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过饭,侯夫人笑着请二夫人,三夫人一起去东厢房里喝茶,素颜在后面看着丫环婆子们收拾桌子,叶文静悄悄走近前来,在素颜耳边小声说道:“不过是条狗而已,你还真是娇气,真的就吓到那个样子么?”
素颜半挑了眉,看屋里的只剩下些端茶的小丫头,便笑着附近文静的耳边说道:“我怕不怕狗,娇不娇气关你什么事?你不喜欢我,我更不喜欢你呢。”
文静从来没听人如此直白的与她说过话,惊得小嘴微张,一张俏脸通红,原本就有些上翘的眼尾越的往上吊着了,整个一个吊梢三角眼,气得话都说不利索:“你……你……谁让你喜欢了?你这个装模作样的假面人。”
素颜原是一脸的笑,文静如此大声骂她,她立即就垮了脸,眼圈儿一红,委屈地看着文静道:“二妹妹,我是真心喜欢你啊,我才过门,想与你交个朋友,你怎么能这样说我呢。”
顿时,屋里的小丫头都惊讶地看着文静,素颜先前在文静耳边说话的声音太小,她们只看到了大少奶奶笑着跟二小姐说着什么,但二小姐却突然发怒了,看大少奶奶的样子,应该是想与二小姐交好呢,二小姐却还骂大少奶奶,大少奶奶真可怜……
“你……你……”看素颜睁眼说瞎话,文静气得眼睛瞪得老大,竟不知道说什么,偏生屋里的小丫头们都用复杂的眼光看她,一时间,竟感觉百口莫辩。
素颜却是瘪着嘴,怯怯地想要过来拉她的手,又像是还怕,不敢拉,手半伸着,声音糯糯的:“你是我的小姑啊,我是真的想与你交好来着,既然二妹妹如此讨厌我,那我也不留在这里讨二妹妹的嫌了。”说着,微垂着头,眼神却很不屑地看了文静一眼,转身往东厢房去,侯夫人还要她侍候呢。
文静气得一跺脚,正要转身离开,素颜突然回过头,指着她的身后道:“阿福,阿福怎么活过来了。”
文静吓得跳了起来,转过头来看外头,却见树影绰绰,哪里有什么狗,不禁越发恨了素颜。
小丫头们也被素颜那一声喊吓到了,纷纷往门外看去,也没看到狗。
大家幽怨地看着素颜,素颜却是两眼发直的看着门外,人像魔怔了一样,嘴里喃喃道:“阿福,你不要怪我,不是我想要你死的,你突然跑出来吓我,世子爷,他也不是故意的,你死了就好生投胎吧,下辈子,一定要努力做条好狗啊。”
小丫头们被她说得毛骨悚然,莫名其妙的就有些害怕了起来,一个一个的往角落里躲,文静感觉背后阵阵阴风嗖嗖的,早上那狗被叶成绍打得血浆迸流,其状很惨,莫非,狗也会有魂魄的?下意识就不敢回头了,手也在发抖了起来。
素颜看她也被吓得差不多了,又拿手捶自己的头,一旁的紫绸见状很配合的故作惊慌地扶住她:“大少奶奶,你……你怎么了,天啊,这不会是撞邪了吧。”
这话一出,文静就更怕了,嘴唇都有些发乌,转了头去寻自己的丫头,却见她的贴身丫头在不远处,也是两眼惊恐,缩着肩站着,心下越发的害怕起来。
这时,素颜突然伸了手在她肩上一拍,大声道:“二妹妹。”
文静浑身一震,终于哇的一声,哭了起来,素颜一见这可是到位了,忙拉住她,轻轻的拍着她的背,柔声哄着她道:“二妹妹你这是怎么了?有人欺负你了么?”
