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惊澜笑着摇头,“敢冒天下之大不韪有时的确是好事,但是要带来源源不断的纷争,那就只能忍耐,或者用尽办法两全其美。”
夏侯锦神色一沉,“是要我忍耐吗?”
“我的人尚处在危险之中也要忍耐,你又为什么不能忍耐?”花惊澜反问道。
夏侯锦望着她散发着光辉的脸颊,心中实在难过,同时又觉得这样的花惊澜,似乎让他产生了错觉,仿佛坐在榻上的不是一个垂死之人,而是淡然从容睥睨天下的王者,她所说的事并非是自身处在四面楚歌的情况下,而是等待着敌人羊入虎口。
“小子,你要学的还多呢!”花惊澜弹了一下他的脑门。
夏侯锦捂着额头不满道:“这里是我的地方,你怎么也要给我留点面子!”
花惊澜舒心而笑,“面子不是别人给的,是自己挣来的,去,忙你的事去。”
夏侯锦依言离开了宫室,花惊澜的笑容也缓缓沉下,素欢见她脸色不好,遂道:“夫人最重要的是养好身体,我们能保护自己。”
花惊澜淡淡点点头,目光幽幽转向窗外,浓烈的阳光让人看着都觉得热,但是她的心底却是一片冰凉,温如玉和灵修跟第五道一起走了,这点她是放心的,而桑不归与温濯衣他们……如今也只有一个办法可以用了。
再回过神来时,素欢与聂啸阳都已经出去了,偌大的房间就剩她和淳于燕。
窗外蝉声不断,花惊澜收了收心思,道:“淳于,素欢他们需要安排一下了。”
淳于燕眉宇笼上一股悲戚之色,轻声道:“你说。”
“想容四人与雕玉,让他们回楼兰国去,花殷五人,他们愿意留下就回后越照顾玲珑、剔透两楼,不愿意的话就封了银子让他们自由去,雁卿的姐姐在九霄山庄,他必然是要去找她的,让他带着尉迟玥一起上路吧。另外皎月、出云,素欢与梅二四人,你帮我照顾可好?”
淳于燕沉沉点头。
“桑不归,玄机与悲风本来就是蓬莱岛的后人,蓬莱此役必定分崩离析,让他们离开这里,也不要回蓬莱,隐姓埋名自然最好。”花惊澜歇了一下又道:“薇言本来不与我们一路,让她离开吧。”
顿了顿她又道:“薇言能测算天命,她能不能看出我已经死了呢?”
淳于燕眼神猛地暗下,“澜儿,你这是……”
“让素欢出宫去,三天之后,把我的死讯传出去。”花惊澜神色清浅,仿佛不是在说生死之事,“不要让他们接近皇宫,我已经让慕慎联系相梓山的高手,以防万一。”
淳于燕深呼出一口气,釜底抽薪之计,这样做的确能让隐藏起来的敌人无处使力,不过这就等于直接放弃了蓬莱岛的弟子。
“至于蓬莱岛,”花惊澜轻笑一声,“到时我将月银钩拿出来,他们走或是不走,都随他们自己。”
“那好,就这样办吧。”淳于燕抽出她背后的软枕,道:“先睡一会儿。”
这一觉就睡到了傍晚,睁开眼睛时就看到满室的霞光,绯红如血,妖艳异常。
淳于燕一直守在一边,见她醒了就为了她倒了一杯茶过来,喂她喝下后道:“虽然你身体不好,但是聂啸阳也说了,还是要下床走动。”
自从服了催胎药之后,花惊澜成晚成晚地睡不着,有时勉强睡着也会被疼醒,今天解决了心头大事,莫名也舒畅了不少,身上好像也没有以前那么疼了,所以淳于燕一说,她就欣然地点了头。
气温降下来了,傍晚还有凉风相伴,外面十分凉爽。淳于燕选择沿着御湖行走,水边凉爽,且水边的荷花开的十分漂亮。
远远的就碰上了夏侯锦,他身后跟着几个宫人,似乎要往哪儿去。
他走过来朝花惊澜与淳于燕微微点了点头,道:“花姐姐要往哪里走?”
