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9章 大鱼吃小鱼(上)

“很好,把话说开,事情就简单多了。”

书桌后,泰尔斯轻轻鼓掌:

“两位卡拉比扬小姐,让我们来谈笔生意吧。”

卡莎和琪娜对视一眼,在黑色的折扇后不屑轻哼:

“您要我们就此住手?”

“放弃对抗,帮您驯服翡翠城?”

“好让您罢黜詹恩大人?”

“体面地政变夺权?”

恶魔双胞胎来回挥动折扇,神色残酷煞有介事:

“再把鸢尾花大卸八块。”

“将空明宫搓扁揉圆。”

“南岸富庶归御帑。”

“翡翠繁华云烟散?”

“一人一句,把我要说的话都说完了,”泰尔斯张开双臂,温柔一笑,“我就喜欢你们这一点。”

姐妹俩齐齐冷笑一声,手上一抖,黑扇再翻!

扇面上描画的是更加晦涩难懂的粗秽方言:

【靠背靠木靠懒觉。】

【驾崩驾塞驾鸡麦。】

两把扇子放在一处,相邻处还组出一小句话:

【夭寿囡仔】

泰尔斯看了半天也没明白。

“这是什么意思?”

卡莎笑容满面:

“方言。意思是殿下您说得真好。”

琪娜双眼闪光:

“简直让我们受宠若惊。”

“噢,谢谢,”泰尔斯不禁皱眉,却也不愿深究,“那你们的答复是?”

“不可能。”卡莎拒绝道。

“不现实。”琪娜冷笑道。

泰尔斯挑起眉毛。

“要知道,我们花了这么多心血和小钱钱……”卡莎眯起眼睛。

“就为了把这堆叫翡翠城的积木拆得七零八落,摇摇欲坠……”琪娜专心地挑着指甲。

“现在又要我们把它完完整整地拼回去?”

“内心该留下多少阴影和空洞,遗憾和失意?”

泰尔斯叹了口气,靠上椅背。

“关于你们阳奉阴违,居中作梗祸乱翡翠城的事情,我还没来得及上报复兴宫,”他沉声道,“须知,你们的哥哥在王都,正因为违禁闯宫,停职反省。”

两姐妹没有如泰尔斯料想般面色大变,只是眼神微冷。

“哦,那还多亏了您呢!”

“天底下最孝顺父亲的王子!”

泰尔斯抬起眼神:

“那我再问一遍:你们的答复是?”

双胞胎对视一眼,斩钉截铁:

“不!”

泰尔斯皱起眉头。

“您尽管就去找陛下告御状吧!”

“然后告诉我们结果?”

“最好给蠢哥哥留个全尸!”

“至少可以拿线缝起来那种!”

面对两位笑得越发灿烂的少女,泰尔斯不禁皱起眉头。

“你们,你们真的是科恩的妹妹,亲生妹妹?”

两位少女交换眼神,捂嘴一笑:

“当然是啦!”

“只不过在家族面前……”

卡莎笑容一收,语气一冷:

“个人根本无足轻重。”

琪娜冷哼道:

“哪怕是家族继承人。”

“况且,卡拉比扬舍得让继承人待在王都,待在复兴宫眼皮底下,这还不能说明问题吗?”

“就像您待在龙霄城。”

无论是最后一句话的内容,还是话语中的冷酷意味,都让泰尔斯心情一沉。

“看来,之前是我猜错了。”

泰尔斯回过神来,长叹一声:

“你们前来翡翠城,不是为了科恩闯宫一事擦屁股的。”

他认真地看向两位笑容渐冷的少女。

“你们,或者卡拉比扬家真正在意的,只是这场复兴宫与空明宫、永星城与翡翠城之间,事关王国未来的政治博弈本身。”

卡莎和琪娜没有说话。

泰尔斯继续道:

“卡拉比扬家真正担心的是:如果你们这趟不来,不参与这场席卷南岸、影响星辰格局的政变,那不管结果如何,双塔长剑以后在南岸领,都可能寸步难行。”

泰尔斯不屑道:

“在这个目标前,科恩·卡拉比扬顶多算是个添头,对吧?”

两姐妹冷笑一声。

“他是添头……”

“您却不是。”

泰尔斯表情一变:

“什么意思?”

