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5章 虚拟条件

被打断了的詹恩十分不满,他立刻唤人前来询问究竟。

一位审判官助手从外堡匆匆赶来,告知他是审判厅里出了事:有一位实封的世袭男爵不满判决结果,正在“激烈抗议”。

“空明宫不是他耍无赖的地方,”也许是泰尔斯的眼神让詹恩十分不爽,在外人面前历来温和的南岸公爵冷哼一声:“更何况是审判厅。”

然而审判官助手却为难地告诉他,那位男爵援引了复兴王时期的“罗德里条例”,要求一位爵位够高的贵族到场陪审,乃至仲裁,以覆盖之前的判决。

“真大胆。”

詹恩冷笑一声:

“这简直是藐视审判庭,还是在王后日这么关键的时间点。”

“怎么了?”虽然这是翡翠城内务不便置喙,但泰尔斯还是忍不住开口:“跟我们之前所谈的事情有关吗?”

詹恩看了他一眼,意味深长,公爵随即吩咐下去:

“那就照做吧,给他请一位荣誉贵族到场,虽然少见,但毕竟是他的权利。”

但审判官助手却面露为难。

“詹恩大人,本来离得最近的人是平托尔荣誉伯爵,可他……”

助手忍不住忘了泰尔斯一眼,目光复杂:

“伯爵他还在家养伤,不能出面。”

泰尔斯被他看得很不自在。

咦?平托尔伯爵?

这名字怎么听着这么耳熟?

詹恩也看了泰尔斯一眼,不屑道:“或许是觉得最近丢脸了,不愿出面吧。其他人呢?”

“几位大人出于某些原因,都不愿出面。”

“什么原因?”詹恩明显不甚满意,但他的表情很快有了变化。

但助手不敢回答。

鸢尾花公爵醒悟了什么,看向泰尔斯。

“怎么了?你在看什么?”泰尔斯摸了摸自己的脸,疑惑道。

“原因。”詹恩冷冷回答。

十几分钟后,当泰尔斯第一次走进空明宫里的翡翠城审判大厅,他才发现这里比空明宫里,比凯文迪尔家族的任何厅堂,都要更加宽敞,更加威严。

一位头发花白,满面皱纹的老审判官戴着厚厚的眼镜,坐在高出厅内其他人的位置上,他的前方两侧分别是原告和被告席,而更外层的席位上坐满了旁听的客人,大多是衣衫整洁和有头有脸的人物,见到公爵亲临不由议论纷纷。

在所有人的注目中,泰尔斯和詹恩于随从的陪护下坐上二层的开放包厢席比审判官更高一些。

“那我们不妨继续,”老审判官扶了扶眼镜,“第680-10-0881号,辩护师斯利曼尼先生,代表丰沛村的农户们,诉埃兰·特伦特男爵非法劫夺和无理拘禁案。”

“那不是劫夺!”

被告席上一位穿着华贵大衣,打理地的中年贵族立刻跳起来,手舞足蹈,嗓门极大:

“那些农户都是我的领民!那些是在我土地上种出来的粮食!但他们偷奸耍滑,非但以种种理由拖欠、拒缴租税,还要背着我偷偷运走今年的收成!合起伙来”

咚!

老审判官无情地一槌敲下,沉重的响声回荡在审判厅内,让其他声音全部消失。

“那法槌是从翰布尔进口的合金所制,他们的沥晶配方相当巧妙,敲出的声音从低沉威严到活泼明亮不等,据说还有洗涤心情的功效,不少乐器的音色都为此改进良多。”

詹恩平静地为他小声解释,却怎么也藏不住眼里那种“在乡下没见过吧”的意味。

泰尔斯不爽地撇嘴。

怎么?有钱了不起啊。

“肃静。”

老审判官虽然年岁已高,声音却依旧坚决有力,令人肃然起敬:

“或者我该让空明宫的警卫们帮助你肃静,特伦特男爵?”

特伦特男爵依旧不服,还想再说什么,但他身侧的仆人连忙把他劝了下来。

“约翰尼·布伦南,翡翠城乃至整个南岸领资历最老的审判官,可谓德高望重,”詹恩小声道,“当年翡翠城好不容易才把他从安伦佐公国聘请过来。”

“这是什么案子?跟……我们所说的事有关吗?”泰尔斯默默观察着周围。

“你问倒我了。”詹恩摇摇头。

老审判官转向原告席:

“斯里曼尼先生?”

一个发型简朴,精明干练的男人从席位上起立,他先向着两位公爵鞠了一躬,再面向布伦南审判官:

“尊敬的布伦南审判官,如我之前所申诉的,我的客户们,既特伦特家族所辖之丰沛村的两百三十户农家,并不认可被告人的辩解。那就是非法劫夺财物,以及之后的非法拘禁。”

“小人!”