她突然又正常了,文静抬着泪眼看她,眼里仍有恐惧,素颜边拿了帕子给她拭泪,边小声道:“二妹妹,原来你也怕狗啊,怕的还是只死狗,还以为你的胆子更大一些,以后嫂嫂有什么事,可以拉了你作伴呢,没想到,这么不经吓,算了,你慢慢哭,我走了。”
说着,还很温柔地又拍了拍文静的背,才收了帕子转身走。
文静又气又羞又恼,平生第一次被人捉弄得如此厉害,只觉得心中怒火直烧,偏生再也不敢对素颜冷言冷语,怕素颜又弄个什么更可怕的事来吓她,咬着牙瞪着素颜的背影,半天也说不出话来。
素颜淡笑着脚步轻松地向东厢房走去,芍药这时从屏风后走了过来,给她行了一礼:“禀大少奶奶,世子爷午间喝了些酒,这会子墨书扶他回屋歇着去了。”
素颜听了淡淡的看了芍药一眼,芍药是专职服侍叶成绍的没错,但不管是自己先头被狗扑,还是后来侯夫人的故意刁难,她都是看似要帮忙,实则却躲闪着,生怕侯夫人将祸水泼到她身上,殃及了她。
芍药被素颜看得低了头,嘴角微翕,却是什么也没说。
素颜便笑道:“那你也回去服侍世子爷吧,别一会了他要口热茶喝也没人在跟前。”
芍药听得微怔,抬眼看着素颜,见她神情淡淡的,并无怒意,便低了头,退了出去。
素颜进了东厢房,侯夫人与二夫人,三夫人几个正聊着什么,有说有笑的,气氛很热闹,见她来时,侯夫人立即停住了,撇了眼看她。
素颜脸上挂着恬淡的笑容,进去后便自己行立在了侯夫人身后,侯夫人微皱了皱眉,随意的问道:“东西都收拾了?”
“回母亲的话,都收拾齐整了,撤了桌。”素颜恭谨的躬身说道。
“那坐下喝杯茶吧。”侯夫人指了指一旁的小杌子,这原也没什么,那几个都是长辈,但文娴却是坐在侯夫人身边的绣凳上的,素颜若是与她说话,还得仰视她,按说素颜是长嫂,不说要比文娴坐得高,至少得平起平坐吧,素颜很不起这种低人一等的感觉,便笑了笑对侯夫人道:
“儿媳还是站在你跟前侍候着吧。”素颜很恭顺地推辞了,侯夫人也没说什么,文娴也老神在在的坐在绣凳上,并没有感觉不适,拉着一旁的叶成枫,闹着要看他的小老鼠挂件。
侯夫人便又转过头去跟二夫人说道:“昨儿寿王妃来吃酒,说是等绍儿的婚事过了,就要定订个日子请府里的几个姑娘去赏梅,你也瞧着给文静添置几件好衣裳去,听说这一次京城的贵戚不少都参加,连东王府世子也从蜀地来了。”
二夫人听得眼睛一亮,急切地问道:“可是那诗文才貌绝佳的东王世子?”
侯夫人含笑撇了一眼文娴,笑着点了点头,“到那天,让她们姐妹几个打扮精致些,咱们宁伯侯府的姑娘可不能让别家的给比下去了。”
二夫人听了侯夫人的话自是欢喜地点头,心里便雀跃着想要去找文静,素颜瞥见侯夫人眼里一丝不屑一闪而过,心里微震,静静的在一旁站着。
这时,三夫人却是笑着说道:“嫂嫂怎么只想着文娴和文静,家里还有文英和文贞两个呢,文英可是比文静还大着两个月,也该让她们出去见见世面了。”
话音刚落,自后堂里,便走出一个三十多岁年纪的美貌妇人来,她身材纤秀,长相清丽,气质优雅清远,一双水洗般的明眸,波光流转,虽然手里端着一个托盘,但那袅娜的身姿和那清远的气质,便是神情再恭顺,也像一个不食人间烟火的仙子,素颜第一眼便被这女子震到,感觉让她托着盘子做那侍候人的事简直就是对她的亵渎。
那妇人似是听到了三夫人的话,进来的脚步微顿了顿,随即又垂手低眉顺眼的走了进来。
“夫人,您吩咐的枸杞薏米粥做好了。”连声音都温柔清雅得很,素颜不禁又看了过去,这人难道是侯爷的妾室,二姨娘?