两位卡拉比扬小姐交换眼神。

“事已至此,小泰泰,翡翠城失控脱节,每况愈下,一环接一环。”

“可你却一意孤行,要力排众议降罪詹恩,以撤换公爵。”

“事态惟有更糟更坏。”

“更加不可挽回。”

“不满你的人绝不止是丑八怪希莱,暗中使力的也绝不止卡拉比扬。”

“各行各业都会有人反抗你,至少阳奉阴违恶心你。”

“时局日下,支持你的人也不免开始质疑。”

“更多的人们就此逃离。”

“至少也是貌合神离。”

“而你却无能为力。”

“只能坐看繁华沉寂。”

“民生凋敝。”

“遑论拿下南岸,充盈国库,赢回陛下信任。”

“扩张王权,提高声望,为自己的王座坚实夯基?”

泰尔斯沉默着,越听越是皱眉。

卡莎和琪娜双双一笑,语气一转:

“而事到如今,您非但不思万全之策,反而揪着细枝末节,想着推脱卸责?”

“把自己执政不力的过错,全数怪在下级封臣的身上?”

“甚至还要上告御状,拿我们的蠢哥哥,拿他人的软肋威胁出气?”

“打输了架就找家长?拼不过人就拼爹妈?”

卡拉比扬姐妹冷笑着:

“咱哥哥死不死的,无关紧要……”

“卡拉比扬遭罪也没啥大不了……”

“但这却会打击凯瑟尔陛下对您本就所剩无几的信任。”

“更令整个王国知晓:他们的王位继承人软弱无能,才不配位。”

“是个推诿卸责,欺软怕硬,离开复兴宫和裙带关系就一无是处的小纨绔。”

“还是个刚愎自用,刮地三尺,富庶之乡都能治成废墟一片的小废物。”

两位小姐甜美温柔的嗓音就此落下。

该死。

听完这段有恃无恐的剖析,泰尔斯不得不闭上眼睛,轻轻地揉搓自己的额头。

威胁她们并没有用。

泰尔斯心底里的声音冷静地分析:

她们知道你自身难保。

你让她们倒霉的前提,是自己先倒霉。

那么……他该怎么办?

“不错,很敏锐,也很现实,”泰尔斯叹出一口长气,“抱歉,但我是真的想再问一句:你俩真是科恩的妹妹?”

卡莎和琪娜相视一笑,温柔地看向泰尔斯。

“那小泰泰你,真是位高权重的星湖公爵?”

“不可动摇的王位继承人?”

“英勇的璨星血裔?”

“铁腕王之子?”

卡莎笑道:

“真的血液鎏金?” Wшw¤ тTk án¤ ¢o

琪娜好奇地舔舔嘴:

“日照之下,闪闪发光?”

泰尔斯不禁嗤声失笑。

两位小姐同样捂嘴而笑。

仿佛这不过是一场再普通不过的闲话家常。

哪来什么刀光剑影,人心险恶?

“那为什么是詹恩?”

两位少女笑靥如花:“对不起?”

“我是说,我很好奇,”泰尔斯支起下巴,表情凝重,“这场政治风暴里,你们为什么要效忠詹恩,站在鸢尾花那一边,甚至不惜亲自下场,冒险又费事?”

卡莎和琪娜齐齐一怔。

但她们反应极快,滴水不漏:

“您问为什么?”

“这不是明摆着的吗?”

两人眼前一亮,手舞足蹈:

“詹恩大人乃是南岸公爵,翡翠城主。”

“空明宫执政,鸢尾花家主,王国的股肱重臣!”

“我们的家族世交。”

“忠实的政治血盟!”

“宁因友故。”

“不以敌亡!”

“自然要站在一起。”

“抵御外侮!”

“若要我们背叛他……”卡莎拖长尾音,看向琪娜。

“得加钱?”泰尔斯突然开口。

原本一唱一和的双胞胎经此打断,顿时愣住。

“加什么?”

“什么钱?”

“抱歉,”泰尔斯摆手忍笑,“西荒的某个笑话,不用在意。”

两位卡拉比扬对视一眼,齐齐皱眉。

“不妙,姐妹。”

琪娜扭过头,把脸藏在折扇后,低声开口。

“他学会打乱我们的节奏了。”

卡莎举起折扇遮住下巴,点点头。

“这可如何是好?”

“只好拿出声乐课上的全部本事……”

“你们知道,”泰尔斯轻笑着提高音量,“我能听见你们……”

卡莎琪娜猛地抬头,气急败坏:

“我们知道!!!”

泰尔斯毫无愠色,轻声开口:“但是他不行。”

“谁不行?”

“什么不行?”

