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个传送阵都在嗡鸣, 这实在是一个非常奇妙的场景,混浊黯淡的天空下,光明神的雕塑守护著亡灵们自传送阵中踏出, 奔赴战场。
从一开始,繁星环域就留了后手。亡灵的时间永远停滞在死去的时候,是属于过往的存在, 却已经不再有未来。他们敏锐地抓住了这个有些微妙的矛盾, 作了个小小的弊。
存在的终点是虚无,生命的终点是死亡,如果他们未能将那些虚无彻底塞回另一面, 那就以终点对抗终点, 将祂封锁在某处。
没人知道这是否能够奏效,也没人知道是否真的派得上用场。最优秀的女巫、占星师、预言家、梦境使徒齐聚一堂都推演不出结局。
这是一场豪赌,胜利没有奖励, 失败万劫不复,但他们义无反顾。
亡灵能够存在于世, 大多因为心有执念,而他们的执念是不甘。
就如同日月交替,生死轮转,繁花绽放之后便是凋零,辉煌帝国也会分崩离析,世界同样会盛极而衰, 当它的存在生长到某个程度时, 虚无便会出现,吞噬现有的一切。当然, 在那之后的某一天,新的存在也终会在从荒芜中苏醒。
可是, 哪怕从同一片土壤中诞生,今年盛开的花与去年盛开的是同一朵吗?
人们歌颂所见的一切盛景,英雄们的传奇史诗永世流传,再古老的王国旧址也有人不辞辛苦前去探访,然而消失于虚无中的一切却不会留下任何痕迹,无人铭记,无人知晓,无人认知。
——不甘心。
神祇们不甘心,所以他们划开了世界的界限。
繁星环域不甘心,所以以陨落为代价堵住了裂缝。
自过去苏醒的亡灵不甘心,所以他们踏碎时光来到这里。
这场战役的结果注定不会是赢。
可他们都不想输。
虚无笼罩著天空与大地,祂已经吃掉了那么多存在,每一份养料都化为一个分#身,它们过往已烟消云散,只余下深深浅浅的恶意与怨憎徘徊不去。亡灵们慷慨赴战,不计代价,唯一目的只是把对手留在此地。
没有硝烟、没有鲜血、甚至没有声响。
有武器断裂,有魂火飘摇熄灭,有骨骼化为齑粉,可谁在乎?他们早已做好准备,毫无畏惧、也绝不后悔。
阿尔德罗那么娇气幼稚的一个龙,左翼被折得只剩一截断骨,尾巴也断了一半,肋骨布满裂纹,他飞不起来了,可哭都不哭一声,依旧死死咬紧口中的阴影,将那团东西牢牢按在身下,晦暗的影子蔓延至他的颅骨内,与剧烈晃动的魂火角力著。
奥莉薇娅破了相,一道伤口横过她的脸,从额心至嘴角,深可见骨,另一道在喉咙处,只差一点就要斩断她的颈部,如果她还活著,这样的伤势足以致死。可灰精灵竟然在笑,她握紧刺剑将对手钉在墙上:“早知有今日,我生前就该多上几次剑术课……不过反正我已经死了,也不算太亏。”
拉斐尔与虚无的主体从天上撕战到地上,耀眼剑光灼灼燃烧,苍白的火焰沿著银灰血液四下蔓延,他是繁星的裁决者,过去没有后退,现在更不会退。
但是,还不够。
远远不够。
苏茜打空了一只弹匣,她反手一个枪托砸开扑上来的一团灰影。那似乎是个侏儒?或者矮人?管他是什么的遗留物,她直接将滚烫的铳管塞进应该是嘴巴的部位中,重新推弹上膛,毫不迟疑地扣动扳机。
那团阴影顿时炸成十余块,跌落到灰扑扑的地面上,又蠕动著重新组合。艾萝发出一声低吼,从旁跃出,它竖起满身骨刺,尖锐的爪子穿透地面,将那几团阴影狠狠摁牢。
但祂实在长得太大了,有如此之多的分#身,哪怕一个亡灵截住一个,也远远不够。
杀不死、截不尽、留不住。
视线之内,星星点点的幽蓝魂火在晦暗阴影中明灭,如同暴雨孤灯,随时就会熄灭。这本就是螳臂当车,蚍蜉撼树,仿佛是一场早已注定的败局。
无可挽回——
不,有办法,你不是知道的吗?
有个声音在苏茜的心底响起,太温和,也太熟悉。
——快想起来。
苏茜突然盯住自己的系统页面。她在这个世界睁开眼时,就与这个系统相伴,狗系统手把手催促教导她做了许多事,又在骗氪搞事上天赋异禀,间歇性不做人,苏茜对它简直爱恨交加。
而在更早之前呢?
似乎有谁问过她:“你的愿望是什么?”
苏茜说:“如果可以的话,就开一家小酒馆,睡到午后再营业,再养一只猫,没有客人时就写写手帐,偶尔在好天气时闭店歇业,外出旅游。”
“好,那就开酒馆。”
永夜峡谷内无声无息地出现了一间简陋的小酒馆,年轻的领主睁开双眼。
繁星环域的守护者中,羽妖是来自风之主的造物,霜精灵属于凯兰瑞拉的眷从,天使则来自光明神,而这座城市的所有居民与旅客都来自各种地方,龙,矮人,人类,半身人——
繁星之主没有自己的属民。
不,还是有的。
苏茜曾经得到了繁星的沙漏钟,获得了创造守护者的权限,上面的权限有四项:女巫埃弗拉的审判者,霜精灵莱昂纳斯的守序者,天使拉斐尔的裁决者,以及,空白。
现在,给它个名字吧——
星灵苏茜的、继承者。
在还非常年幼的时候,苏茜曾抓著老照片,问她的外祖母:“外婆,外公现在在哪儿啊?”
就像许多长辈回应过的一样,慈祥的老人温柔回答她:“你的外公,已经变成星星,就在天上看著我们呢。”
……啊,外婆。苏茜想。你还真的找了个了不得的外祖父啊。
从一开始,苏茜就不是人类,也不是亡灵。
她是繁星的眷属,是星辰的宠儿。
奥古斯汀创造了自己唯一的属民,却不曾唤醒它,它经历了繁星环域的繁荣与倾覆,与这座城市一同陷入沉眠,直到许久之后的某一天,来自异界的灵魂将其点亮。
苏茜在那片峡谷里经营酒馆,每一次的交易,每一份料理,每一位领民,都会为她带来积分收入,然后又转换为契约者与系统建筑的固定费用。
她有过面对一片田地、一间房屋囊中羞涩的时候,似乎已经是很久以前,如今她的领民们自发开辟新的农场,搭盖各种建筑,她不需要为此支付任何费用,反而因此日进斗金。
换个说法吧,那些积分是维持那些自过去重现的碎片必要的“能量”。
那是属于她的“存在”。
“哢嚓”。
眼前的系统面板上倏然出现一道裂纹。
苏茜有那么多的契约者,也获得了那么多技能,有用的、没用的,强大的、弱小的,熟练的、生疏的,可只有一个技能是原本就属于她的。
“治愈”。
“啪沙”、“啪沙”……
这个系统陪伴了苏茜这么长时间,如今却在逐渐破碎。与之一同碎裂的,是积分余额、技能列表、声望称号、契约名额……可还剩下一些正闪闪发光。
繁星之主的权职范围从来就不包括治疗,星辰执掌的是命运与时间。作为他唯一的眷属,苏茜所拥有的也根本不是什么“治愈”——
光影扑朔,原本的技能名称被缓缓擦去,终于露出原本面目。
【固有技能:回溯EX
说明:来自不太负责任的长辈的歉礼,感谢你与你们能够站在这里。消耗这片破碎的神格,你能够驱使一些属于星辰的力量。】
机会只有一次,仅此一次。
根本没有时间让苏茜仔细考虑,也根本就不需要考虑。
在那个名为“初星”的新生城镇里,所有人都已经习惯了与亡灵共处。骷髅与僵尸在农场与牧场里劳作,黑骑士守护著街道与驿站,叹息女妖在港口飘摇,最胆小的孩子也可以抚摸骨龙的爪子,告死天使注视一切。迁入者搭建的住宅、商铺与公园逐渐取代了原有的系统出品,这个城镇变得活泼又热闹,几乎能窥见繁星环域过往的鲜活痕迹。
——几乎。
拉斐尔曾问过苏茜,她想要什么?当时尚且青涩的领主迷茫不语。而时至今日,苏茜越发清晰地意识到她的答案。
她的城镇不应该如此,或者说,不应该只是如此。
“回溯是吗?”她将长铳往地上一杵,随便擦掉脸上的血,举起双手,“那就试试吧!”
