丘语堂望着那盆乳白色的汤里缓缓游动的死鱼,一种从未有有过的恐惧感逐渐袭上了他的心头。他暗自叫苦,心道今天是碰上硬茬子了。海二春见他行动迟疑,神色颇为不自然,料定这小子怕了,现在他最不想看到的就是这小子没胆儿,提前认怂。
不过还好,有美人在侧,向来高高在上嚣张跋扈的丘语堂最终还是选择硬扛,他下了个狠心,伸手就欲从桌上抄双筷子,但临了却忽然停住了,他是玩蛊术的行家,生平下蛊无数,最擅长的便是这借物传蛊的手段,眼下,对手虚实不明,在丘语堂看来,饭桌上的一切东西都有可能被海二春动过手脚,就这么不管不顾的随意触碰,那是很危险的。
想到这儿,他索性决定什么都不用,直接下手去捞汤碗里的戒指,快进快出,速战速决,丘大少爷相信以自己的手速,一秒足矣。然而就在他的指尖碰到碗中汤汁的一瞬,丘语堂只觉视线中白光一闪,随即传来一阵强烈的目眩,再次睁开眼睛时,他看到了比以往任何一次梦境中所见的场景都要不真实一百倍的画面。
此刻,丘语堂发现自己正站在一个漂浮物上,四周环水,水质泛白且浑浊油腻,完全看不出深浅,丘大少爷不识水性,站在漂浮物上瑟瑟发抖。他环顾周围,视线所及皆是雾气腾腾,根本看不清这是什么地方,他分明记得刚刚还在迦蓝坊与人斗法,怎么一下转到这么个莫名其妙的地方来了。
就当他准备大声呼喊求救时,忽然觉得附近水面有动静,同时,他所在的漂浮物也轻微起伏了一下,为了防止失去平衡失足落水,他马上蹲下去降低重心,这一蹲倒是蹲出了新发现,原来他脚下踩的居然是一节粗大的竹子。竹子......竹子?竹子!竹笋!
丘语堂嚯的一下站了起来,定睛朝四下努力眺望,终于,他看到远处云山雾绕的“天边”似是模模糊糊有用钴蓝绘成的巨大祥云图案,什么地方多用“钴蓝”绘图?瓷器啊!而且那祥云图案也甚是眼熟,想到这儿,他脑袋嗡得一声,浑身惊得一阵酥麻,丘语堂判断,眼下十有八九,自己正身处那道名为“一叶扁舟会白龙”的鱼汤碗里!
就在他手足无措之际,脚下竹笋像是被什么东西从水下面猛地往上一顶,丘语堂惊叫一声直接趴了下去,手脚并用紧紧搂住竹笋,其四周浑浊的水面旋即打折漩涡翻腾起来,溅起的浪头打在丘语堂脸上,又烫又油,不是鱼汤还能是什么。
丘少爷顾不得擦拭脸上的污秽,抱住竹笋的双臂一刻也不敢松懈,一阵激荡过后,水面逐渐平静下来,丘语堂长出一口气,战战兢兢坐起身来,也就是他回头张望那一眼,险些骇掉了魂魄,他发现在自己背后不到两米的水面上,一只硕大无朋的白鱼正探着脑袋用它那双早已被滚水煮的发白的死鱼眼盯着自己。
比起肉质鲜美细嫩的程度,肉食类的鱼自然是上上之选,迦兰坊在做这道“一叶扁舟会白龙”时自然也考虑到了这方面的选材问题,他们用的就是一种肉食淡水鱼,正常情况下,这鱼也就一只手掌的长度,嘴里的小牙几乎微不可见,但那是正常情况。
人家丘家大少爷面前的这只,单是一颗牙就得有成年人手掌大小,这一口大白牙少说也有上百颗,锯齿似得排列着,黑洞洞的大嘴在丘语堂眼前一张一合,还没等它有什么动作,丘少主这裤裆可就已经湿了。一股橙黄色的不明液体顺着裤管奔涌而下,那场面当真惨烈异常。
丘语堂自知已经着了海二春的道儿,此时此刻连对手人影都摸不着的他根本不可能有还手的余地,那大白鱼盯了他片刻,随即一个猛子扎入水中,掀起的浪波几乎将丘语堂栖身的竹笋拍沉,没等他反应过来,那大鱼从另一侧窜出水面,自其头顶越过,再度入水后大嘴一张,转头直奔丘语堂而来,这架势摆明是要吃了他了事。
“认输啦!我认输!认输认输认输!”
作为青年俊杰,丘少主还是识时务的,关键时刻脸面算个屁,还是命要紧。他闭着眼尖叫着疾呼“认输”,最后两声时忽然发觉四周环境有变,睁眼一瞧,没把他臊死,原来不知道什么时候,他已经重新站在了刚刚吃饭的包间里,此刻,王忆童正一脸鄙夷的看着他的滑稽表演。
丘语堂回过神来,慌乱检查周身看看有没有被咬伤,又下意识弯腰抹了一把裤裆,这个时候才反应过来,原来自己是中了幻术。没错,海二春施的这招儿名为“掌心牢”,此术原名“小人咒”,魏晋时期由西域传入中原,比起丘语堂之前施展的“换魂蛊”,“小人咒”更加狠辣,而且在刑讯中特别好用,自南北朝时期直至之后百年间,很多割据势力为达战略目的都会重金聘用掌握“小人咒”的风水师作为刑讯人员。
“好小子!你是想要了本少爷的命啊,别以为你收了手老子就要领你的情,今天爷就让人废了你一双手,看你还拿什么施术!”