“詹恩·凯文迪尔,如果他求你们合作的条件,就是跟卡拉比扬联姻的话……”

泰尔斯深吸一口气,正色道:

“相信我,他不行。”

原本气势汹汹的的双胞胎闻言一愣:

“他不行什么?”

“他什么不行?”

卡莎和琪娜面色微变,但却应变极快,她们一个惊喜拢手,一个羞涩捂脸:

“噫!哎呀,您说这个干什么……”

“怎么好当着姑娘家说这事儿……”

“不要把人家的真心愿望说出来嘛!”

“说出来不灵了怎么办……”

“姑娘家要矜持自制,羞涩秀美……”

“尤其是在婚姻大事面前……”

泰尔斯叹息道:

“相信我,他不会是个好丈夫的。”

书房里再度安静下去。

卡莎和琪娜对望一眼,摆出轻蔑与不屑。

“他说什么?”

“他说詹恩大人不是个好老公?”

两姐妹爆发讽刺的大笑:

“怎么可能!”

“公爵大人明明年少多金!”

“年富力强!”

“位高权重!”

“富甲天下!”

“他还有个好爸爸……”

“特别是有个好爸爸……”

“最好的爸爸……”

“他的父亲死了,”泰尔斯面无表情,“詹恩就是因此失势的。”

“所以才是个好爸爸啊!”

“有时候,死掉的爸爸才是最好的爸爸!”

泰尔斯狠狠蹙眉。

“但我敢肯定,詹恩绝对不会婚后早死,从而让你们变成有钱有权有头衔,还不用受丈夫钳制的公爵遗孀,巨富寡妇。”

卡莎和琪娜的娇笑声遽然一收。

“没错,我听见了你们这几天的闲话,”泰尔斯耸耸肩,“尤其是关于丈夫早死、你们好做寡妇的部分……”

泰尔斯话语一顿,目光闪烁。

“但如我所说,我听见了,也听进去了,可詹恩不行。他不会听见,也不会听懂。”

那一刻,两姐妹看向泰尔斯的眼神不一样了。

只见她们对望一眼,扑哧一笑。

“哎呀,丈夫早死……那只是随口说说的气话啦!”

“客气话!”

“您啊可千万别当真……”

“别当太真!”

泰尔斯冷冷打断她们:

“但以我对詹恩的了解,他若跟你们结婚,非但不会早早死去让你们捡便宜……”

两位卡拉比扬小姐笑容微滞。

泰尔斯的严肃起来:

“大概还会把你们从嫁妆名望到娘家势力再到阵营立场,乃至生育后代的所有价值全数榨干,若你们有任何觊觎之心非分之想,就狠心送你们两张公海旅游单程票,完事了还能一把鼻涕一把泪地化身完美好鳏夫,再潜移默化地操纵风评,让人觉得一切过错都在死掉的妻子身上,而他只是个深情的好男人,负责的好家长,永远的好丈夫。”

姐妹俩的笑容渐渐消失。

泰尔斯轻声加码:

“欺瞒、利用、防备、制约、毁灭……就像他对下属,对臣仆,对想除之而后快的对手们,甚至对某些盟友们所做的一样——比如卡拉比扬?”

泰尔斯深吸一口气,看向面无表情的姐妹俩:

“当然咯,想必这些……你们事前都知道?”

书房里安静了几秒钟。

只见卡莎·卡拉比扬冷哼一声,她向后仰坐,拉起裙子,姿势不雅地搭起二郎腿。

琪娜·卡拉比扬同样松松垮垮地歪着身子倚上扶手。

无论卡莎还是琪娜,她们脸上的笑容早已不见踪影。

“看来,您还真是了解他啊。”卡莎冷冷道。

“也许你才更适合嫁给他?”琪娜讽刺道。

跟之前相比,她们的声音变得深沉冷酷,不再甜美可爱。

插科打诨和搞怪幽默,都在这一刻消失无迹。

“既然如此,”倒是泰尔斯微微一笑,“你们还想找他做丈夫吗?”

那一刻,书房里的三人六目相对,沉默不语。

“事实上,”卡莎冷笑摇头,“我们根本不需要丈夫。”

跟之前相比,她们的声音变得深沉冷酷,不再甜美可爱。

“只是这个世界,需要我们有个丈夫。”琪娜面无表情。

插科打诨和搞怪幽默,都在这一刻消失无迹。

“至少表现得像需要一个丈夫。”

“所以我们才需要一个早死的丈夫。”

“来让世界觉得我们有个丈夫。”

“至少‘有过’丈夫。”

双胞胎齐齐哼声:

“满意了吧?”

