糟糕的任务(下)
六?糟糕的任务(下)
现在我正在第八次路过广场从笑容满面的导购员手里接过米老鼠形状的气球,然后用小孩子奶声奶气的声音说:“谢谢姐姐。”
导购员小姐摸了摸我的头:“小弟弟真乖。”
我咧开一个大大的笑脸,拉着气球一蹦一跳地跑远了。
“拿着。”我把气球塞给杨疯子。
杨疯子靠在背阴的墙壁上抽烟,右手上拉了七个形状不一的气球:“这种无聊的把戏你要玩到什么时候?”
“玩到我玩腻为止。”我古怪地笑了起来,在没人看见的时候迅速将自己变成了一个七八岁的小姑娘,穿着彩色的连衣裙,扎着两个羊角辫。
杨疯子吐了口烟圈,冷笑了一声:“萝莉。”
我恶意地笑了起来:“大叔。”
我俩互瞪了一眼,谁也看不惯谁。
“最后一个。”他说。
我耸耸肩,连蹦带跳地跑去导购员小姐那里领取气球,这次的目标是那个彩虹色的,那和我的裙子很配。
等我回来的时候杨疯子已经抽完了第三根烟,地上多了三个烟头,我一脚踩在还在燃烧的烟头上:“注意防火,大叔。”
杨疯子冷笑了起来,用打火机点燃了第四根烟。
“抽烟有害健康。”
他不耐地用烟头戳在我的气球上,嘭地一声,气球爆炸了,浓烈的燃烧后的味道冲入我的鼻子,爆炸产生的冲击波险些扫在我的脸上——还好我够矮。
我呆呆地看着牵住气球的绳子从半空中垂了下来,路人纷纷看了过来。
杨疯子撇撇嘴:“小孩子别玩氢气球,你看,多危险。”
我哇地一声大哭了起来,用孩子特有的尖利哭声控诉:“爸爸你坏,哇哇……囡囡好怕,哇哇哇……”
我打赌杨疯子从来没见过这么无耻的招数,因为我清楚地“看得见”他脸上青白交错的脸色。
不等富有正义感的路人谴责他这位不负责任的“父亲”,他就已经脸色铁青地一把抱起我逃之夭夭了。我捂着嘴偷笑了起来,老板说得没错,这家伙就是色厉内荏,好欺负。
回到花店的时候已经是傍晚了,我一手牵着一溜烟的气球嘴里叼着棒棒糖——这是从喜欢小孩的临街店阿姨那里骗来,另一手牵着便宜老爹杨疯子,杨疯子一路臭着一张脸,只要他一甩手我就装作被抛弃的小孩子大哭大闹,闹得他一脸恨不得掐死我的表情。
自从脱离了人类的范畴,我的恶趣味越来越变本加厉了,我觉得这是基因问题。
或者说,当我意识到自己可以永远买儿童票进游乐园的时候,我发现了另一个世界。
就像是《秘密花园》里的主角玛丽找到那个十年来未曾有人进入过的秘密花园——这是一个任何人想像所及的最美好、最神秘的地方,我觉得我获得了新生。
梁睿正在修剪多余的花茎,动作不疾不徐,杨疯子用脚踢开了脆弱了玻璃门,在旋转单人沙发椅上坐了下来,他一向擅长反客为主,更何况他本来就算这里的半个主人。
秦缺抬头瞥了我们两人一眼,毫不意外我的造型——他至今没见过我的真面目,真是可喜可贺。
“去晚了,死透了,和之前一样,有部分尸体不见了。”杨疯子大大咧咧地给自己倒了一杯茶,像是喝白开水似的灌了起来,一边还嘀嘀咕咕地抱怨味道不如白开水。
“确实,我们没法在它动手前得到确切的位置。我只能在近距离内感应到它产生的杀意和能量波动,而生命反应系统只能检索到死亡后的地外生物,我们没法在它动手前将它擒获。”梁睿给新到的玫瑰修剪着茎叶,淡淡道,“它恐怕是针对一切的地外生命,而且它辨识地外生物的能力非常强,小纪没觉醒的时候都被它发现了,真是个疯子。”
“你叫我?”杨疯子抬头。
“……”梁睿别过脸皱了皱眉,“总之先盯紧了,那家伙肯定还会继续作案。我们的时间不多了,如果这个月底搞不定它,我们就回家吃自己吧。”
“我不喜欢人肉。”杨疯子嫌恶地说,“不过把你扒皮吃肉的愿望倒是一直没熄灭过。”
“可惜我对你永远清洗不干净人肉不感兴趣——我相信它尝起来像是烤焦的熏肉,我也不想因此被你类人猿的智慧同化,你知道,低智商是会传染的,自从和你成为同事后我觉得自己的大脑损伤得厉害。”
“需要脑白金吗?虽然那货是二十年前的流行营养品了。”我无聊地剥着指甲煽风点火,把一个个指甲壳拔下来再装回去,痛觉对我来说微乎其微,史莱姆的近亲拟形生物的身体确实不怎么敏感。
“他们一向如此吗?”秦缺看着互相吐毒液挥舞拳头(杨疯子单方面)的两人,颇有些无奈地问道。
我哼哼了两声:“万能的异能组成员秦缺先生,为什么不发挥你爱与梦想的能力来阻止他们的暴力行动呢?”
