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南许抱着乔初一路回到自己的房间,轻轻地把她放在床上,伸手解开了她的衣服,倒不是说夜南许是什么小人,而是因为,乔初满身都是大大小小的伤口,有淤青,有鞭伤,还有不少刮伤。而他,需要给她治疗伤口。他是大夫,在他的眼里,病人都是一样的,没有男女之分。
夜南许的目光忽然定在她的右手手腕上,上面缠了厚厚的几层布,却并没有涂药,也没有包扎的特别好,只是乱七八糟地缠起来止住血。
夜南许的脸色有些黑。
这样子处理伤口的方式,明显就是不要自己这只手了。
她到底在想什么?到底为了什么?
夜南许一层层解开布,向来淡漠的眼神里多了一丝波澜。手筋断了,血液虽已经凝固,却还是有些粘在布条上,伤口结痂却还是看起来触目惊心。夜南许抬眸看了看桌上的纱布,微微用力,带着血肉的布条从乔初手腕上撕下来。
凤凌走进房间的时候看见的就是这样一幕:“公——”
夜南许做了个噤声的手势。凤凌收住了口,郁闷了。
公子您老人家到底要干吗,喊我来又不让我说话。虽然听凤肖和忘忧说了这个小乞丐的事,但亲眼看见的话还是会惊讶。他的眼力不差,看得出来,床上的人是个姑娘。
她的手……
凤凌心里一抽,当时一定很痛。就像忘忧当时一样。
没错,忘忧,他的妻子,也是一年前从山谷那里掉落下来的,所幸山谷里的土都很软,而且落叶很厚,悬崖也没有多高,所以她虽然掉下来却并没有多少损伤。只是,忘忧当时身中剧毒,多亏了公子她才能够活下来。
那么,这个人又是谁?
公子他……
耸耸肩,管那么多干什么,反正,公子自有自己的打算。他想管也管不着。
夜南许为她涂了药,动作特意放轻,乔初却还是手指微动,似乎是很疼,疼到即使昏睡还是会颤抖。
涂了药,重新包扎。才开始清理身上的伤口。
凤凌在一边静静地看着。公子似乎是很小心地在为她治疗。神色莫名,公子从来都不会外泄自己的情绪,所以很多时候,即便是他们这些跟了他很多年的人也不知道他在想什么。
但是,他们不知道,并不会代表着什么。
夜南许从来都知道自己要的是什么。
“凤凌。”夜南许叫了他一声。
“公子。”夜南许一边包扎伤口一边对着凤凌吩咐,“去帮我采一种草药。”
“公子,是什么草药?”
“还颜草。”
嗯?
凤凌看看乔初,犹豫了一下出声问道:“公子是因为她吗?”
夜南许点头。
“凤凌明白了。凤凌一定采回还颜草。”
还颜草,顾名思义,就是能够愈合伤疤,恢复原来皮肤的一种药草,这种药草很好用,也就注定了不好采摘。因为它们大多都是生长在悬崖边上,而且,这种药草的叶子可以治伤,根却能使人中毒。所以就算是很多人都想要,却并不一定有遇见它的机遇。
只是凡事都有例外。这里是忘忧谷。
忘忧谷别的没有,就是草药最是不缺。所以还颜草也很常见,唯一要说有危险性的,那么就是它的根了。凤凌以前曾经为了忘忧采过一次还颜草,所以,这也没有什么难度。
还有,凤凌虽然平时和凤肖一样嘻嘻哈哈没大没小不拘礼数,但是关键时刻却从不含糊,心思细腻。这就是夜南许让他来的原因。
乔初
觉得自己好像站在一片云彩上,前方,是娘亲和爹爹的笑容。她们在对着自己挥手。这时候她穿着的不是早已破烂的灰色衣服,而是女孩子穿的罗裙,白色的,带着粉色花边的罗裙。她抬起脚,提着裙角朝着二老的方向跑过去:“娘亲,爹爹!”“阿初,来娘亲这里。”
乔初跑到娘亲的跟前,中年美妇摸着她的头发:“阿初长这么大了啊,真好,这样娘亲也能放心了。”
“跟着我,再没有人敢欺负你。”
“你怎么还是学不乖呢?”
“我只相信我看到的,你有什么话说?”
“乔初,若是静忆和孩子出了什么问题,你就拿命来偿!”
“大概你死了,大家都会好过。”
场景转换,是小时候看见过的戏台子,台上是一花旦,看不见是怎样的脸,在唱一支陌生的戏。
她抹了脸,长袖遮住额角,唱着郎情妾意的调子。不明亮的戏台上只有她一个人,忽然,光线亮起来,台上的女子忽然拂开了袖子,脸上涂抹的脂粉油彩全都消失,露出了一张素白的脸,那张脸,赫然就是乔初!
……
场景一次次的转换,所有的人都在逼她,乔初在梦里不断地往后退,再后退……
夜南许皱眉看着躺在床上的乔初,手掌轻轻放在她的额头之上,嘴边一声轻喃:“疼吗?”