“是么,”面对她们严肃的样子,泰尔斯反倒轻松了许多,不再促狭拘谨,“但历史上,同在南岸的凯文迪尔和卡拉比扬门当户对,屡屡联姻,家谱可是连得很紧……”

“放心,殿下,”卡莎轻声开口,却不容置疑,“这次,我们和翡翠城的合作里,可没有联姻一说。”

“别吃醋,小泰泰,你还是有机会横刀夺爱的。”琪娜冷冷道。

双胞胎死死盯着泰尔斯,像是要把他吃掉。

泰尔斯听罢颔首,沉吟片刻。

“哦,那就好,但你们真不考虑一下?若要与詹恩合作,联姻也许是保证双方……”

“够了,殿下,不必再费心刺探了。”

卡莎冷冷出声,打断了话题:“关于卡拉比扬家为何会与公爵大人合作……”

“殿下既然查到了我们这儿,”琪娜哼声道,“难道不该心知肚明吗?”

“哦?烦请为我开解?”

泰尔斯友好地托了托双手,示意他洗耳恭听。

卡莎冷笑道:

“我们与凯文迪尔,可不仅仅是地理上离得近。”

琪娜啧声开口:

“也不只是家谱连得紧。”

这对双胞胎仿佛心有灵犀,即便在严肃谈正事的时候,也能一前一后地彼此接话,几如一人:

“这么多年来,翡翠城兴盛繁华,南岸领富庶发达。”

“而沃拉领乘其东风,扶摇直上。”

“均有赖于空明宫代代巩固,广布南岸的变革新政。”

“日趋完善的治理制度,日见稳定的商市根基。”

“是,我有所耳闻,”泰尔斯凝重点头,“自‘鹦鹉公’费德里科奠基而始,南岸领便一以贯之,百年来稳步发展,少有反复,直至如今。”

堪为星辰楷模。

卡拉比扬姐妹冷哼继续:

“那您就该晓得,我们所倚重的衣食生意,行业生计……”

“支持和依赖我们的门生故吏,伙伴盟友……”

“早已在翡翠城所开垦的土壤里生根发芽。”

“借鸢尾花所延展的根茎支撑身体。”

“农工匠作,商团贸易,均仰赖其间。”

“法政治理,领地经营,皆相通相连。”

“乃至我们自己封地的百姓人家……”

“甚至您身上的这套手工常服……”

泰尔斯表情一僵,低头看了看身上的衣服。

卡莎衣袖一挥:

“如今局势,我们当然可以倒向您这一边。”

琪娜打了个响指:

“助您撤换凯文迪尔,拿下翡翠城。”

“甚至于取而代之,入主空明宫,双塔长剑也非不能一试。”

“可要从此引来王室外力,王都势力,令空明宫大政更迭……”

“南岸领一夕剧变,撼动治理根基,那便是唇亡齿寒……”

她们话锋一转,警醒忌惮:

“搬石砸脚!”

泰尔斯皱起眉头。

“王室外力,王都势力,”他想起王室宴会里形形色色的人等,不禁沉吟道,“他们有这么可怕?”

“可怕?”卡莎讽刺一笑,“殿下,您觉得,翡翠城究竟有什么让王都眼红?仅仅只是人傻钱多吗?”

“换句话说,翡翠城究竟在什么事上,做得比王都要好?要聪明?要引人嫉妒?”

泰尔斯眉毛一动。

只听琪娜冷笑道:

“您从没跟您家族底下,乃至是王都周边的公私人物、官商胥吏们打过正经交道吧?”

“或者说,全是您挑挑眉毛,他们就点头哈腰端茶送水的‘交道’?”

泰尔斯眼神一动:“怎么说?”

卡莎冷笑道:

“这么说吧,很长一段时间里,如果我们手底下的商人要通过中央领,生意要借助永星城……”

琪娜冷哼道:

“那就意味着多出两倍的成本支出,大部分消耗在沿途打点,上下孝敬。”

“打通门路,层层递进,疏通关系——前提是你还得有关系。”

“尤其是油水多的生意,几条法规,几个市场官,几次官商勾结,就能让我们血本无归。”

“一来一回,一出一进,东西走牧河卖到永星城,比漂洋过海到远东圣麟城还费力!”