“就沿着湖边走一会儿。”花惊澜扶着肚子道。
“我是来拜见老师的,就在前面。”
夏侯锦朝前指了指,花惊澜顺着看过去,才见水边跪坐一个男子,长发随意散开,只在脑后缠了用镂纹铜锁束一束红璎珞,垂在发中间,衣服是墨色,隐约绣着水色的莲花,长衫后摆上点缀了北斗七星。再看前方,摆了一张棋盘,上面几颗残棋,稍远一些是一把古筝。他捧了白色的棋子,神色不明地看着远方,黑色的棋盅就在一旁。两色棋子各散了一些在地上。他身后站着一个同样装束的女子,只是脑后两侧编了小辫子,又收拢在中用玉簪挽住固定。神色恭敬而本分。
看不到这人的正脸,花惊澜生了几分好奇,看侧面应该是十分年轻的人,这样的人竟然在皇宫中任太子傅?
夏侯锦上前几步,拱手一拜,道:“拜见老师。”
墨衣男子取出一颗白子落在棋盘上,似乎在思量下一步该走哪儿。直到他执起黑子才道:“太子理应陪着皇上处理朝政,怎么寻到这里来了?”
夏侯锦立直身体,道:“听说老师请辞?”
墨衣男子再落下黑子,悠然道:“我已经没有东西可以教你了。”
夏侯锦目中不舍,“但是老师学识渊博,何不留在皇宫中,教导幼弟?”
“天水国只有一个太子,我也只教导太子。”墨衣男子声音由始至终没有一点起伏,他身后的女子也是一直垂着头,连眼睛都没抬一下,两人十分相像。
夏侯锦见他意已决,便也不再强留,片刻后道:“老师,这位便是雪月公子,花惊澜,与燕公子。”
墨衣男子这才回过身来,一双洞黑的眼瞳撞入花惊澜的眼中,让她不由愣了一下:好漂亮的眼睛!
墨衣男子这才起身,抬袖拱手道:“在下燕岚山。”
花惊澜微微低头,道:“花惊澜。”
燕岚山目光在花惊澜与淳于燕身上穿梭来回,后道:“早在太子回宫时便听他提起雪月公子,一直无缘相见,能在走之前与雪月公子见上一面,也让岚山了却一桩心事。”
“太傅言重了。”花惊澜淡淡,只是出于礼貌应道。
燕岚山轻微带袖,道:“在下即日就要离宫,恕不能与两位长谈。”
“无妨。”淳于燕道。
花惊澜不着痕迹地打量着这个太子傅,年轻是一回事,可他身上那股行云流水般的超然气质却是难得一见,当然,这么年轻就能任天水国太子傅的人肯定不是凡夫俗子。
燕岚山略一欠身,朝夏侯锦行了拜礼才转身离去,他身后的女子亦步亦趋,片刻不落。
目送他远去,夏侯锦十分失落。
“武功不低。”淳于燕突然来了这么一句。
花惊澜微愕,“练家子?”
淳于燕薄唇微扬,“这个太子傅的确不简单,他的武功恐怕不在我之下。”
花惊澜沉吟,教导太子却不贪恋功成名就这一日,能视钱财与权力为身外物,必定有长技傍身。
“锦儿,你这个老师是何方神圣?”花惊澜问道。
夏侯锦摇头道:“我并不知道他的来历,只知道他不是天水国人,他入宫也并非经过选拔,而是父皇一次偶然出游遇见之后破格提拔的。”
“不过老师才智过人,在天水国再也找不出第二个这样的人了。”
花惊澜点点头,目光深思。
三日后,花惊澜死讯传遍九合城,丧仪停在皇院别宫,不允任何人看望。素欢等人日日守在皇宫北门之前,但由始至终淳于燕都没有露面,聂啸阳从皇宫出来,转达了花惊澜的意思,将他们的去处安排妥当,又暗中派相梓山高手加以保护。
谁也不肯相信花惊澜死了,连皎月都在宫门前不眠不休守了三天,直到累晕过去,纵然花惊澜为他们安排好了,但不见她最后一面,谁也不肯甘心。
最冷静的人是薇言,只在宫门前站了一天就离开了,不过她却是唯一一个肯定花惊澜没有死的人,星芒犹在,谁能言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