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是决定了要回,各色的物什便要准备起来,苏相一如所有送儿远行的父母,恨不能将整个东陵的好东西都搬去西岐,运送行李的马车也是添了又添。
想着又将离家,苏芊芊的情绪便有些恹恹,但光阴匆匆却不等人,转眼间,便到了苏芊芊启程的前一夜。
一切已准备妥当,只等着天亮启程,苏芊芊却未躺下,带着双双前往锁思园。
锁思园是娘亲生前住处,娘亲仙去之后。父亲便将那楼锁了,平素不予人进入,连打扫都是父亲亲自动手,剩下的一把钥匙则留在苏芊芊手中,为的是让她随时可以拜祭。明日即将远行,苏芊芊少不得要来祭拜一下。
苏芊芊正要取钥匙将门打开,却发现大门未锁,她犹豫了一下,令双双在外等候,自己提着六角云纹宫灯进去。
远远见到摆着娘亲牌位的屋子有光,再近一些,便听到苏相苍老的声音自屋内传来。
苏芊芊顿住了脚步,隔着门缝往里看,苏相的身影在地上拉出一道长长的黑暗,随着烛火的晃动,愈显寞落,他半倚在靠椅上,面色含笑看着对面的画像,仿佛娘亲就坐在他的面前,低眉浅笑。
“前几日领着那小子来与你瞧了瞧,他上了三柱香,态度我是很满意的,芊芊在西岐那些时日,也是多亏得他护着,你看着如何?”
苏芊芊闻言,抿了抿唇,露出些许笑意,这几日每每对弈,父亲便恨不能将夜衡即刻赶出东陵,不想私下里却早已先行一步,将人带给娘亲看了。
苏芊芊原以为调和二人的矛盾得耗点力气,目下看来,却是她多虑了。
屋内一片静寂,数息后,苏芊芊才听苏相幽声笑道:“我就知道你也是中意的。”
说罢,又叹了口气:“儿女大了,终归是留不住的,总会有越飞越远的时候,虽说舍不得,但她有了归宿,我也算了松了口气,往后的日子,就由着那小子操心。”
父亲的轻叹声轻轻击在苏芊芊的心口,她的鼻子有些酸涩,正犹豫着要不要进去,就听到苏相继续说道:“你放心,我怎会丢下女儿不管呢。当年你离开之时,我答应你的,从不敢忘,接下来得好好保着这根老骨头,万一那小子不中用,还能撑上场为闺女拼一把命。”
苏芊芊再也忍不住,推门而入,颤声唤了一句:“爹……”
说话间,已跪在苏相面前,满目含泪道:“爹,芊芊不去西岐了,芊芊要陪在你身边,哪都不去。”
苏相先是一愣,看到女儿满面泪水,心中又欣慰,又心疼,他拭去女儿脸上的泪水,微笑说道:“胡说什么,都已经成亲了,还如此任性,要是你娘也学你这样,那能有你么?”
苏芊芊却是听得鼻子又是一酸,坐直了身道:“但娘亲走了,我又嫁得远,你膝下空虚,又不让我给你找个伴,再生个弟弟,届时延续我苏家香火……”
苏相知道女儿是在为自己担心,眼中笑意更甚,他轻叹了一声说道:“傻闺女,苏家不需要男丁,于我而言,你与男子一般无二,皆是我苏家骨肉。”
“爹……女儿只是希望你有人相伴。”
苏相伸手止住了女儿的劝说:“爹并不孤独,虽说你娘亲走了,但你同样带给爹许多欢乐,旁人道你生性混沌,终日娇纵,但爹知道,你是故意做给旁人看,好让人以为苏家女难缠不堪,无人求娶,自不会有联姻之说,由此消弱国君的忌惮之心。”
苏芊芊轻轻仰头,无奈止道:“爹你突然说这些作甚?”
苏相含笑道:“夜衡慧眼识珠,又有护宝之力,不比爹这把老骨头强,有他在身边,你往后也无需伪装,做自己便好。”
苏芊芊秀眉紧蹙:“不对,这是两回事……”
“此下,我与国君已经冰释,小太子也养在我膝下由我教导,往后的日子自是不会空闲,续弦生子,不过是徒增国君猜疑。”苏相说罢,目光又慈祥也几分,看着女儿道,“苏家有女足矣,老父只求我儿此生平安顺遂,无病无灾,至于那些香火之言,不过是庸人自扰罢了。”
苏相说得轻松,苏芊芊早已听得泪眼模糊,她知道父亲是在安慰自己,怕她心里太过牵挂。
苏相抬手轻轻抚过女儿的发丝,神色很是感慨:“当年你娘走时,你不过呀呀学语,你娘挂心咱们,临终前还想着要我续弦,但她生性善良,不知内宅险恶,再秀外慧中的女人,万一藏了副坏心肠,受伤的只会是我女儿,到时怎么办?爹思来想去,还是决定亲自带着你,偏生你又娇气得很,三天两头病一遭,差点没去了你爹半条命。但是,时间真快啊,一转眼,你都这么大了。”
苏芊芊的脸贴在苏相的腿上,静静听着他讲述她少时的往事,眼前又渐渐迷濛。
旁人总道,养儿方知身不孝,苏芊芊却已是早早感受到了父亲的不易。他不仅仅是苏芊芊的父亲,更担负着整个东陵的社稷。她也曾下决心,一定永远陪在老父身边,但命运之手却将她送到千里之外。
此时此刻,苏芊芊很是迷茫,她想要保护好父亲,又想要遵守与夜衡的承诺,但鱼与熊掌,怎可兼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