光芒在她的指尖凝聚,然后,她轻巧地、庄重地一握,星辉四散。并没有风,可空气中似乎有什么在流动,那些微妙地气流旋转纠缠著,到处蔓延。
奥莉薇娅忽然抬起一只手按住脸,那道可怖的伤口正迅速弥合,不仅如此,她再一次从自己的指腹感受到了温度。阿尔德罗的断裂的骨骼哢哢生长著,血肉与筋络由内向外地覆盖住漆黑的骨架,这个过程如此漫长又如短暂,瞬息之后,有著燃烧的红宝石般瑰丽鳞片的巨龙仰天长啸,又慌慌忙忙垂首咬紧爪下猎物。黑骑士的盔甲与刀剑褪去漆黑锈迹,其中一人站起身,扔掉头盔,露出金色的头发与清隽的面孔,他高举战旗,月树的纹章清晰可见。
蚀影猎鹰掠过低空,这只鸟类亡灵过去一直被用来看守林场与畜牧,此时它的两个头颅都写满了迷茫,被扑面而来的生命气息呛得头昏脑花,丝毫不能明白为什么自己的同伴纷纷变回生灵。
在他们看不见的地方,整个永夜峡谷都在颤抖,月树疯狂生长,抽出新的枝叶,流光满溢的树冠遮蔽了大半个城镇。闪金塔塔身的群星飞速流转,突然天空亮了起来——不,峡谷里依旧是黑夜,然而浓雾骤然散去,熠熠繁星如此相近,仿佛直接从空中流淌至高塔,又与万千华灯相勾连。
时光倒转,岁月逆流,沉眠多时的繁星环域,在此刻重现。
半空之中的虚无猛地盯住手握光辉的领主,这是祂有生以来——就算是有生以来吧,第一次感到了某种威胁与忌惮。
祂试图俯冲下去,而持剑的天使却拦住了祂的去路——祂认得这个天使,在许久以前,他也是这样拦住那里,哪怕被撕去双翼,毁去心脏,也不肯退开半步。
啊,算了,没关系,现在的祂还有很多分#身可以用。
从角落中孵化出一团人影,大概是一名无名刺客的遗蜕,祂翻滚过涌动的街道,借著重重阴影遮蔽一跃而起,只差一点就能将利刃刺入专注的领主的后心。
就在此刻,热烈的瑰红巨影一掠而过,直接将刺客的灰影咬成两截。她吐掉口中残渣,丝毫不理会蠕动重合的影子,耀武扬威般地喷吐出一片炽热龙息,然后转过头,异色的瞳孔同样在燃烧。
“啊呀,总算是赶上了吧?”女王傲慢地笑道,“这样难得的盛典,龙族怎么能缺席?”
龙群的身影出现在高空之中,在他们身后,是本该悬于坠星海之上的浮空城,翡翠色的眠龙睁开双眼,发出清越的长吟。
苏茜笑起来,她重新提起魔导铳:“感谢的话,就等事后再补吧。”
赶到的不仅仅是龙。
羽溪森林的王庭中,嘉涅诺德与他的搭档对视一眼:“那么,我们也开始吧,已经缺席了第一次,总不能在第二次也迟到。”
纤细的妖精坐在精灵王的肩头,温驯地闭上双眼,合掌轻吟。他们身前的苏生泉喷薄而出,包含能量的泉水顺著溪涧汇入碎月河,又沿著无数支流流淌自世界各处,它渗入地面,逐一点亮大地深处的脉络。
坠星海的海面翻滚著,身长数百米的利维坦浮出海面,展开狰狞而璀璨的鳞片,掀起的浪涛拍碎崖壁,它是如此巨大,谁也不知道它是如何出现在近海海岸——这头巨兽裹杂著怒涛,跃向高空。
熔炉山脉的深处,矮人守护的岩浆池正剧烈沸腾著,那力量浸透地脉,如此灼热又如此温柔。
头生双角的银狼傲然立于南境山林之巅,它高声长嗥,激起应声无数,月光与它的皮毛一样皎洁。
叙拉火山发出隆隆巨响,一道大门自岩浆深处打开,形态各异的恶魔倾巢而出,为首的是一头燃烧的龙,它身披魔焰,面目狰狞,只看一眼就能让人噩梦缠身。
白昼公国的神殿之中,圣女手握权杖,轻声祷告,金发间的头冠圣光流转。而神殿的穹顶上,羽龙的雕塑昂起头颅,它张开雪白羽毛的双翼,破空而去。
光明羽龙与灾厄之主在空中相遇,它们静默半瞬,互相别开脑袋,奔赴同一个方向。
广为传颂的,不为人知的。
——千城鸣响。
苏茜曾得到过许许多多称号,来自光明的,黑暗的,法师,龙族,精灵,矮人,不胜凡举,此时也早已与系统一同崩碎。只剩下最初的那一个——
【称号:■■■■■
描述:若以善意待世界,世界将以善意回报你。】
曾经的繁星环域为世界孤独陨落,而这一次,整个世界都为它苏醒。
天空,大地,海洋,错综复杂的脉络正闪闪发光,是无数邀请,是无数呼唤。
在战乱边境的某个城市,半精灵军官正擦拭著自己的长弓,忽然伸手接住了落下的星辉。她平静地笑了起来,看向自己的同僚,从他们的眼中读出了相同的讯息:“走吧。”
森林深处,打盹的狼人探险家忽然惊醒过来,她耸动了一下鼻尖,抓抓头发,拎起自己的背囊,踏入闪烁的脉络中:“走吧。”
北境的风雪中,银发的精灵停驻脚步,分辨著风中传来的讯息,同伴拍拍他的肩膀:“走吧。”
狮鹫骑士们握紧伙伴的缰绳。
色彩斑斓的羽妖们欢呼著,自山林中飞出。
高塔中法师们抓著法杖,匆忙将卷轴与符石塞进口袋,炼金术师翻找著自己的药剂。
不同的地方,不同的语言。
他们说:“走吧。”
不需要理由,不需要迟疑,走吧,他们应邀而至。
山林簌簌,河川汹涌,惊涛拍浪。
过去的水妖与现在的水妖遥遥对视,微笑致意,与海妖们吟唱起同一个旋律。
飞马与梦魇一同展开双翼,坚硬的蹄将阴影踏成碎片。
矮人的斧头劈开偷袭的晦暗,他抖著胡须,哼哼哧哧:“谑,精灵,你被矮人救了一次。”
下一秒利落的箭矢撕碎了他身后的毒牙,弓箭手俏皮地眨下眼:“现在扯平。”
那是怎样的盛景!