“嗯,先给二夫人,三夫人都呈上一碗。”侯夫人淡淡的一挥手,又对二夫人三夫人道:“今年庄子上新收的薏米,熬了两个时辰,给你们去去腻味。”
那妇人便端了粥送去给二夫人,和三夫人,侯夫人身后的晚香和晚迎却并没有上前帮着的意思,各自站在侯夫人身后,像是早就习惯了似的。
二夫人倒是笑着自托盘里端了一碗粥,“听说刘姨娘的手艺是越发的精进了,嫂嫂可真是好命,有这么一位能干的人在身边帮忖着打理家事,天天还能享这口福,真真是羡慕死我了。”
侯夫人听了却是瞪了刘姨娘一眼,也是,谁也不愿意身边有这么一位美貌如花,气质高雅又能干温顺的小三来抢了自己丈夫的视线,二夫人越是夸刘姨娘,侯夫人便越是嫉恨。
那刘姨娘听完二夫人的话,脸也是白了一白,但还是很恭顺的谢过二夫人,又向三夫人走去,三夫人端了粥,却是对侯夫人道:“大嫂,成良也有十四了吧,那孩子可真是不错,如今已经能跟着大管家在外头管理铺子庄子田产了,听说他还是个算账的能手,那一手算盘打得叮咚作响,账房里的老先生也未必能比他打得好呢。”
侯夫人听了这话嘴角便露出一丝讥诮来,抬了眼,斜睨着刘姨娘,笑容也温和了一些,难得大方的说道:“成良是个乖孩子,如今能帮着侯爷管好许多琐事了,今年的寿王府的赏梅会,就文英带着文娴文静还有文贞几个姐妹,绍扬带着成良一起去吧,也让成良跟着他哥哥多认识几个大家公子,以后生意上也能多些路子。”说着,又看了一眼文娴。
文娴听到了这句话,又看侯夫人看她,脸一红,低了头绞着手里的帕子,叶成枫趁她不注意,将她手里的小老鼠抢了过去,笑着说:“二姐姐看过了吧,我要拿去给成文哥哥看去。”说着转身就要走,三夫人忙一把揪住了他:“小祖宗,你莫乱跑,好歹也吃了碗粥再走。”
叶成枫也闻到了满屋的粥香,不过这孩子还是知道长幼尊卑,几个长辈都在,轮到他用,还得过一会子,便眼巴巴地看着刘姨娘。
“那感情好,刘姨娘,还不快谢过大嫂,听说寿王府的这次赏梅会可是开得比历届都要大呢,来的公子小姐们肯定很多,皇室宗亲里头可有不少未曾婚配的少爷们呢。”三夫人忙笑着碰了碰刘姨娘道。
刘姨娘听得脸色微黯,眼神复杂的低了头,端着托盘向侯夫人行了一礼,却是说道:“多谢夫人对大小姐和三公子的宠爱。”
侯夫人却是眼都没抬,淡淡的说道:“他们两个原就是我的儿女,我这做母亲的为他们操心原是份内的,姨娘这个谢字好生没道理。”
刘姨娘听了忙道歉:“是卑妾说错话了,请夫人息怒,大小姐和三公子当然是夫人的儿女,夫人对他们如同己生,卑妾僭越了。”
素颜看着心里就叹气,似刘姨娘这等人才,此等气质,应该也是心高气傲的一个人吧,可惜,给人做了个小三,就不得不事事低头,时时谦卑,就连自己生养的儿女也没个正经的母子名分,这样的日子,还真是卑微得很啊,也不知道将来,叶成绍的小妾要是也有了子女,自己又该如何对待,一时,竟然怔住,怎么突然想到那么远了?
侯夫人听了刘姨娘的话,对她不耐的挥了挥手,却是笑着对二夫人道:“绍扬去年才考过乡试,侯爷对他寄望很深,若来年会试再考中个庶吉士,我可就得给他操心说个好亲事了。”
这话一出,二夫人,三夫人两个都笑着奉承,二夫人道:“咱们二少爷可是文曲星下凡了,竟是一次就过了乡试,真真是给叶家列祖列宗增光了,若真再得个庶吉士,那可得开祠谢祖宗,开个几天几夜的流水席,遍请京城亲贵们,看那些文酸们还看不起咱叶家,说叶家是粗鄙武夫不。”
这话说得侯夫人脸上光芒四射,笑得合不拢嘴,一转眸,看到刘姨娘正端了粥往素颜身边走去,眼里又闪过一道冷光,叹了口气道:“那孩子,再争气又如何,还是敌不过一个长字啊。”
说着,就斜睨了素颜一眼,素颜当没听见,她到现在也没弄清侯夫人究竟是不是继室,叶绍扬的年纪比叶成绍只小了一岁,如果叶成绍的母亲生了他就死了,那侯爷就算再娶,也不可能那么快就会有了叶绍扬这第二子,死了妻子虽说不守,但为了照顾岳家的面子,怎么着也得过上个半年几个月了才娶吧,可按叶成绍和叶绍扬的年龄来看,侯夫人应该不像是继室。
那是侧室扶正的?也不太可能,侯夫人父亲可是先阁老,如今虽是致仕,但以她的家世,绝不可能将女儿嫁与人为侧室,那究竟是什么关系呢?她想得有点头痛。
这时,刘姨娘微笑着向她行了半礼,托着粥道:“卑妾见过大少奶奶,大少奶奶请用粥。”
没有多余的客套话,态度举止都无可挑剔,素颜对这个娇美的刘姨娘有了些好感,伸了手正要端粥,就听侯夫人很不耐的说道:“文娴,你不是说喝了粥就要去族学里了么?”
