道:“王爷不妨问问小殿下。”

“翟律?”

常公公笑了笑,不再答话,一路送至宫门口都未再置一言。

刘念还在原地等着,见翟南出来立刻迎了上去,宫门关闭间,他只看到常公公瘦削的背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