丘陵平原,森林沙漠,河流瀚海,白昼星夜,春日繁花,盛夏骤雨,深秋红叶,隆冬风雪,整个世界的存在,齐聚于此。
只此一刻,仅此一刻。
如此疯狂,如此美妙,这样热烈又放肆的一切凭什么要消失?这个世界不甘心。
而主战场的战斗也已接近尾声。
上一次,拉斐尔孤身一人,几乎将所有逸出的虚无封回另一边,只剩下最后一片,也是如今的这一片。祂已经长得如此大,拥有无数爪牙与分#身,可这一次,繁星的天使不再是独自战斗。
繁星咏唱最终洞穿虚无的胸口——胸口的部位,祂使用的是最后一个躯壳的模样,即便如此,祂依旧没有死,伸出手扼住天使的脖颈,欺身向前,将他反压在地上。
“你是杀不死我的,小天使。”祂的分#身几乎已经全部被剪除压制,可祂依旧平白直述,“你赢不了,哪怕你能把我的大部分留在这里,可又能怎么样呢?那道缝隙已经关上了。”
就像无法杀死自己的影子一样,世界的“存在”要如何杀死世界的“虚无”?
不可能。
正是因为知晓这一点,才宁愿付出繁星环域为代价,也要封锁那道裂缝。当那片碎片自拉斐尔剑下逃逸之时,几乎已经注定了是败局。
拉斐尔笑了一下,他咳出半口血,目光冷冽:“至少现在的你输了。”
“然后呢?你们会死在这里,就像你之前一样,你们都会死在这里,而我总能找到机会。”祂说,一点似乎可以说是“疑惑”的神色一闪而逝,“你的‘同类’里总会有呼唤我的,你看,有这么多,都是它们希望消失的东西,总会有一天——”
“哢”。
一截剑尖自祂的喉咙穿出,中止了祂的喋喋不休。虽然祂并不是真的需要气管才能说话,可此时依旧转过眼睛,看了过去。
那是一把非常普通的剑,在铁匠铺的售价绝不会超过一枚金币,剑柄则握在黑发的领主手中。
“闭嘴吧,”苏茜深深喘息著,从眼里滚落的泪水冲花了脸上的血渍,“你这傻逼!”
她明明在发抖,可握剑的手却异常平稳。
当系统破碎的同时,苏茜就几乎失去了她的所有技能,可那又怎样?曾经得到过的,总会留下痕迹。
【至高剑艺EX
说明:只要我还能握剑,就绝不会输——也不能输。】
她的骑士曾无坚不摧,无战不胜。
而自她得到这个技能之后,从只能被剑牵著手挥动,到真正独当一面,同样不曾有过懈怠。苏茜直接斩落阻碍的影子,踏著祂们的残渣,利落坚决地将毫不起眼的剑刃刺入目标后颈。
“这有什么好说的,傻逼。”苏茜说,“谁不知道啊,这个世界上,缺憾总比完美多,平凡总比传奇多,梦想大多只能落空,努力不一定有成果,善行不一定总有回报,不世英雄也不一定能达成所愿——”
但是,哪怕再多爱恨交织,哪怕再多恩怨情仇——
“但是,那又怎样!”她将剑刃摁得更深一些,隔著锐利的剑尖,看见那双平静的,孔雀蓝的眼睛,“那又怎样!这个世界,一定爱比恨多,好比坏多,善意比恶行多——值得铭记的也比必须忘却的多!”
似乎安静了片刻。
苏茜只听得见自己呼吸声与心跳声。
然后,她看见那张脸上裂出一个怪异的笑容。
“啊,是吗?”祂轻声说,“可是,又能怎么样,你们还是杀不死我,这个世界的‘存在’永远无法杀死我。”
苏茜愣了愣,幡然醒悟,她明明还在落泪,可却愉快地笑出来:“原来是这样吗?”
“可我又不是来自这个世界的啊。”
说完她收紧手指,用力一划,果断地割下祂的头颅,直接一剑将其穿成齑粉。
“这个世界的盛衰枯荣,轮不到你来决定!”她单手持剑,站起身来,手背用力抹了下眼睛,简直凶神恶煞,“你来一次,我杀你一次!来两次,就杀你两次!来一百次,杀一百次!”
角落里的称号无声无息地褪去了遮挡。
【称号:平凡的希望】
——胜负已分。
就像一场放纵过度的派对终于倒了尾声,所有喧哗异象都已退场,精力耗尽的参与者们横七竖八地倒了一地,还有点力气的医疗人员勉强治疗了距离自己最近的重伤患,果断地一头栽倒。
一名光明神官直接倒在了夜魔的爪子上,他挣扎了一下,还是放弃挪动,直接躺平。夜魔翻了下眼,瞄了那团恶心吧啦的生物,发出半声不满的嘟哝,转过脑袋睡去。
世仇、宿怨,还是算了吧,等醒来以后再掐还来得及,今天之后,他们还会有很多时间。
苏茜站在那里,她看上去狼狈极了,头发乱糟糟的,破碎的衣物下掩著错综的血痕。
她显得有些垂头丧气,有一下没一下地抹著眼泪,她已经许久没有哭过了,现在也不太想哭,可是泪腺似乎不怎么听话。
一只手轻轻落在她的发顶。
苏茜抬起头,在孔雀蓝的瞳孔里看见自己的倒影。拉斐尔的脸上尚且带著伤,细细的血痕落至颊边,可他依旧非常好看。
“我骗祂的。”苏茜轻轻吸了下鼻子,“才没有那么多厉害高尚的理由,只是因为,这是拉斐尔喜欢的世界。”
而我,喜欢著喜欢这个世界的你。
白皙的手指轻轻擦过她的脸,温柔又温暖,忽然雪青色的阴影落下来,她的骑士轻缓地吻过她眼角的泪水:“我知道。”
苏茜闭上眼,忍不住握住自己的手,微微颤栗,声音甚至有些跑了调:“我是你的领主嘛,总要站在你这一边的!”
肩上忽然传来一股温和的力道,她被按进了一个温暖的怀抱中,银白色的双翼微微合拢,有羽毛飘落在她的脸上。
苏茜听见她的骑士说:“我是你的骑士,我的忠诚,我的灵魂,我的一切,都尽归于你。”
她闭上眼睛,耳畔传来平静而沉稳的声音,几乎与自己的重合在一起。苏茜发出一声满足的轻叹,伸出手,抱住她的骑士:“我听见你的心跳了,拉斐尔。”
“为你而跳,”拉斐尔笑了一声,像一个最为庄重的承诺,“——苏茜。”
从今往后,春日繁花,盛夏骤雨,秋日长空,凛冬风雪,属于这个世界的无数美好的,生动的,热烈的,种种存在,他们都将一起看过。
还有那么多的时间。
“哗”的一声轻响,血玫瑰花瓣纷扬飘落。
传说在花都的中央大街上拿著血玫瑰告白就能得偿所愿,虽说眼下满目疮痍,早已看不出街道街道的痕迹——
“你还活著啊?”黑魔法师莱布尼茨扭过头,隔著鼾声震天的人群看向始作俑者。
亡灵法师多萝西用掉了最后一点魔力,放下手扮尸体,嗤笑一声:“总不会比你更早死,乌鸦。”
……………………
…………
……
<尾声>
……
在和煦的细雨中,有著雪白冠羽和尾翎的鸟儿舒展开云团状的翼展,自城市上空飞过,发出悠远动人的啼鸣。
“啊,云鸰。”风尘仆仆的旅人抬起头,注视著掠过的鸟,轻声感叹,“上一次见到云鸰是什么时候?”