素颜听得微怔,抬头看了眼侯夫人,见她眼中有恼色,再看了被点了名的文娴,只见她也有愕然,她突然就明了了,不由好笑,亲自端了一碗粥给文娴送去:“三妹妹,那你既是要上学,那就先喝吧。”
刘姨娘听得有些尴尬,微赧地看了素颜一眼,又把剩的粥递了过来,小声道:“也不知道合不合大少奶奶的口味,大少奶奶若是喜欢吃,卑妾下回做了送过去给您。”
这是在示好吧,素颜笑着点了头:“闻着一屋子的香呢,我早就口馋了,姨娘果然是个能干的。”说着,站着拿了汤匙舀了一小口吃了,果然粘稠甜香,很好吃,她笑眯眯的闭了闭眼睛,一副很享受的样子。
那边叶成枫早就等不及了,看了素颜的样子更是心痒,也不等刘姨娘送,自己就跑了过来,大声道:“该我了,该我了。”
顿时,屋里的人听了全都笑了起来,三夫人恨不得敲他一下,笑骂道:“才用过午餐的,哪里就饿着你了,像个小饿狼一样。”
叶成枫端起小碗坐到小杌子上,喝了一口粥道:“是姨娘的粥好吃,娘,咱们把姨娘请到我们竹香院里去吧,我们让姨娘天天做粥吃。”
三夫人听得哈哈大笑,就是侯夫人也瞪了叶成枫一眼,骂道:“小馋猫,要吃天天到伯娘这里来,还能少了你的?”
三夫人听了却是敛了笑,“大嫂自然是最疼这小子的,只是这用点饭每天都跑上小一里路,还真是麻烦得紧,若是自己屋里有得吃,这大冷的天,又何必总来烦着侯爷和大嫂。”
二夫人听了抿了抿嘴,也道:“可不是,文静这两天身子也不太舒服,她看侄儿媳妇第一天进门,便强撑着一起来用顿饭,不然,也不想过来了,不过,来了也有来的好处,总算是能吃口热的不是,若是派人送过去,少不得那些汤汤水水的就冷了,喝了也伤肠胃。”
这是在闹着要分开过?素颜听得心中欢喜,面上却是半点不露,静静的站在一旁,小口小口的把粥吃完,却是将碗随手递给了紫绸,她看着刘姨娘正不声不响地在收拾着粥碗,有些过意不去,毕竟自己是个晚辈,让姨娘服侍着,心里觉得怪怪的。
侯夫人听了二夫人,三夫人的话,却道:“如今天气着实越发的冷了,起得早了,我每日早起去回事房,都感觉有些受不住,何况是小孩子了,要不,我哪天抽个时候跟侯爷说说,就说让孩子们都在自己个屋里用饭算了,就不要都挤在一起了,你们也都是要娶媳妇做婆婆的人,自个屋里也有一摊子的事,天天到上房里用饭着实不太方便。”
二夫人,三夫人听了相视一眼,有点不敢相信侯夫人今天这么爽快就应下了,忙笑着点头感谢,直说侯夫人体贴人,但侯夫人接着又道:“还莫说,临近年关了,外面的东西见风就涨,有的比前两个月竟是贵了一倍呢,你们分开了也好,巧妇难为无米之炊,这些年一起过,我的老发都操白了,既要让你们吃得好,穿得暖,又不能乱用一分,侯爷的俸禄又不高,多少米养多少人,你们不知道,我这头痛啊,也好,要是你们都自己过了,我就可以省下好多心了。”
二夫人和三夫人听得脸一白,眼里就露出些忿色来,三夫人脑子快,立马接口道:“咱们家那些铺子庄子那么多,一年的收成也不少,嫂嫂哪里就真的只靠了侯爷的俸禄在开销了,满京城的大户人家,又有几个是真靠俸禄过日子的?”