“既管天管地,又胡搞瞎搞,还大捞特捞!”

“这还算好的,前提是遇到的都是收钱办事的官,签字给钱的商……”

“但若有收了钱也不办事,想办事就要再交钱,一路空手套白狼,套到你顶不住破产的……”

“这还不止,要是遇到后台硬,心里狠,手下黑,光收孝敬都还不满足的……”

“非逼着你接受他们的‘技术入股’,任命他们的人‘入驻指导’,给他们‘渠道分红’,乃至狗屁的‘合作经营’……”

“或者更糟,变成带‘王家’和‘国有’甚至‘星辰’前缀的商团生意之后,嗯,门路是通了,也没有竞争对手敢抬头看你了……”

“可是经营本身就烂了!孝敬费比净利润还多,小老板比伙计工还多,占坑收钱的比打工干事的还多,指手画脚的比辛苦跑活儿的还多……”

“勉强经营,资不抵债,不出几年,这生意就得败落,同行全被挤走,盈利无从下手,商团苦不堪言,最后一拍两散,也许还倒欠各方分红!”

“投资人,经营者,上下游,买卖方,乃至行业环境,公帑国库,一个也捞不着好……”

泰尔斯听得心情沉重。

两姐妹说得咬牙切齿。

“只肥了无数王都贵人的亲戚子女们,吃得盆满钵满,脑满肠肥,还个个都觉得自己是国家栋梁,为了国计民生找路子,立基业,呕心沥血,贡献良多,政绩彪炳……”

“行业寥落,他们再像蝗虫一样飞走,飞去别地别行吃别人……”

“等到再有人辛辛苦苦从零开始,再把生意捡回来……”

“他们——或者他们换了一波人的亲戚子女们,就又再飞回来,再重复一遍……”

泰尔斯沉默了一会儿。

“你们想必不无夸大的嫌疑。事实上,我听过类似的抱怨,但那是,”泰尔斯顿了一下,“那是康玛斯人,包括埃克斯特内部的有识之士们,对埃克斯特王国的抱怨,他们对星辰王国反倒没有这么……”

“那是自然!”卡莎打断他。

“康玛斯人自己就是这么起家的,他们可太懂门道了,和王都权贵们的关系可好了!”

“外国资本,本国权贵,绝对权力,三者简直是绝配啊!”

“星辰想不国富民强都难啊!”琪娜讽刺道。

泰尔斯叹了口气:

“此情此状,国王,还有御前会议的诸公不知道嘛?”

“国王?御前?”

“你以为钱都进了谁的口袋?”

“谁家的亲戚子女,谁家的子孙后代?”

“上到王室特许,下到蝇头胥吏!”

“人人都收钱,处处皆亲戚,谁敢谁想谁愿意冒头把这种事捅上去?”

“驴马共一槽,上下同一路,谁能谁行谁可以不沾屎尿不受牵挂地把这事处理掉?”

“有的人想,但他能吗?”

“有的人能,但他想吗?”

泰尔斯听得唏嘘不已。

“在翡翠城,几代规则传承,这样的事能找布伦南审判官,就算是公爵本人也要乖乖守法,吃了什么都得吐出来!”

“在王都能找谁?找审判官?谁不知道他们自家近亲提拔盘根错节,事事都要看‘亲戚们’脸色?找库伦首相?他除了在朝政上左摇右摆和稀泥‘皮死安得捞无’之外还会干什么?找国王陛下?人家可要操心国家大事星辰复兴,就连儿子找他撒娇要钱都差点被一刀喀嚓掉!”

也许……也许因为鸢尾花公爵们知道。

泰尔斯沉默不语,唯独心里的声音在低声开口:

他们知道,自己要是恣意妄为,要是随心所欲,要是不乖乖守法,那终有一日,自毁长城的他们就会被来自王都的、胃口更大的大鱼们吃掉。

可是那些大鱼——历代的星辰至高国王们,他们要是恣意妄为……

在星辰王国,哪里还有更大的鱼,能吃得下复兴宫,从而让国王们忌惮?