旅人不紧不慢地走过雨中的街道,新奇地四处张望著,追逐打闹的孩童啪嗒啪嗒地从他们身边跑过,溅起的水花打湿了斗篷的一角。
“跟我想的完全不一样嘛,不过,这样的感觉也不错。”她仰起头,望著流光浮掠的枝叶,“啊呀,不论什么时候,月树都还是月树。”
她最终在摆放在路边的一台机械前停了下来,兴致盎然地凑上去研究了一番:“青■啤酒、雀■咖啡、康■傅绿茶……看上去真有意思啊。唔,这是要投币对吗——”
她用胳膊肘捅了捅身边的同伴。
“我也没有钱。”她的同伴说,“你就不能用你的羽毛换点钱吗?”
“嘿,让美丽的女士付款可有点都不骑士风范啊,怎么看也该把你的头发拿去卖吧?霜精灵的头发很值钱的。”
“喂,我又不是骑士——”
这时候,黑发的少女拽著雪青发色的骑士从一旁走过。
“啊,云鸰,又到了春日祭典的时候了吗……”少女长吁短叹,扯著骑士的手腕嘀嘀咕咕,“我说,今年就把主持祭典的事扔给奥莉薇娅吧,我们乔装一下出去玩吧!”
骑士说:“好。”
“你别在奥莉薇娅那边说漏嘴啊!”
“好。”
“那就这么说定了!这算约会,不许穿盔甲!”
“好。”
他们笑笑闹闹地经过旅人身边,忽然若有所觉,停下脚步,回过头去。
“哎呀,真可爱。”旅人轻轻击掌,掀下自己的风帽,露出了酒红色的长发,那双深紫色的瞳孔满盈笑意,“好久不见,以及,初次见面。”
她笑眯眯,眨了下眼:“我说,不请美丽的大姐姐喝点什么吗?”
哢嚓、哢嚓,啪。
四只绿色的易拉罐从自动售货机中落下,沁著冰凉的水雾。拉环被拉开,绵密雪白的泡沫溢了出来。
——“欢迎回家。”
(“我说,身为领主,居然要向路过的领民借钱买啤酒,也太糟糕了吧。”
“那孩子都说不用还了,所以不算借。”)
<完>
(番外) 一些过去 一些现在
1、最了不起的龙
“哎,有个龙蛋。”
埃弗拉落在悬崖边上的巢穴旁,戳了一下角落里蛋。它看上去灰扑扑的,上面的花纹也毫无光泽,隐约看得见几道裂痕。
“红龙?”莱昂纳斯走进巢穴中,仔细观察著周围的痕迹,“但是,龙的气息已经很远了。”
这是一个早就被遗弃的巢穴。龙是一种非常傲慢的生物,只有在非常罕见的情况下,他们才会回到被自己遗弃的巢穴中。也就是说——
“看来是被长辈丢下了。”埃弗拉的手指轻轻抚过蛋身上的裂痕,“是个小可怜。”
小可怜似乎有了点动静,被女巫触碰过的地方微微颤动了一下,发出细小的“咔嚓”声。龙的生命坚韧弥长,哪怕已经过去了很长时间,这颗蛋依旧是活著的。
埃弗拉感到有些诧异,她凑近了一些,听见从蛋中传来的微弱又顽强的动静。
“好孩子,这不是你的错。”她说,然后笑瞇瞇地一合掌,看向自己的同伴,“把这孩子带回去吧,莱昂?”
霜精灵看看光泽黯淡的龙蛋,耸了下肩:“随便你。”
“所以,”拉斐尔看著眼前的龙蛋,神色非常平静,“这是什么?”
埃弗拉语气轻快:“就像你看到的,礼物。”
拉斐尔:“……无缘无故与龙族起冲突可能不太好。”他这么说,但还是叹了口气,拿起自己的佩剑,望向窗外。
“捡的,别紧张。”埃弗拉抬起手,按住拉斐尔的脑袋掰正过来,顺便揉了两把,“哎呀,别总这么严肃,稍微可爱一些嘛。总之,它先交给你了,毕竟放在我那里的话,说不定什么时候就掉进坩埚里了——你就当是个旅行纪念品嘛,嗯?”
拉斐尔:“……”
最终这颗蛋被扔在月树的某个枝桠间。
孵化是在一个早春的夜晚,等拉斐尔听见动静,后知后觉地回忆起树上还有个龙蛋时,小小的红龙已经破壳而出。它闭著眼睛吃掉蛋壳,抖擞身躯,信心十足地向这个未知的世界迈出了迟来的、属于自己的第一步——
没抓住树枝,直接掉下去了。
这不能怪它,红龙本来就不是在树上筑巢的生物。
拉斐尔眼疾手快拎住龙尾巴,将它提了起来。那头只比巴掌稍大那么一些的龙崽子奋力扭动挣扎著,张开长著细小的牙齿的嘴狠狠咬了他的尾指,然后发出一声气势磅礴的龙吼:“——吱!”
拉斐尔:“……”
他与气鼓鼓的龙崽子对视片刻,拎著它去敲埃弗拉的窗户。
阿尔德罗长到十岁,还是不会飞。
他已经有一只小狗那么大了,也像一只精力充沛的小狗,每天啪嗒啪嗒地满街乱跑,但那双漂亮的翅膀总是耷拉著,只有在追逐蝴蝶或飞鸟时才会像征性地扑腾几下。
每一头龙族在诞生之时都会受到首领的祝福,唤醒属于他们的传承,随著年岁增长,他们将自然而然地从血脉中继承到属于他们的能力、见闻以及智慧。但阿尔德罗没有,他是一头新生的红龙,属于他的未来都是崭新的。
……话是这么说,但是。
“我是个精灵,”莱昂纳斯摆弄著阿尔德罗的翅膀,“没长翅膀,也没用过翅膀。”
埃弗拉说:“羽妖天生就能役使风。”作为风之主的眷属,羽妖乘风而行,风的流向永远随他们的心意而动。
他们同时看向在场最后一个长翅膀的,什么都没问,就默契地移开目光:算了,这个也一样没童年。
“算了,随便试个办法吧。”埃弗拉温柔地将阿尔德罗捞进自己怀中,振开璀璨金羽,踏风扶摇而起,直接升至高空中。
莱昂纳斯:“……啊。”他知道埃弗拉要做什么了。
话音刚落,温柔的女巫就温柔地把龙抛下去了。
阿尔德罗几乎是呆了近半秒才意识到发生了什么,他嗷了一声,本能地划动自己的四肢,用力挣动著翅膀,在半空中旋转腾挪了几圈,但耳畔仍是嘶嘶风声,地面依旧愈来愈近、愈来愈近——
“啪”,坠落戛然而止。
龙心惊胆战地睁开眼睛,隔著爪缝看看不远处亲切又可怕的地面,又看看面无表情地拎住自己尾巴的天使,过了好一会儿,一把抱住对方的胳膊嚎啕大哭。
泪水和口水蹭了拉斐尔满袖子。
最后阿尔德罗被拉斐尔拎进飞马群中,和今年刚刚出生的小飞马混在一起。
当然,没过几年拉斐尔就后悔了。
阿尔德罗很快长大了,他逐渐意识到自己与其他同族的不同,他不像同族们那样成熟睿智,稳重强大,他不会强大的龙语魔法,龙息时灵时不灵,不灵的时候居多,新学的魔法也总用得磕磕绊绊的。
但他依旧每天都很高兴,埃弗拉说他是繁星环域最了不起的龙——他当然是,因为整个繁星环域只有他一条龙。
他的鳞片威风又漂亮,飞得又快又稳(毕竟不飞快一些总会被打),有很多孩子与他玩过龙骑士的游戏,啊,有几个孩子长大后真的成了龙骑士呢!他们曾带著自己的伙伴回来,阿尔德罗远远看过,他们强壮又严肃,看上去凶巴巴的。
所有人都很喜欢他,许多人邀请他一同去旅行。
“想去的话就去吧。”埃弗拉说。
于是他与冒险者离开了繁星环域,走过许多地方,看过许多不曾见过、也不曾知晓的景色,有段时间“红龙的勇者”声名鹊起。偶尔旅费拮据的时候,他的同伴便将他卖了换钱,然后他再偷偷摸摸跑出来,莱昂纳斯教过他怎么开锁,这个他学得很好。不过也有翻车的时候,同伴们就得花更多钱再把他买回来。
“今晚没有烤小猪吃了。”每到这时,他们会这么说。
阿尔德罗一向最喜欢出去乱跑,只有那一次,他拒绝了旅人们的邀请。
“我可是繁星环域最厉害的龙。”他说。
他最后一次飞过繁星环域的上空,像一头真正了不起的巨龙一样巡视自己的领地,他将自己收集的宝藏埋在最喜欢的矿山旁,又在草地上打了好几个滚,他小心翼翼地穿过城市的街道,挨个窗户看过空荡荡的房间,最后停在月树下。
从他出生时起,这株树就这么高大,也一直这么高大,它似乎永远会这样遮蔽著这个城市。
就在这里吧。龙窝起身子,打了个哈欠,将脑袋搁在爪子上,就像每一次午后的打盹。等睡醒了,大家就都回来了。
到那时,我就可以告诉他们,我是最了不起的龙了。他迷迷糊糊地想。
毕竟,别的龙可不一定能拯救世界哦?