言下之意,除了铺子田庄的产出外,侯府还有其他的进账,侯爷深得皇上器重,又管着兵部,手里掌着兵部的同时,军队里的粮草军饷也都握在侯爷的手里,每年下属们供奉的碳敬冰敬,和银子不知凡几,再加上哪个掌权的不克扣些军饷,光吃空头的,都不知道能多出多少收入来,侯夫人这哭穷也太假了些。
谁知侯夫人听了却是笑吟吟地看着三夫人:“三弟妹说得也是,不过,那可是侯爷自个挣的家业,这么些年了,老二老三当着官,可曾交过一两银子到公中去?咱们家可比不得别的百年大族,祖上承下来的多,望族名头是占着,可天英四十五年,家里的那场大祸,侯爷能带着老二老三逃出命来已是大幸,还谈什么祖业?”
三夫人听了这话脸色沉了下来,阴着脸,一转眼看到叶成枫在舔着小汤匙,气得一巴掌打了下去,吓得叶成枫瘪嘴就要哭,三夫人骂道:“吃吃吃,就知道吃,好几岁的人了连上学也不想着去。”
二夫人听了这话顺下去说道:“你打他做什么,他也是看大嫂这边的东西好吃嘛,你只说他不想着上学,怎么还在大嫂这里磨蹭,快让那些服侍的,送他过学里就是了。”
说着,也起了身,向侯夫人告辞,两人竟是有同一致的再不提那分开过分的话了。
素颜也终于弄明白了些,感情二夫人,三夫人两家子都在侯爷这里吃白食呢,听侯夫人的话,侯府的产业全是侯爷一人挣回来的,两个兄弟都是侯爷救的,更是供他们读书,娶妻生子,又养着他们的家小,却从不要一文钱,也难怪二夫人,三夫人肯跟着挤在一起吃饭,不花钱的饭菜,不吃白不吃。
而且,她们所说的分开吃,并不是真的分开,怕只是跟自己的想法一个,开个小厨房,用度由侯夫人公中拨下去给她们吧。
这想法也太美妙了些,以侯夫人的这种个性,又怎么肯给了钱,又还不给脸色看,让她们吃着侯府的过自己的舒心小日子?
怕是侯夫人比二夫人,三夫人更想要分家单过,侯爷一直压着不肯吧。
二夫人和三夫人两个走后,侯夫人就往美人榻歪,根本不说让素颜走,刘姨娘服侍在她身边,拿了个美人锤给侯夫人锤腿,侯夫人半闭着眼却是一下说这里不舒服,一下又说那里酸,时不时又骂刘姨娘两句,总是嫌刘姨娘服侍的不周到。
一旁的文娴坐在美人榻旁若有所思,不知道在想什么,对侯夫人的行为见惯不怪,无动于衷,素颜对她的好印象一下子又减了几分。
刘姨娘被她折腾得眼圈儿都红了,却强忍着,努力顺着侯夫人的意思来,却总不能合了侯夫人的意,她最后无奈的,求助地看向素颜,眼里泪水盈盈,素颜皱了皱眉头,试探着问:“母亲,姨娘也累了,要不,儿媳来服侍你吧。”
侯夫人微睁了眼,又皱了眉唉哟了一声,道:“那怎么行,累着了你,一会绍儿又要怪我了,他可是拿你当宝贝捧着呢。”
素颜笑着走过去,在床边坐了下来,很自然地接过刘姨娘手里的美人锤:“儿媳妇服侍母亲是应该的,相公也不是那么不讲道理的人,他只是脾气坏一点,人却是最孝顺的,母亲,是这里不舒服么?”
却是一只手锤着,另一只给了侯夫人做着推拿,她前世是医生,学过中医,对身体的穴位很是清楚,更知道推拿哪些地方能让人舒服……也能让人早些入睡。
侯夫人果然觉得好多了,舒服的哼了一声,眼睛睁大一些,有些意外地看着素颜:“你还有这一手?嗯,真是不错,好舒服。”
素颜也答得乖巧:“那以后儿媳就常来服侍母亲好了。”
“嗯,你有这孝心,我很欣慰,不过,你们毕竟才新婚呢,我可不敢将你留得太久了,别一会子绍儿找我要人,你再捏捏我的肩,嗯,这里有点酸,一会子,你累了就走吧。”说着,却是惬意的闭上了眼睛,素颜便对三姨娘道:
“姨娘还是回去歇着吧,一会子母亲该睡了。”
刘姨娘感激地对素颜福了一福,慢慢的退下去了。
素颜等刘姨娘一走,素颜又给侯夫人推拿了一会子,看侯夫人昏昏入睡,突然站了起来,将手里的美人锤往文娴手里一塞道:“啊,我想起一件很重要的事没做,我得回去看看,三妹妹,母亲睡着了,你先守着,我一会再来。”
说着,也不等文娴晃过神,自己提了裙,一溜烟儿就出了门走了。
文娴看着手里的美人锤,有些发怔,耳根处也有点热热的,对床上似睡非睡的侯夫人叹了口气道:“娘,你又何必要为难嫂子,她才进门第一天,您这样做,只会让父亲生气的。”
原本昏昏入睡的侯夫人却是突然睁开了眼,眼睛里一片清明,哪里还有半点迷糊之色,她定定的看着文娴,眼里闪过一丝无奈和怨愤:“你以为我愿意吗?我这不是做给别人看的吗?”