更大的鱼。

但泰尔斯又紧接着想起了血色之年,不由得捏紧拳头。

“我明白了。”

泰尔斯长叹一声:

“一个多世纪前,贤君新政,不计出身,提拔干吏,除弊革新……”

“弊是除了,”卡莎讽刺道,“可吃饭的嘴,能伸的手也多了……”

“这些一路考上来,又一路爬上来的文官干吏们吃起人来,可比贵族家的蠢笨亲戚们聪明多了!”琪娜不爽道。

“再新再好的家具,也终究会积灰变旧,”泰尔斯沉声道,“现在看来,闵迪思三世的继任者们,未能如他预想般一以贯之,让他留下的制度持续健康地运行……”

却令王国各处发展不均,从上到下矛盾重重……

反倒是王国一隅,被嘲讽为“鹦鹉学舌”,地位体量都不如永星城的翡翠城,是权力威能都难比复兴宫的空明宫,是名望家世都不及璨星王室的凯文迪尔家族……

“现在您明白了吗?”

只听双胞胎冷冷道:

“帮了您,我们也许能得一时的王子宠信,陛下青眼。”

“却要让南岸领变成这样,毁了几代的统治根基,聚财底蕴?”

“您的王冠稳了。”

“我们的凳脚却塌了!”

“然后您再给我们发张嘉许状?”

“上书‘泰尔斯王子衷心感谢’?”

“还是施舍来一纸情书,让我们做您的女官、情人、红颜知己……”

“左拥右抱,夜夜笙歌?”

两姐妹讽刺刻薄,令泰尔斯皱眉不已。

“正因如此……”

“王室虽然大权在握,威势难敌。”

“霸道强横,不容反对。”

“可为了家门口的田地,家里人的生计,便是孤儿寡母……”

琪娜的尾音慷慨激昂,卡莎配合地一甩折扇:

“也必竭尽全力……”

“奋起反击!”

两姐妹的话音落下,泰尔斯沉默了很久。

“所以,”王子幽幽道,“跟詹恩合作,力保翡翠城,是卡拉比扬家出于利益和立场的选择。”

卡莎和琪娜对视一眼,缓缓颔首:

“这是事实。”

“也是现实。”

“时局如此。”

“大势所趋。”

“理所当然。”

“天经地义。”

“嗯,听上去,似乎是个无解的难题,南岸诸贵无论如何不会妥协。”

面对面有得色,仿佛胜券在握的两姐妹,泰尔斯若有所思,轻轻点头:

“但又为什么这么迟呢?”

“什么?”

“迟什么?”

泰尔斯吐出一口气。

“我是问,既然利益一致,又是立场相同,还坚定决心要抵御王室,那你们为什么不早些出手相助?”

姐妹俩脸色微变。

“为什么不赶在选将会之前,就配合凯文迪尔动手,嫁祸栽赃泼脏水什么的,把我早早赶回王都,防患于未然?”

泰尔斯耸肩摊手:

“就非要等到费德里科现身,满城哗然,公爵下狱,空明宫易主,你们再姗姗来迟,搞风搞雨,把翡翠城搅成一团乱麻,逼我妥协,逼退复兴宫,以还政公爵?”

卡拉比扬双胞胎齐齐沉默下来,收敛笑容。

书房里安静了几秒钟。

泰尔斯看看卡莎,又看看琪娜,表情深邃。

“是我们的错,我们低估了事态的发展。”卡莎突然开口,惋惜不已。

“谁能料得,陛下如此雷霆手段……”琪娜点头补充,神情悲怆。

“等我们反应过来,为时已晚。”

“只能亡羊补牢,聊作补偿……”

“或者是有意为之,”泰尔斯冷冷道,“刻意拖延到事态不可挽回的时候,才好待价而沽?”

卡莎和琪娜眼神一动。

(“他是真的学会插话了!”——暗中咬牙切齿的两姐妹)

“如此一来,才好让我、让詹恩乃至让陛下等人看见……”

泰尔斯伸出两根手指,毫不客气指向两位客人。

“这场风暴里,你们卡拉比扬才是手握钥匙,平定局势的关键人物?”

至于翡翠城为此所受到的损害嘛……

泰尔斯心中不屑。

一来,只要不是全然毁灭,就还有得救。

二来,南岸领要是没了翡翠城……

这不是还有沃拉领吗?

“如果我所猜是真的,那至少证明了你们对詹恩的忌惮与憎恶,并不亚于对复兴宫的恐惧和排斥,”王子喝了口茶,沉声道:“那就是说,比起你们之前所说的‘规则不容,势不两立’……我们还有得谈,对吧?”