作者有话要说:2、旧时神祇
阿洛弗里恩是个个性相当糟糕的神祇。
喜欢被称赞,喜欢漂亮可爱的事物,喜欢到处炫耀漂亮可爱的事物,喜欢让所有人都喜欢他喜欢的事物。
一言蔽之:烦人。
精灵之神喜欢混入自己的眷属之中,预言之神曾漫步寻常街道酒馆,幸运女神会在岔道口为迷途的勇者指引方向——
但光明神不同,他温柔又任性,慈悲又傲慢。
他俯瞰世间,从不亲身参与,却又热爱所看见的一切美好,他最喜欢的是人。
他曾看著瘟疫肆虐时的人间悲叹,将目光落在一名普通的医师少女身上。少女日夜不息的走在病人间,她为每一位痛苦的病人做祷告,倘若这样能让那些可怜人得到一些稀薄的安慰。
她记录病情,尝试新的药物,不断地失败,每一次努力结果都是徒劳,却从未放弃。
她什么时候会向我祈祷呢?神祇想。
但医师少女不曾为自己祈祷。
于是在之后的某一天,她在梦中见到了光辉的神祇,神祇温柔地问:“你为什么不向我祈祷呢?”
女孩子问:“如果向您祈祷的话,您能治好那些人吗?”
慈悲又散漫的神明露出一些叹息的神情,他轻轻握了下女孩子的手:“好吧,既然你这样说,那就去治好那些你认为不该逝去的生命吧。”
他说:“我的圣女。”
女孩子惊醒了,她看著自己的双手,神的恩赐在指间流淌。
圣女从平凡的村镇中走出,她的双手抚慰著途经的一切病痛,她经受过误解,遭遇过挫折,依旧不曾放弃前行。
直到数年后,她真正地成为了一名受人敬重“圣女”,在那座恢宏的神殿内,才第一次见到光明神的雕像。那位与年少梦中一样温柔而慈悲的神祇正微笑垂目注视著她——
“我的圣女。”
阿洛弗里恩有过许多圣女,城下殊死相搏的亡国皇女,虔诚又乐观的小镇女孩,带著母亲遗物四处寻访遗迹的探险家,信仰他的,不信仰他的,白昼公国光辉灿烂,神明喜好捉摸不定。
他甚至有过一个男性的圣女,光明神在加冕仪式上高高兴兴地宣布:“我最可爱的圣女。”
他的主教与神官勉强算得上面无表情,在凡人看不见的地方,观礼众神全都神色微妙。
深渊之主直接喷了:“阿洛弗里恩,你有病!”
管一个人高马大的圣骑士叫圣女就算了,还说那可爱!
他为什么要接受这个脑子有病的宿敌的邀约,捏恶魔不好玩吗?
然而圣骑士面不改色,持剑行礼,誓言铮铮:“我将为世间公理与正义而战,哪怕粉身碎骨、万劫不复。”不为神明,不为尊严,也不为荣誉。
世间所有神祇在此一刻都注视著他,听见了完全一致的心声。
“你们看,”阿洛弗里恩说,“的确很可爱吧?”
他是光明神,总是擅长发现与欣赏世间的一切浪漫与美好。
后来。
“你不带走吗?”繁星之主问。
“不了,”光明神漫不经心地把玩著自己的头冠,看著从穹顶上倾泻的星辉,“我在神殿里留下了一些,不过,总得有惊喜才有趣嘛。”
他并不是个能耐得住性子的神明,很快就忍不住问:“他们会来拿吧?礼物如果没有送出去,就太不好玩了!”
繁星之主说:“会的。”
光明神又催促道: “那快帮我看看,我的圣女,她是什么样的?”
繁星之主说:“是你会喜欢的类型。”
“这个答案太赖皮了——”光明神不满地敲桌子,理直气壮地说,“我喜欢的类型可是有很多的!”
说得也对。
于是繁星之主又勉为其难地多看了一会儿,他的表情变得有些奇妙,沉默片刻才总结道:“是个非常喜欢你的孩子。”
“唔,那可真不错。”光明神闻言愉快地笑起来,“虽然我的圣女无论如何都一定很可爱,但我果然还是更喜欢那些喜欢我的孩子。”
他随手拿起一张便笺,拿起笔,带著温和又轻快的笑容写下: “我远道而来的,最可爱的圣女”。
“我说,那孩子,”光明神忽然又问,“她能收到吧?”
“会的。”繁星之主告诉他,“我的孩子会带她过来的。”
“那就好。”阿洛弗里恩将目光重新落回信笺上,“虽说不能亲眼看到有些可惜,不过,既然那些孩子们还能有收到这封信的那一天,就没什么好遗憾的了。”
他是光明神,温柔又任性,慈悲又浪漫。
3、女巫、霜精灵、与天使
埃弗拉睁开眼,首先看到的,是众神的远去。
刚刚苏醒的女巫尚且不能理解,她所看到的是“未来”。
“唉?你看到了吗?”繁星之主显得有些诧异,“啊,抱歉,第一次赋予能力,似乎有些过量了,提前看到太多未来的事,会失去不少乐趣的。”
埃弗拉问:“为什么?”