特伦特男爵的吼声再度响起:

“你会帮他们辩护,斯里曼尼,只是因为你是粮商行会的专用辩护师!他们和城里的粮商暗中谈好了价格,要收这批粮食!”

“而你还是一个前警戒官!看看周围,这审判庭上的人全是你的旧同事,沆瀣一气!”

咚!

“特伦特男爵,这个理由用一次就够了,”布伦南审判官严肃地道,“而当前审判庭也响应了你貌似有理的抗议。”

“但是”

“你要求有身份有威望,地位品行服众的贵族列席陪审,这个要求已经得到了满足,”布伦南摸了摸花白的胡子,他眯起眼睛,抬头看向二层,“也许是太满足了,自血色之年后,审判厅已经许久没有迎来如此身份尊贵的客人了。”

下一秒,老审判官颤巍巍地站起身来,连带着他的副手、助手、抄写员,最后几乎是审判厅里的所有人都站了起来。

“泰尔斯公爵,詹恩公爵,我代表今天当值的审判庭欢迎你们,”布伦南向着两位公爵的的方向鞠躬,“落日见证,愿你们的到来,让公正与法律越发彰显。”

“布伦南审判官,”詹恩谦和地起身,连带泰尔斯也不得不一起站起来,向老审判官鞠躬,“凯文迪尔家族是翡翠城的一份子,来此陪审是我的义务,只希望您不要介意:我带来了客人,泰尔斯殿下也想参观翡翠城。”

“审判官大人,请您理解,”泰尔斯笑道,“无论何时何地,作为王室,九芒星有义务服务整个王国,作为璨星,我更是责无旁贷。”

话音落下,两位公爵对视一眼,目光不善。

整个审判大厅议论纷纷。

“很好,两位公爵,”布伦南审判官重新坐下,语气平常,“我只希望你们让政治争端停留在口舌之争就好,可别带上我的审判庭。”

这话说得泰尔斯和詹恩表情一僵,讪讪坐下。

“他好像不太给我们面子?”

“何止,他连我父亲的面子都不给,”詹恩轻声道,“据说你祖父巡视南岸时,因为随扈的卫士踩坏了地摊,还被他勒令赔钱。”

“然后呢?”

“你祖父乖乖赔了钱,还回来嘉奖了他。”

泰尔斯挑挑眉毛。

审判庭重新开庭,辩护师和那位男爵一来一回,争吵激烈。

“我在行使星辰王国的贵族领主该有的权利!”特伦特男爵怒道,“他们本是在我土地上劳作的农户,我予他们以庇护,他们为我劳作,这是再神圣不过的关系和契约!”

斯里曼尼辩护师沉稳应对:

“他们确实在你家的土地上劳作,但自421年乔希·凯文迪尔公爵的《分离令》后,至少在南岸领,绝大部分领主和土地上农户的关系已经变成了租佃雇佣。没错,他们在您的田地里劳作,缴交部分所得,但是在缴交之前,那上面种出来的粮食却是他们的劳动所致,属于他们,不属于您。”

“但这意味着他地里的作物,至少有一部分,该是天然上缴给我的,传统如此!”男爵越说越气愤,“这是他们该缴交的租税!而他们却试图避开这一点,跟粮商们私下达成交易,这是卑鄙的偷窃和走私!”

审判大厅里一片嘈杂,有人声援,也有人反对。

“肃静!”

布伦南审判官不得不又一次砸响他的沥晶法槌。

“我的客户没有上缴粮产作物,但这不代表他们拖欠租税事实上他们已经缴交了足额的金钱。至于缴交租税的方式,早在伦斯特公爵愿睿智的他安息在位时就已经拓展:在缴交田地里的定额作物之外,也可以用足额的劳役作业或金钱代替,”斯里曼尼辩护师彬彬有礼,跟男爵恰成对比,“若您有疑问,我会很乐意为您指出相关的法典条例,当然,如果您在乎的话。”

“足额?”

特伦特男爵气急败坏:“他们交给我的租税钱,如果按照市价,去买成粮食,只有往年同期的六成!我甚至连养护卫队的粮食都不够!”

在一来一往的辩论间,泰尔斯和詹恩却在楼上的包厢席里进行着另一场对话。

“我相信你。”

“相信什么?”泰尔斯皱眉道。

“听过你刚刚的话,我相信你和你父亲不是一类人暂且相信。”

“谢天谢地,”泰尔斯故意夸张道,“所以我们可以放下过去,重新开始了?”