双胞胎的笑容消失了。

“殿下为了挑拨离间……”卡莎冷着脸。

“还真是煞费苦心啊。”琪娜不屑道。

泰尔斯笑了。

“按你们的说法,要是王都权贵们的手伸进翡翠城,就像一头野蛮的史前巨鳄冲进了小鱼潭——所以你们才要支持詹恩,以保护南岸领所有人均因之受益的规则。”

王子话音一转:

“但别忘了,詹恩之所以保护、遵守这套规则,乃是因为这规则对他最有利,是他的规则。”

泰尔斯眯起眼睛:

“比如说,我接手空明宫后才发现,原来南岸领最赚钱的产业,超过九成都落位在翡翠城周边,或与翡翠城密切相关。”

这一刻,双胞胎交换了眼神。

“而翡翠城里,又有九成往上的生意行业,各个位置都是凯文迪尔家的亲戚伙伴、门生故吏或手套代言人,掌事的话语权、利润的分配权,均由詹恩牢牢把控,说一不二,其余势力无论贵族商团——哪怕是贵为沃拉领领主的卡拉比扬家——都要仰其鼻息,顶多也就是比别人多吃一点边角料罢了。”

泰尔斯话音一转:

“怎么,除了位置不同,程度不一,是不是跟你们方才抱怨的‘王都权贵’们,嗯,有点像?”

双胞胎双双皱起眉头。

“所以我猜,在这套规则下,凯文迪尔家族自己就是一条可怕的大鲨鱼,当然,想必没有复兴宫的史前巨鳄那么大,那么凶。”

泰尔斯目光一厉:

“但都是大鱼吃小鱼,被鲨鱼吃还是被巨鳄吃,并无本质的区别——就像你们对詹恩的忌惮,与你们对我父亲的恐惧,只是程度不一,内里别无二致。”

泰尔斯眯起眼睛:

“尤其是,相比起远在王都的国王,你们跟詹恩离得太近,打了太多年的交道。”

双胞胎对视一眼,面色严肃,不言不语。

“你们太了解他了:除了从出生起就坐在居高临下、对臣属操纵支配的位子之外,詹恩这个人精明、狡猾、狠辣、周密,年富力强,八面玲珑,懂得因势利导,善于分化弄权,尤其擅长怀柔笼络,可关键时刻又绝对冷酷无情……”

泰尔斯继续道:

“他把手底下的每一个人都当作棋子和筹码,最大限度地算计价值、压榨精力,偏偏还形象完美无可指摘,无论下属有什么怨言都没法出口,总让人们心生共情地觉得‘有这么好的老板,下属就该心甘情愿忍受加班和欠薪才对’……”

话音落下,两位小姐齐齐陷入沉寂。

“你们之所以要把他拖到下台失势,让他先被巨鳄啃一口再脱困,并不是因为他不是个‘好丈夫’,”泰尔斯放下茶杯,明明说着别人,却心有所感,感同身受,“而是因为,他本就不是个好打交道的上司。”

泰尔斯眯起眼睛:

“尤其对那些不安分的同僚下属而言。”

这一刻,卡莎和琪娜面无表情,却目光冰冷。

“但你们知道这一点。”

观察着两人的神色反应,泰尔斯最终确认:

“早在你们跟他合作,试图为他夺回翡翠城之前,就知道。”

这一回,两姐妹沉默了很久。

但泰尔斯也耐心十足,静静等待。

不知过了多久之后。

“当然,我们知道。”卡莎轻声道。

“就像妻子了解她的丈夫。”琪娜冷冷道。

“就像下属了解她的上司。”

双胞胎有意无意地道:

“就像儿子了解父亲。”

“就像臣子了解君王。”

“哪怕后者自私得毫无察觉。”

泰尔斯想起哈沙特使对詹恩的评价和忌惮,又想起自己在复兴宫的遭遇,一时也沉默下来。

“但那又如何?”卡莎回过神来,深吸一口气。

“这不会改变事实。”琪娜冷冷道。

“我们依旧不会帮你。”

“反倒是您,被凯文迪尔兄妹羞辱之后,名声扫地,退无可退。”

泰尔斯沉默了很久。

“陛下就算了,”他叹出一口气,“詹恩,他知道你们这样两面三刀,趁火打劫,想方设法也要摆他一道吗?”

出乎意料,双胞胎毫无惧色,齐齐冷笑。

“我还以为你很了解公爵大人呢。”

“看来也不过如此。”

泰尔斯皱起眉头。

“你以为,当詹恩大人向我们求援的时候,没有想到这一点吗?”

“你以为,他要被巨鳄狠咬一口才能得到援手,不是他心甘情愿的吗?”