繁星之主没有回答,而是朝她伸出手:“走吧。”
那是一个还非常年轻的世界,万物苏醒,生机蓬勃。
埃弗拉看见柔光满溢的泉水与羽翎低垂的溪树,凯兰瑞拉与雅舒里盖伦丁忙里偷闲,懒洋洋地拨弄著琴弦。她看见巨龙飞过天空,又掠过海面。她看见自己的同族们乘风而行,欢呼雀跃著落入山林中。
她看见人群在平野上建起了聚落,这个聚落将会逐渐壮大,变成村庄、城镇、都城,又将在某一日陷落,原野化为森林,无数后来者来此探访。她看见天真烂漫的兽人满地乱跑,这些孩子的造物主将在未来的某一天陨落,他们将颠沛流离,朝不保夕。她看见许多现在,和许多未来,眼花缭乱。
繁星之主在某个地方停下脚步:“就在这里吧。”
他隔开一片星空,抛出一枚种子,于是,就有了光辉烂漫的月树。山川,河流,草原,林地,城市,街道,屋宇,高塔。无数人慕名而来,在这里繁衍生息,十年?或者二十年?这里成为世人传颂的繁星环域。
繁星之主说:“那么现在,由你来守护这里。”
羽妖埃弗拉,她是繁星环域最初的守护者,她是审判者,女巫的目光能够越过时光,没有谎言能从她的眼下遁形。
后来她有了新的同伴。
霜精灵莱昂纳斯,是个不怎么优雅、没什么耐心、有些暴躁、个性飘忽的家伙,总之,不太精灵。
他是守序者。
当然,作为神祇所在的城市,繁星环域没有什么条条框框的法律。而莱昂纳斯是个消极怠工的守护者,他更多时候被用作年轻人们的导师:稚龄懵懂的孩童、技艺生疏的战士、渴望提升的老手,总而言之,幼儿园园长。
他不算是个常规意义上的好导师,却莫名其妙地受欢迎。
从繁星环域走出的年轻人们总有一种微妙的气质,倒不是说善良或者邪恶,只是,无论是手握正义的圣骑士还是行走阴影的刺客盗贼,总有些古里古怪的一意孤行或固执己见。这种气质过于独特,以至于哪怕日后刀剑相向,他们还能从敌人中认出自己曾经的同学。
“虽说就个人而言,我的确有偏好,但这并没什么值得教导的。”莱昂纳斯难得的一本正经,“无论善恶与否,星辰都一视同仁。想成为什么样的人,想遵守什么样的秩序,当然是你们自己的事。”
“不过,唯独有一点。如果日后有一天,你无法说服自己,而违背自己定下的道路,那还是别说是我的学生了吧——再怎么说我也是守序者。”
“其实你根本就是懒吧?”埃弗拉说。
霜精灵嬉皮笑脸地打了个哈欠:“别说穿嘛。”
最后一位是个天使。
虽说是“裁决者”,但拉斐尔的性格相当温驯腼腆,跟他的佩剑一样漂亮得像个装饰品。脾气也好,不论莱昂纳斯再怎么烦人也不见得会生气。
他不离开繁星环域,大多数时候坐在月树上发呆,偶尔会被莱昂纳斯拉去当助教,括弧,陪玩。
“这样当守护者可不行!”霜精灵用力拍打后辈的肩膀,摆出一副与外表不符豪迈模样做示范,“你得强硬一些,凶一些,才能让他们都听话!”
驯顺的天使看著那些挤在霜精灵旁叽叽喳喳的幼童,说:“好。”
“好什么好啦,强硬一点!”
直到后来有一天,深渊之主与光明神的眷属们在附近大打出手,魔焰雷霆震得星空簌簌颤抖。然后,一向温顺的天使振翅而出,繁星出鞘,一剑裁昼夜。
当一切重归平静,裁决者浑身浴血,悍然杀气令所有人哑口无言。
“你究竟从哪里搞出来这么个小怪物!”深渊之主大声抱怨。
“才不是我的!”光明神迅速反驳,“你没看到他连我家的孩子也砍吗!”
“啊,那是我家的。”旁观多时的繁星之主拊掌而笑,满脸温良恭俭,“怎么,这不是很可爱吗?”
光明与深渊这对宿敌头一回同仇敌忾:“可爱个鬼!”
繁星的天使一战成名。
……繁星的霜精灵自闭了一天。
时间不紧不慢地往前走,就在埃弗拉几乎已经忘记了的时候,终于来到她最初预见到的那一天。没有什么新意,没有什么意外,一切都与她曾见到的没有任何区别。
在告别前夜,繁星之主敲响了她的房间。
“你还想继续看下去吗?”她的领主说,“趁现在还来得及,一无所知的话,大概会轻松一些吧。”
女巫想了想,笑著拒绝了:“算啦,就这样吧,毕竟,我可是姐姐嘛。”
预见到终末的那天,埃弗拉在自己的房间坐了很长时间。她隔著星像池望向下方,她已经亲眼目睹过许多诞生,许多消亡,预见过的,不曾预见过的,但这个世界,在这样的轮转更迭中,不知不觉的,已经比初见要繁华迷人多得多了。
她又看向窗外,黄昏交织的天空下,一无所知的人们就像每一个普通的黄昏时那样忙忙碌碌。
埃弗拉温柔而专注地看著视野中的一切,目光最终停在拉斐尔身上,她看了很长时间,突然就忍不住笑出声来。
女巫几乎笑出了眼泪,她摇摇头,回到桌前,拿出自己的材料匣,那些保存良好的花瓣与莓果还带著刚采摘下来的露珠。
有件事您说的不太对,她想,能够提前看到一些事,也会有很多意想不到的乐趣啊——
不过。
现在我明白了,领主大人。
4、红龙与精灵
又是一年苏醒日。
悄无声息的,羽溪森林的溪树一年比一年少,那些长著漂亮羽翎的奇妙植物像退潮般逐年消退。直到今年,这座森林里已经彻底看不到它们的痕迹了。
但月之森依旧是月之森。
精灵们将树叶形状的银质提灯挂在枝头,风吹过时,摇晃著清脆的声响,入夜之后,月光仍在树冠上闪耀。今年的舞会也与过往的每一年没什么区别。
红龙涉水而上,来到隐藏于林间的王庭。这个庭园与过去一样,水雾氤氲,苏生泉微光荡漾,巨大的溪树生长在泉水中,纤细的羽翎垂落至水面上——那是世界上最后一株溪树。
嘉涅诺德正坐在泉水边打盹。
精灵王永远都是小孩子的模样,此时睡著了,就不再绷著副成熟表情,显得愈加稚嫩。芙尔维纳觉得有趣,绕著水池转了两圈,最后还戳了一下他的脸。
没控制好力度,戳醒了。
“哎呀。”红龙顿时露出一个“可惜”的表情。
“女王陛下?”嘉涅诺德打了个哈欠,悉悉索索地坐正起来,有些懒散地揉了下脸,“有事吗?”
“没事就不能造访么——唔,也对,你的王庭不论过多少年都不会有变化,看腻了。”红龙女王瞇了瞇眼,又忍不住去捏精灵王的脸,她向来喜欢软乎乎的幼崽,“倒是你— —难得见你睡觉。”
嘉涅诺德又打了个哈欠:“没什么,毕竟我已经不是枢心了。”
精灵王在继承权位的那一刻,时间就被中止。如今权能剥离,虽说暂停的时间未能重启,但他的确逐渐变得像一个普通人了。
“算是有得必有失……?”精灵王仔细想了想,更正了说法,“不对,应该说,有失必有得。”
喜怒哀乐,兴奋疲倦,时隔多年,这些属于正常人本应该拥有的部分再一次回到他身上,虽说有时候的确有些麻烦,但是,感觉并不坏。
——何况,他偷偷量过了,自己还长高了一点!虽然只有一点点,但那也是长高了!他的寿命还有那么长,没问题的!
“唔,也对。”身为青空浮屿的主人,芙尔维纳清楚对方指的是什么,她思索一番,认同了这个说法,捏著精灵王的爪子却依旧没放开,狡黠地眨眨眼,“不过,没必要太逞强哦?看在我们之间的交情,只要你开口请求,我都会同意的哦?”
“哈?”嘉涅诺德挣开红龙的爪,露出生动的恼火神色,他仰起头,又似乎觉得这样太没气势,于是干脆站在池沿上,总算能与红龙对视,“尊贵的女王陛下,难道说,倘若您失去了右眼,便不再是青空浮屿的王者了吗?”