秦缺嗤笑了一声,英俊的脸上露出难以捉摸的冷嘲,起身从两人中间穿过,出门去了。
我耸耸肩,这家伙的个性,真够阴晴不定的。
等到我无聊地快要拆眼球的时候他们两人终于从语言暴力升级到了行为暴力,这不是我第一次看到外星人和超能力者的PK了,自从杨疯子从美国完成任务回来后这样的场景就经常上演。我的老板在飞刀上有极高的造诣,估计是因为他念过医科的关系,他的身上无时无刻不暴露出一个变态医生和葛朗台的混合气质,而杨疯子,理论上只要是周围存在的事物他都可以当武器使,颇有拈叶飞花皆可伤人的境界,但是可惜的是绝大部分时间他就像是充满了攻击性的精神病患者——他喜欢露出被香烟熏黄的獠牙咬人,以及炫耀他的拳头。
通常而言我会在一旁喝茶围观,但是这个世界上总是不缺乏意外,今天老板的飞刀格外给力,当我的脑门被插上第三把飞刀的时候我终于觉得我该做点什么,我不觉得飞刀像是蜡烛,我的脑袋更不是生日蛋糕,更重要的是这样的造型会吓到客人。
真该让秦缺留下来啊,这家伙的具象化念力随时可以在身前构筑出一道防护盾来,下雨天都不需要打伞。
第四把飞刀准确无误地戳到了我的眼球里,我将它拔了出来,连同眼球一起,我觉得这个造型有点像叉烧鱼丸,所以我将组成眼球的基质拟变成了棉花糖,再啊呜一口吞进了肚子。
我真的需要补充点能量了。
等我从厨房找到一整罐马铃薯淀粉回来的时候第三次世界大战已经结束了,两人坐在沙发上继续互相喷射毒液用各种恶毒的词汇表达对另一方的鄙视,我打了个哈欠:“老板,下班了吗?”
“今天加班。”梁睿的心情说不上灿烂,自然连带着脾气都往坏的方向发展。
我可怜地叹了口气:“夜晚的世界不适合我这样未成年的娇弱少女。”
鉴于我现在顶着一张七八岁萝莉的脸,我说得格外理直气壮。
杨疯子冷笑了一声:“娇弱?是谁前两天得意洋洋对我们说晚上回家吓跑了三个劫匪?”
我长叹了声:“年轻人的想象力太丰富了点,虽然我啃了几根自己的手指把自己的眼球拿出来抛着玩,但是我真的没有吃掉他们的意思,苍天怜见,我不吃人肉——自己的除外。”
梁睿忽然用一种沉静而严肃的眼神盯着我,许久轻声叹息:“小纪,有件事看来我必须得提醒你了。”
“嗯?”我愉快地哼了一声。
“善用你的力量。诚然,依照如今地球的科技水平,你想犯罪恐怕没有多少人能够制裁你,你只要换一张脸就可以开始新的生活,但是我必须提醒你,你的意义不在于此。”梁睿肃然道,“每年有近一万的超能力者觉醒,但是你知道他们通常是怎么被发现的吗?在监狱。”
我咀嚼淀粉的动作停滞了。
“能力代表的不只是为所欲为,而应该是一种克制。如果说绝对的权力带来绝对的腐败,那么绝对的力量带来的,只有绝对的毁灭。如果你对生命失去应有的敬意,对人生失去应有的准则,因而不再敬畏这个世界的规则和秩序,变成一个‘恶’的存在,我会亲手毁灭你。”梁睿紧紧盯着我的眼睛,用一种我从未听过的语气说道。
他是认真的。
“我失去了很多同伴,当年和我一起被送入异能组的超能力者现在还活着的十无一二,有的战死了,有的死在了邪恶势力的手中,更有的……死在了昔日同伴的屠刀下。”梁睿说,“因为力量而变得疯狂,无法抑制的野心和犯罪的欲望促使着自我毁灭,我不想看到你变成那个样子,明白吗?”
我沉默了,他是对的,我已经开始得意忘形了,矜傲于自己的力量,嘲笑着人类的弱小与无知,浑然已经忘却曾经的我也只是一个人类。
是的,我开始忘记自己曾经是个人类,至少我自以为曾经是个人类。
漫长的、作为人类的生活教给我人类的世界观,我无法轻易改变,可是有些东西却在逐渐变质了。
我开始得意忘形。
“好了,他还只是幼年期。”杨疯子点了根烟抽了起来,一面帮我说话。
“我不想看到第二个詹琳。”梁睿木然道。
轰的一声,茶几被踹翻在地,杨疯子几乎是暴跳如雷地吼了起来:“我跟你说过别提她!”
“你现在还不敢面对吗?”梁睿冷笑了起来,“你亲手杀了她。”
“我让你别提她!”杨疯子一把提起梁睿的领子,眼中腾起浓重的杀意。
“我和你,一起杀了她。”梁睿一字一顿地说。
“够了!”杨疯子一把将梁睿甩在了墙上,踢翻了沙发冲出了花店。
梁睿贴在墙上的身体缓缓滑落在地上,他低低咳嗽了几声,吐出一口血来。
“你看起来真糟糕,老板。”我此刻内心充满了八卦的欲望,但是理智告诉我现在最好闭嘴。
“挂上暂停营业的牌子,我可不想去公安局做笔录。”梁睿还有心情跟我开玩笑,用袖子抹了抹嘴角的血迹。
我耸耸肩,提起泡泡裙一蹦一跳地去关门了。
“他什么时候回来?”我装可爱,歪着头问梁睿。
“谁知道呢,也许明天早上我就能看到他拎着豆浆和油条在大门口抽烟,抱怨自己忘带了钥匙。”梁睿慢慢从墙边站了起来,“所以我最讨厌说风就是雨的人,脾气发作永远不看场合。”
“我觉得你最好去医院。”我真诚建议道。
“这点小伤我自己能处理。”梁睿把手伸向我,“扶我一把,去地下室。”
我看了看自己的细胳膊细腿,又看看我的老板,无奈地叹气:“好吧,你是老板。”说完上前提供自己的肩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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