泰尔斯面色微变。

他看着表情坦然,毫无愧色的两姐妹,突然明白过来。

原来如此。

詹恩知道。

她们也知道。

在棋局里,每个人都知道自己要承担怎样的代价,面对怎样的后果。

但他们依旧义无反顾。

朝着既定的线路踏步向前。

因为王国之内,滚滚熔炉已经开启。

炙热滚烫,燃烧一切。

不容他们稍作犹豫。

他再次意识到,眼前的姐妹俩,不是坦甘加那样会在恐惧和威胁面前就范的人。

但是……

“你们不觉得厌烦吗?”泰尔斯幽幽道。

“厌烦?”双胞胎奇道。

泰尔斯轻叹一口气:

“对,厌烦,这是米拉……米兰达小姐对我说过的话。”

卡拉比扬姐妹对视一眼,似有不屑:

“米拉?”

“米兰达?”

“北境大疯批?”

“钢铁狠婆娘?”

泰尔斯点点头。

“对你们而言,这趟翡翠城之旅,这场夺权风暴,这场不寻常的政治博弈,你们做得再好再棒也罢,哪怕把我、把复兴宫赶出局……”

王子目光缥缈,回忆起米拉在星湖堡向他效忠的举动:

“南岸领却依旧凯文迪尔家,是詹恩,是这个表里不一的上司在掌权。”

泰尔斯看向两位少女:

“翡翠城还在以之前的方式运转,一成不变。”

卡拉比扬姐妹一顿,似有不忿,也有不解:

“这样不好吗?”

“这不就是目的吗?”

泰尔斯摇摇头。

“至于你们两个,卡莎和琪娜,卡拉比扬家事实上的经营者……”

他幽幽望着两人,语气不无可惜:

“哪怕在这个位置上做到顶,做到极限,做到最好——我认为你们已经做到了——也依旧承受着世界要你们‘嫁个丈夫’的期待。”

卡莎和琪娜眼神一凝。

“依旧要一边全力经营争取空间,以维护自己的价值和自由,一边又被迫伪装装疯卖傻,去寻找那个理想中‘早死的丈夫’……”

泰尔斯想起了什么,越说越是感慨:

“依旧只能花费远超收获的成本,去在另一个层面上‘打点上下,疏通关系’,去做那些你们不喜欢的事情,去扮成你们并不习惯的模样,只为了……”

泰尔斯长叹一声:

“你们真的,不会觉得厌烦吗?”

这一次,两姐妹先是疑惑,随后垂下头,沉默了很久。

直到她们猛地抬头,再度出声,话语里带了几丝难以察觉的怒意:

“殿下质问我们时,居高临下,理直气壮。”

“却忘了自己的立场和处境!”

泰尔斯眉头一动。

只见卡莎和琪娜你一句我一句,冷言冷语,直刺王子的过往软肋:

“您生而为杂种私生子,可是自愿的?”

“您往埃克斯特为质,可是自愿的?”

“您于刃牙营地遇险,可是自愿的?”

“您在王室宴会决斗,可是自愿的?”

“您远走破旧的星湖堡,可是自愿的?”

“您此番出使翡翠城,可是自愿的?”

两姐妹齐齐怒哼:

“而您真的……”

“不觉得厌烦吗?”

泰尔斯张口欲言,却无言以对,只能继续沉默。

于是恶魔双胞胎夹枪带棒,乘胜追击:

“在星辰王国,你看似地位崇高。”

“实则多余又尴尬!”

“您与陛下关系复杂,彼此生疑,难得信任,遑论重用。”

“偏偏您又不甘委屈,不愿苟且,每每横冲直撞,惹是生非。”

“王子殿下在翡翠城摄政,看似人人尊敬。”

“实则根本无人在意!”

“你坐在空明宫里,看似位高权重,颐指气使。”

“却只是一个提线木偶!”

“因为聪明人都明白,提线的两端,只有凯瑟尔王和詹恩公爵,来回拉扯。”

“所有人等待的,不过是王室中央和鸢尾花家族孰胜孰负!”

“谁管你屁股朝哪边,放出来什么味儿,挤出去的玩意儿是啥形状?”

“在这场复兴宫和空明宫的博弈里,你充其量就是个添头罢了。”

卡莎冷笑着:

“所以您此刻才需要死命扑腾,争取存在感。”

琪娜报复般啧声道:

“避免淹没在权贵打架的浪花里。”

两姐妹对视一眼:

“而您真的……”

“不觉得厌烦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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