满口敬语,谈吐优雅,说到最后,他微微扬起脸,那点稚嫩与恼怒已不见痕迹,他依旧是那个沉稳成熟的精灵王。
哪怕不再是枢心。
羽溪森林变故被人发觉的那几年曾经过一次入侵,野心勃勃的军队越过护林,直指这片充满传说的森林,那支看似无坚不摧的铁骑甚至已经见到了飘扬在森林中的羽溪旗帜——
以及属于银精灵近卫军的旗帜。
不需要任何求援,也没有激起多少动荡,甚至连苏醒日舞会都没有延期。非要说有什么变化的话,除了吟游诗人的歌单,就是当年晨曦学院陡然激增的报名人数。
——哪怕不再对森林中的一切无所不知,但王依旧是王,他仍然掌握并守护著著自己的森林。
连那个还非常年轻的繁星之主都知道该怎么杀人,羽溪森林存在于世如此之久,历经多少纷争与动乱,倚靠的可不是神明的宠爱和与世无争。
女王垂眼,异色瞳孔注视著稚童外表的王者,忽然就笑了:“当然。作为友人,我尊重你的所有决定,不过,作为友人,我也很期待你能向我开口哦?”
精灵王笑了一下:“那么您恐怕要久等了。”
红龙说:“啊,龙最不怕的就是等待。”
这对多年好友对视片刻,一齐大笑出声。
嘉涅诺德轻巧地跳到地上,他戴上面具,朝著红龙优雅行礼:“好了,美丽的女士,这样的夜晚里可不适合待在王庭内哦?这里的风景过多久都不会变,你想什么时候看都可以——现在还是先去跳舞吧。”
“我可不想跟你跳舞。”芙尔维纳说,“弯著腰太累了。”
“那可真遗憾。 ”面具之后,精灵王眨了下眼。
小个子的精灵王步履轻快地踏出王庭,于是,整座森林忽然醒来。像是有风掠过枝头,所有的树叶都沙沙作响。
树叶下,草丛间,溪涧内,无以计数的各色光晕骤然亮起,明明灭灭,纷纷扬扬,漫天萤火。
——是妖精啊。
每一个精灵王至死都是小孩子,然而他们也都是真正的王,至死都注视著自己的森林。
过去是、现在是、今后也是。
“哎呀,一不小心就小瞧了。”
红龙又看了一眼羽翎低垂的溪树,她来过这里许多次,但还是第一次认真地看这座森林曾经的标志物。她短促地嗤笑了一声,抬手合上面具,跟著走出静止的王庭。
“那么,苏醒日快乐,尊敬的陛下。”
5、晨曦的校庆
对于初星而言,今年夏季注定是个热闹的时节,差不多从春日祭刚结束时起,街上的人便总是一脸神秘地交头接耳。
“是今年吧?”
“没错,就是今年。”
“已经快到了吧?”
“是呀是呀。”
然后就像对上了什么隐晦暗号似的,彼此都露出意味深长的笑容。
孩子,青年,老人,街角小贩,酒馆艺人,外来冒险者……列举一切想得到的有关的无关的人士,每一个人都满心期待,躁动不已。
是那场战役胜利的第十一年,是闪金塔落成的第十六年,是晨曦学院成立的第二十年,是这座城市建成的第二十一年——
从最开始的校庆日,那张邀请函上又被添上了一连串奇奇怪怪的理由,牵强或者合理,算了,没人在乎,毕竟,谁也不嫌热闹多,不是吗?
在这样奇妙的氛围里,终于到了日历上被红色彩笔圈起来的日子。
一大早,高塔内的学徒们就坐不太住,心不在焉地忙碌著,目光却频频望向窗外。
是个好天气,虽说是夏天,但阳光不算太毒,又被月树的树荫所遮蔽,风吹得数日前就早早挂好的彩旗呼啦啦地响。
总而言之,适合一切庆祝活动。
在某个学徒又炸了坩埚、又或者画错卷轴后,他们的导师总算大发慈悲:“行啦,都滚吧,心都不知道飞哪去了!”
“噢——!”年轻人们同时发出一声欢呼。
有一个还特别嘴甜:“导师,您今天真美丽!”
特别打扮过的魔法师闻言竖起眉:“嗯?难道我之前不美吗?”
踩到雷区,学徒顿时傻眼,下一秒转身落荒而逃。
他的导师发出一声冷笑,决定在今日大发慈悲地放过这个冒失少年,明日再说。
街上全是人。
广场,喷泉,雕塑,所有标志性的建筑旁,都摆满了翘首等待的人群,以至于所有人都必须踮著脚,努力张望,才能找到与自己约定的旧友。
他们三五成群地拥抱寒暄,没过多久又发现一旁的几个似乎也算认识,反正,到处都热热闹闹的。
还有一群叽叽喳喳的小麻雀,则到处扑腾,忙著集邮——
“快看快看,那个制服,是帝国将军!”
“看到了,你别掐我——啊那是大炼金术师布雷登,我想向他要签名!”
“可是,哪怕要到签名,你上个期末的炼金成绩也不会因此多一分的。”
“闭嘴吧你!”
狼人探险家在酒馆里钻来钻去,到处嗅闻,突然她的尾巴被人一把拽住,扯出人群。
她龇牙转身,眼睛顿时亮起来,耳朵迅速抖动著:“啊,伊芙——!好久不见!”
“冒失鬼。”身穿军装的半精灵轻声说,冷静坚毅的脸上露出了柔软的笑容,她张开手臂,环抱住阔别多时的友人,“好久不见,玛莎。”
佩戴双十字勋章的探险家瞇起眼,快活地摇起尾巴。
“我的导师曾说过,要是我能成为一个真正的狮鹫骑士,永夜峡谷都能有白昼!”
青年人摀住脸消沉地呜咽了一声:“他错了,连永夜峡谷都有了白昼,但我还是没能成为狮鹫骑士。”
他的同伴纷纷安慰他:“没关系,威廉姆斯,也不一定要骑狮鹫。”
“……是啊,我爸爸也这么说,我在这方面没什么天赋。”威廉姆斯说,“只好回家继承爵位和领地了。”
同伴们:“……”
“但还是想成为狮鹫骑士,从天空巡视领地多帅气——呜哇! ”
话未说完,年青的伯爵先生就被他的同学按在地上一顿暴揍:“今天的酒水由你买单了!”
还有个巡警在街上抓到了他追捕多时的盗贼,倒不如说对方根本没打算躲闪。
“今天可不是执行公务的日子哦。”曾耍得一城人团团转后顺利逃脱的大盗贼一手拿著洒满孜然与胡椒的烤鱼串,露出懒散又狡黠的笑容,“所以不算数,巡警先生——啊,不对,现在应该说……学、弟?”
正直的巡警咬紧牙。
“真严格,”盗贼笑瞇瞇地说,“要去喝一杯吗,我知道附近有家店的酒很不错,当然,作为前辈,我请客。”
巡警沉默良久,最后还是松开手。
已经过去这么多年,从永夜到白昼,有多少人在这里逗留又离开?这像是个契机,他们又在这个夏天回到这里。
旧地重游,故友重逢。
并非所有人都功成名就,无论在哪里,得偿所愿都是幸运儿的特权。有人仍在追逐,有人随遇而安,有人被迫止步。
他们在酒馆里相聚,感慨或者豁达,将那些过去的时光浸透酒精,然后一饮而尽。
人生际遇真是难以预料。
凯文偶尔会梦见一些多年前的事,他刚从见习骑士转正,训练之余与友人闲聊。年轻人不知天高地厚,坚信自己终会成为守卫城市的骑士长。凯文自幼经历坎坷,父亲忽视、兄长厌恶,与同伴相比少了些豪情万丈:“我大概没办法吧,说不定以后会成为冒险骑士,到处游历?”