身后是悬崖,乔初一脚踩空。
长长的眼睫动了一下,乔初睁开眼睛,眼前一片陌生的白色。
“醒了。”好听的声音响起。
乔初很是疲惫地看了看站在床边的夜南许。
这个人,长得真好看。
“……神仙吗?”略带沙哑的声音,她一定睡了好久。
夜南许正要说什么,却见乔初的眼睫晃了晃,又闭上了眼睛。
夜南许失笑,他算是哪门子的神仙。
乔初已经换了新衣服,安静的躺在那里,他看着她,眼里有着一丝连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明媚。
如果可以,就这样,让时光缓缓地、缓缓地向前,直到沧海静默成桑田。
若是你有痛,便好好睡吧。
凤肖被祈云国的少年天子一纸书信唤回了祈云国都云城。凤肖一走,忘忧也就没有人可以欺负了。而没有凤肖和忘忧的争吵声,那么很好,忘忧谷就会安静下来。
“公子,您就让我看看嘛。我不会捣乱的。”忘忧跟在夜南许身后不停地嚷嚷。好吧,其实忘忧没有别的意思,就是想要去看看那个救回来的姑娘而已,因为自己也有同样的经历,同病相怜嘛……
夜南许想也没想就拒绝:“你不能看。”
切!还不给看,公子您这是金屋藏娇吗?
夜南许似乎知道她在想什么:“不是,你太吵了,她需要休息。”
忘忧撇嘴,还是去找凤凌吧,还是相公对自己好~~~~
夜南许推开门,她还是在睡着,没有要清醒的迹象。
他走过去,轻轻地解开她手上的纱布,准备给她换药。
换好了药,夜南许手指顿了一下,又解开了她的衣服,她的身上有些鞭痕,那是很久之前的伤,她一路过来,没有管,就任由那些伤口裂开,流血。
夜南许第一次,看不懂一个人。
明明就连睡梦中都会喊疼的人,怎么会就这样放着伤口不管?
乔初睡得迷迷糊糊,恍惚之间觉得有人坐在自己身边,四周飘溢着淡淡的药草香。手指动了动。夜南许感觉到她的动作,正在涂药的手停下来,静静地看着她。
睡了那么久,就算是有心逃避,时间也够久了。所以,醒来吧。
“醒了?”
乔初睁开眼,看着眼前一袭白衣的男子,脑子里想起以前听过的一首诗。
“青楼斜影疏,良人如初顾。纤手如玉脂,淡妆胜罗敷。引君入香堂,言词论今古。君心城切切,妾意情楚楚。盟定三生约,共谱月下曲。岂料鸳鸯棒,分飞相思苦。纵有抱柱信,不能容世俗。公子世无双,陌上人如玉。不能同世生,但求同归土。”
陌上人如玉,公子世无双。
再找不到更好的形容。
眼前的人一袭白袍,衣服上隐隐绣有几片青竹,容貌如画,眉眼精致。黑瞳深邃掩盖了所有情绪,却隐隐涌动着流光,嘴角一抹温和有礼的笑意,周身是淡漠出尘的气质。
乔初看的出了神。动了动手腕,疼。
“不要动,伤还没好。”
夜南许修长的手指提前一步按住了她,阻止她起身,然后动作灵活地为她缠上纱布。
“要喝水吗?”夜南许问道。
乔初点点头。
夜南许走到桌子边倒了一杯温水,然后又回到床边,伸手扶起乔初。
乔初沙哑着嗓子说了一声谢谢。
“你好好休息,什么都不要想。”
乔初挣扎:“我这是——”
夜南许看着她,不自觉流露出上位者的霸气:“好了,你困了,睡吧。”
乔初只觉得脑子昏昏沉沉的,不知怎么竟然真的睡过去了。
………………
乔初又开始做恶梦,深夜里,下着大雨,那个黑衣男子拿着剑朝自己刺过来,锋利的剑尖在雨水的冲刷下愈加发亮,令人心颤,她一步步地后退,她想大声呼喊却发不出声音。她看着剑刺进了自己的心脏。她低头看见了自己的血,连着雨水流出来染红了衣服,染红了夜,也染红了她的眼,心口传来不可抑制的疼痛。她慌乱地伸出手,不知道抓住了什么,只是觉得很温暖,于是就那么抓着,紧紧的。
夜南许刚给她盖好被子准备离开,就被她抓住了手,他微微挣了一下,想要把手抽出来,未果。他回过头,细细打量躺在床上的人。
睡的不安宁。
鬼使神差的,他伸出自己的另一只手揉了揉她的额头。
表情顿住,他有些发愣的看着自己的手,心底一片巨浪滔天。
不过须臾之间,嘴角扬起一抹温然的笑意。
他反客为主握住她的手,想要给她一些安全感。
乔初的梦魇渐渐散去,她舒展了眉头,沉沉的睡下。
…………
夜南许开门进了屋子,乔初坐在床沿,看着自己的右手手腕,见夜南许进屋子,眼睛弯了弯。
乔初已经醒了好几日,而在她清醒的这些日子,她对夜南许说得最多的一句话就是谢谢。
谢谢他的不放弃,谢谢他的耐心。
夜南许不需要这些客套话,尽管他知道她是真心的对他说这些话。
她身上的伤口已经好得差不多,除了手腕。那么,心里的呢?
夜南许坐下来,看着乔初:“你知道的,我是大夫,我能救你身上的伤。可是,我也只是大夫,你心里的伤,我无能为力。”
乔初撇开脸。生平第一次,乔初想要逃避。
“如果你心里的伤好不了,那么,就算是身上的伤口好了也还是不会快乐。”夜南许继续说。
乔初都明白,她需要的,只是时间。夜南许知道她听得进去,也就不再说什么。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