听到丘语堂的喊叫,一直守在门外的三个大汉推门便闯了进来,见他们大哥行状惊慌,马上面露狰狞,看这架势分分钟就要动手。
“丘老板,你还要不要脸,斗法斗不过人家,这是要准备直接打人了吗?”
见状,王忆童站起身挡在了海二春前面,她也就一米六多一点儿,瘦瘦小小的,即便此刻厉声呵斥,也遮盖不住她柔和的嗓音,海二春看着她仗义的背影,感慨的笑了一下,他庆幸自己当初在档案室里做出的选择。他看了看手机,觉得时间差不多了。就在丘语堂恼羞成怒准备用强的时候,门外走廊里传来一阵喧闹,听动静,好像是有不少人嚷嚷着朝这边走了过来。
丘语堂的一个手下把王忆童拽到一边儿控制了起来,余下两人正要上前修理海二春,忽然听到门外有人喊了一声:
“海哥!怎么回事儿啊这是?谁啊这都是?”
没等屋内众几人反应过来,一个身穿花背心儿浑身腱子肉的黑壮汉子呼呵着一把将站在门口指挥战斗的丘大少爷推到一旁,险些摔倒。紧随那汉子身后,是七八个满脸横肉的壮汉,块头一个比一个大,一看就是不好相与的品种。
这帮人一进屋就把丘语堂的三个手下逼到墙角,为首的黑汉子来到海二春面前毕恭毕敬道:
“海哥,没啥事儿吧,这几个人是怎么回事?要不要小弟们动手。”
丘语堂见状直接傻了眼,这斗法不过,斗人貌似也没斗赢人家啊,还没怎么地,人家一下就来了七八口子,看架势,今天这场子是横竖都找不回来了。眼瞅对方就要动手,见惯了大场面的丘少爷一下就变了脸:
“哎哎,哎哎哎,等等等等等,有话好好说,啊,好好说,诸位都是体面人,别上来就动粗,一会儿万一有人报警咱都不好看不是,哥几个,我跟你们海哥喝了两杯,就是闹着玩儿,都认识,都认识,哈哈。”
王忆童今天震惊了太多次,自始至终,丘语堂在海二春这里就没占到过半点儿便宜,无论斗嘴,斗法是眼下的斗人数,姓丘的这几脚全都踢在了铁板上,而且脚脚骨断筋折。
“是这样吗海哥?”
黑壮汉子很是恭敬的小声询问海二春。
“是是是,就是这样,我......”
似是生怕海二春落井投石,丘语堂慌忙接腔。
“我没问你,我在跟海哥说话。”
黑汉子瞪了丘语堂一眼,一点儿没把他当人看,丘少爷憋得满脸通红,缩到一旁等候发落。海二春拍了拍黑汉子的肩,起身对王忆童笑了一下道:
“走吧,这闹得,饭都没吃好,咱换个地方,吃饱了下午还有事儿呢,这回我来请。”
走到门口,海二春转头撂下一句话:
“丘先生,以后做事还是稍微收敛一点儿,想你这样不给自己留余地,到头来里子面子全丢光,不智啊,走了,今天到这儿了。”
黑汉子闻言招呼了一声,手底下七八个人立马跟着很快离开了迦兰坊,只留下惊魂未定的丘语堂四人瘫坐在屋内,只是丘大少爷眼中除了慌乱,还透着一丝难以抑制的怨恨,他很清楚,从今天开始,王忆童那里就没他什么事儿了,更重要的是,如果不能出了这口恶气,以后在滨州的风水圈子里,他很难做人。
“你,你还混社会啊?”
安静了开了十分钟的车,王忆童终于憋不住还是问出了口,本以为自己已经了解了这个同事的身份,现在看来,对方似乎还是潭深水。
海二春故作高深,笑而不语,耍帅时手上也没闲着,细看其手机屏幕,似是在跟谁聊微信:
“今天谢啦!午子,你还挺能装,还‘海哥’,我这面子噌噌长啊!妹子现在以为我是黑道大哥你知道吗。”
“少废话,你小子一天到晚不是昏倒就是被打,老子认识你算是倒八辈子血霉了,今天这一趟,我得给员工开加班费的你知道吗?还是八个人的加班费,你得请我吃饭!就去迦兰坊那家!”
“......人呢?”
“回话啊!人呢!”
“你¥%#@的春子,你卸磨杀驴啊......不你卸磨杀龙啊!”
看着微信里这个署名“卢午”的人疯狂的“叫骂”,海二春坏笑着小声嘀咕了一句:
“谢了,兄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