那时科雷总拍他肩膀:“别妄自菲薄,罗德尼,你比我优秀多了。”
如今凯文真正成为了名副其实的骑士长,“想成为像凯文阁下一样强大的飞马骑士”甚至是近些年不少新人的理想。科雷则脱去光鲜制服,成为一名冒险骑士,他消瘦了许多,时间磨去年轻时的锐气与棱角,但眼中依然有光。
“真是想像不到,”风尘仆仆的冒险骑士左右张望著,“我记忆中这还是个亡灵到处跑的地方。”
不远处还有个亡灵法师嗷嗷大叫:“阿尔德罗,我好想念你漂亮的骨头!”被红龙一尾巴甩进喷泉里。
“还是有的。”凯文说,“农场与牧场,公园里也有不少。”
路边的商贩认出凯文,热情地招呼著:“骑士长大人,难得休假,要喝一杯吗?算您优惠价!”
凯文还没回答,科雷先笑出声来,他轻声咀嚼著:“骑士长……听上去真不错啊,凯文。”
“啊,算是吧。”凯文摇摇头,“对了,你也一样,传承副都的骑士?”
科雷将双手插进兜里,稍微向后一仰,看向枝叶之后的晴空:“当然了,我现在可不是一个人。”
他曾经过故乡,在某一个春季,土壤重新覆盖了灰白色的沙砾,在雨后泛起柔软的新绿。潮湿的土地上还留著交错的车辙,也许不用多久,新的聚落会在那里出现,从村庄、到城镇,或许在某一天,新的都城将重新伫立于丰饶的平原之上。
那么,那座城市会叫什么名字?
还会有信念坚定的骑士团吗?
科雷不知道自己是否能够见到那一天,也不知道到那时自己是否还会回去。
“算啦,今天可不适合说这个,”科雷呼出一口气,甩了甩脑袋,“我说,不带我去什么有意思的地方转转吗?”
“哗啦”一声轻响,一只银色的吊坠落在他眼前摇晃,科雷看了一眼,就没法移开目光。是副都骑士的徽章,上门面只有一颗星星,属于新晋骑士,它的主人显然将它保养得很好。
“礼物。”凯文说。
科雷握住了它,他闭上眼,手指轻轻摩挲著熟悉的花纹。
“走吧,错过庆典可不好。”
“……唔,谢谢。”
曾经的副都骑士相视而笑。
伤疤会铭刻下来,但它并未长成一棵阴森的树,将影子时时刻刻投在灵魂里。
广场上人头攒动,每个人脸上都压抑著神秘的兴奋感,仿佛在等待什么,连彼此交谈都刻意压低了声音。
站在高台上的执政官奥莉薇娅结束了简短的庆典发言,将手中的文件合起,侧过身去:“那么接下来——”
她愣住了。
在高台正后方的位置上,一只蓬松的猫抖抖淡灰色绒毛的耳朵,睁著双水蓝色的眼睛,特别无辜地将叼在嘴里的卡片放下。
幻灵猫的战斗力不算强,遭遇危险时会变幻成强大生物的模样威慑对方,它们的幻术炉火纯青,通常只能用高等鉴别术才能识破……但谁会往领主身上扔鉴别术啊!
奥莉薇娅:“你家主人呢,艾萝?”
猫甩了甩尾巴,细声细气地说:“喵。”
“这样的好天气就别浪费时间听领主讲话了吧?珍惜时光,及时行乐!”
卡片上这么写。
广场上的人们纷纷沉默,他们面面相觑,片刻之后,不知是谁突然先笑了一声,于是笑声连成一片。
“诶——不是吧?”光明圣女已经长大成稳重美丽的大姑娘了,此时插著腰,又露出女孩子般的娇嗔,“我可是拼命工作了好几天才挤出来的假期的,不是说要给领主与她的骑士献上祝福吗?”
……结果主角居然逃跑了。
“没办法,女士,这里可是初星,”旁边的吟游诗人笑著拍她的肩膀,“总有意外和惊喜。”
圣女站在原地想了想,也忍不住笑起来,她撩了下长发:“那可得给我更多惊喜才行。”
公然翘班的领主大人尝了口等了半个多小时才买到的,据说是“深渊风味”的岩浆糖。
……就味道而言,的确非常深渊。
苏茜忙喝了口水,冲掉古怪的味道,又剥了一颗转手塞进拉斐尔嘴里。
“好吃吗?”她坏笑。
拉斐尔面不改色,全咽下去才说:“还可以。”
……意思是不可以。
苏茜假装没听懂,将剩余的糖果放在骑士手中:“既然这样,都给你吃。”
拉斐尔:“……”
有点可爱,苏茜忍俊不禁,拉起他的手往下一个大排长龙的摊位前凑。
人群中忽然发出一阵骚动,一只骨隼挣脱爪链,扑腾著飞了起来。这种人工饲养的宠物亡灵不怎么会飞,踩著行人的头发扑棱过半空,叼走他们手中的食物或商品。
……在掠过苏茜头顶时被一把揪住爪子直接扯下来。
骨隼奋力拍打著苍白的骨翼,嘎嘎大叫,领主沉默不语,把它拿到面前,平静地与其对视一眼。
安静了。
对待这种活泼过头的亡灵,打一顿就好了,苏茜很有经验。
她将骨隼的爪链重新扣好,交还给它的主人。那是个小孩子,他接过自己淘气的宠物,抬头看苏茜,神色羞涩又兴奋:“谢谢领主大人!”
苏茜:……诶?
斗篷的兜帽在刚才被骨隼扑落,漆黑的长发落了下来。
仿佛一滴冷水落进热油锅中,周围的目光一下全转过来,“哗”的爆发出一阵欢呼,人潮涌动。
虽然不太清楚为什么,但在反应过来之前,苏茜本能地拽起拉斐尔就跑。
简直像被粉丝围堵的明星,她回过神后,忍不住笑。
没跑几步,她就被反手按进怀抱中,身下忽地一轻,苏茜顺势抬起头,看见了银白羽翼。
“嘭”!
仿佛是个信号,拉炮被此起彼伏地拽响,行人纷纷停下追逐的脚步,每个人脸上都带著笑,发出响亮的欢呼和口哨。
羽翼舒展,羽毛与彩带亮片一同纷扬飘落。
高空中的风吹拂在脸上,苏茜向下望去,闪金塔尖的旗帜只剩下小小的一个点。从这个距离俯瞰,她的城镇色彩斑斓,充满活力。
她往更远的地方望去,雾星河穿过峡谷,峡谷之外,是碎月河。那条河流淌过平原,汇入山岳。群山之后,将是浩瀚坠星海——
这是个明媚的夏季,河川山岭,所有颜色明快而亮丽。
苏茜收回目光,她仰起脸,在那双孔雀蓝的瞳孔里看见自己的身影。
“真好啊,这个世界。”苏茜伸手抱住骑士的肩膀,在他的脸上看见与自己一样的笑意,“可是,拉斐尔,我还是最喜欢你。”
晴空之下,万物之上。
那是一个温柔又绵长的吻。
——————
果然还是写段子适合我(×
一开始是我跟基友说:我突然想搞一个拯救世界的小天使!
狗问:他是怎么死的?
……真是了解我。
我想搞一个拯救世界的小天使,他被撕掉翅膀,夺去心脏,自天空至泥沼,可第二次他依旧义无反顾。他的对手问他,时隔多年,你已经忘记被撕去翅膀的疼痛了吗?他答,那又如何。当他再度坠落时,整个世界的力量都落在他的剑上,哪怕所有人都忘记了,但世界没有忘,也不会让同一个人两次血染世界树。
最开始是这样的梗,但这也太孤独了!所以就有了新的领主,原本搞的是来自世界之外的救世主与愿为世界付出一切的骑士这样的组合,从爱上你到爱上你所爱的世界,从爱著这个世界到爱著来到这个世界中的你,然而还是没搞好(。
算啦,反正我一直很不擅长完整地讲一个故事,这个文算是第一次试著把脑内一堆乱七八糟的梗捏在一起,还掰了点其他脑洞的元素来用,可惜不太成功,智商配置过低,没救了。
所以就这样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