“在那之前,让我先澄清一点。”

泰尔斯作洗耳恭听状。

“我知道,”南岸公爵轻声道:“我早就知道不是你主动写信要来跟我妹妹谈婚事,更不是你主动要来报复我的,我知道那只是你父亲的意愿事实上,从你回国之前就知道。”

“很好,那看来你至少没有被妹妹的事儿影响理智不对,如果你一开始就觉得这跟我无关,那为什么还要王室宴会上报复我?”泰尔斯疑惑道。

“信不信由你,”詹恩面色不改,“王室宴会上,我给了拜拉尔那把剑,并非因为跟你的私人恩怨那是必须要做的事情。”

“必须要做,”泰尔斯皱眉,“解释一下?”

“唯有引爆西荒与复兴宫的矛盾,”詹恩淡定地望着下方争吵的两方,“才能让你父亲无暇他顾,无暇把手伸向南岸。”

“什么?”

鸢尾花公爵看向他:

“你父亲想做什么,对每一位守护公爵来说都不是秘密。”

詹恩凝重地道:

“七年前的国是会议,‘新星’的逼宫计划已经让陛下对我十分不满,尽管我在事后割让的领土和沥晶矿弥补了一些……”

“那些补偿?你是说,你唆使血族谋害我的补偿?”泰尔斯轻哼道。

“但那没有喂饱你父亲,”詹恩没有否认,却也没有向泰尔斯道歉,“反而扩大了他的胃口,让他看到了南岸的富庶和兴盛。”

南岸的富庶和兴盛……

泰尔斯摸着身下这把椅子的名贵皮质,叹了口气:

“我不想这么说,但我上次进宫时,我父亲确实正在读南岸领的港口税报,听裘可总管破口大骂你们做账的本事。”

詹恩沉默了很久,他看向又在敲法槌的布伦南审判官。

“我知道。我原本希望瓦尔·亚伦德下狱之后,内忧外患的北境会成为你父亲最大的掣肘,够他消化好久,久得没时间来关照南岸领和空明宫。”

“但是?”

詹恩的目光里露出警惕,如临大敌:

“但你父亲的魄力和能力无论是他敢于牺牲儿子为质,还是查曼·伦巴蹊跷地挤掉努恩加冕为王让这样的期望落空了:你留质龙霄城,伦巴撤兵要塞,埃克斯特的威胁在一夜间烟消云散。”

你父亲的魄力和能力……

泰尔斯面色古怪。

鸢尾花的主人继续道:“北境一无公爵,二无外患,简直是千载良机,你父亲的手伸进寒堡,短短几年就吃下了亚伦德留下的真空。”

泰尔斯犹豫了一会儿:

“事实上,查曼挤掉努恩,加冕为王这事儿是……唉,算了,不重要。”

“你是对的,你父亲不会在父子之情这种事上耗费太多,”詹恩没有注意他的话,自顾自地道:“所以当我得知王室常备军去了西荒,去营救你的时候,就意识到事有蹊跷以王国秘科之能,他大有一万种高效的方法营救儿子,可是偏偏选择了动用军队这种成本最大,后患最多的。”

泰尔斯不由得皱眉。

“然后,我就收到了刃牙营地遭遇袭击,传说之翼回师营救的消息。”

詹恩抬起头,目光沉重:

“那时候我就大概明白,你父亲想做什么了。”

泰尔斯忍不住道:

“真的?”

詹恩轻哼一声:

“这并不难猜,尤其当你知晓翡翠军团建立的历史时。”

该死。

他还真的猜到了。

泰尔斯皱眉想道。

“但紧接着,你就回国了,”詹恩目光灼灼,“还是由西荒三大家族礼送回王都的,听说四目头骨连家传宝剑都送给你了?”

泰尔斯一滞,想要辩解一二但是最终还是放弃了:

“事实上,法肯豪兹当时不是……唉,算了,不重要。”

詹恩有些奇怪,但他还是点点头:

“那时起我就知道事情不对了:西荒的事情一定未能如你父亲所愿。依照陛下的性子,这次吃的亏,哪怕不能马上赚回来,也一定会在别处找补。”

听到这里,泰尔斯再度欲言又止:

“事实上,他在西荒不如愿的原因是……额,算了,也不重要。”

詹恩心事重重:

“下一步,就是我收到复兴宫的信函:落款是你,还带着一幅难看的画像,询问泰尔斯王子与希莱的婚事可能。”

泰尔斯皱眉:

“画像很难看吗?”

詹恩没有回答,他长叹一口气:

“你父亲,他终究还是盯上了南岸,就从那时候开始。”

泰尔斯憋了好一会儿。

“也许……往好处想?”王子小心翼翼:“你们不是唯一一个收到信函的家族。”

“但我们绝对是位置靠前的,这无关希莱,只有关凯文迪尔。”

詹恩冷笑摇头,目光冷厉:

“我后来想通了,这迟早要发生:如果你是女孩儿,是位公主,那我毫不怀疑,陛下的联姻目标就是我本人了。”

泰尔斯闻言一顿。

“如果我是个公……你不能换个虚拟条件句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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