文娴听得一怔,不解地问:“娘,您这是什么意思?你要做给谁看?”
侯夫人爱怜的拍了拍她的肩膀,叹了口气道:“娘现在就是希望你能找个好婆家,好生将你嫁了,你哥哥能拿回应得的东西,娘,就是死,也瞑目了。”
“娘,您说什么呢,什么死不死的,您不要吓我。”文娴听得眼圈一红,哭了起来。
侯夫人将她搂进怀里,抚摸着她的背道:“傻孩子,娘不过是说说罢了,娘怎么舍得你们兄妹,只是,以后你要多跟你嫂子亲近一些,不要像文静那个傻丫头,娘越是与她闹,你越要跟你大嫂好,知道了吗?”
文娴听得懵懵懂懂的,不是很明白,但还是乖巧的点了头,侯夫人轻轻将她的脸畔的一丝碎发挽到耳后,笑道:“回去吧,不用守在娘这里,娘真要歇一会子了,你那嫂子推拿的手艺还真是不错,以后得让她天天给我揉揉。”
文娴见侯夫人闭了眼,像是真的要睡了,便悄悄的退了下去。
白妈妈自侧门走了进来,走到侯夫人榻前道:“夫人,奴婢查过了,午饭时,只有凝香院里的玲儿去过二公子的院子里,还拿了块干肉喂了阿福。”
侯夫人听了懒懒的睁开眼道:“成绍用过饭确实是回了苑兰院了么?他今天没有去找绍扬?”
“没有,世子爷喝得有点高,用过午饭后就被墨书扶回房里去了,奴婢差人跟着去看过的。”白妈妈垂着眼皮答道。
“看来,他也看出来了一点,只要他没恨上绍扬就好,我怎么闹都行,让他恨我一个人就好了,不能让他连着绍扬和娴儿都恨,他将来还不知道……”说到这里,却是停住了,美丽的眼睛里闪过一丝毅然之色。
白妈妈端了一小几子上的一杯茶给侯夫人递上,劝道:“夫人,别怪老奴多嘴,如今局势乱得很,宫里头的那两个,他们爱怎么斗让他们斗去,您只要过好自己的日子就行了,有些事情,掺合不得啊,弄不好,可是……”
“我省得的,妈妈,我知道你是为了我好,但我也是身不由己,有些事情,不是我想放手就能放手的,如今只要不害着我的儿女,我就算圆满了。”侯夫人眼睛红红的,拉着白妈妈的手道。
白妈妈也有些鼻子酸,拿了帕子拭了拭眼角,转了话:“凝香院那边要派人看着吗?”
“不用派人了,不过是个小孩子,再如何,也翻不出多大的事来,你漏些口风出去,让大少奶奶知道,那狗着实不是绍扬放的就行。”侯夫人沉吟了会子说道。
白婆子点头赢下,想了想又道:“夫人,晚玉怕是不行了,到如今也没找到下手之人,老奴怀疑是大少奶奶动的手,晚玉那下子起不来,看着就怪,只是世子爷一力承下了,老奴也没法子。”
侯夫人皱着眉头,眼睛怔怔的看着窗外,有些头疼的说道:“都不是省油的等,这个媳妇也不是个简单的,再试试她的深浅,如果真是那心思狠毒的,说不得……”
后面的话没说出来,但她的眼里的狠厉却是让白妈妈都感觉浑身一凉,垂了眼皮看着自己的脚尖。
“晚香那丫头若是要闹,就任她闹着,看那边如何应对。这样倒是可以多看出些什么东西来。”侯夫人重新闭上了眼睛,对白妈妈挥了挥手道。
白妈妈应了声,便悄悄退下了。
却说素颜将美人锤塞到文娴手里后,就带着紫绸和芍药回了苑兰院,进了屋,却没看到紫睛, 紫云却是坐在屋里守着,紫绸边给素颜解披风边问紫云:“紫睛呢。”
紫云看了眼里屋,撇了撇嘴道:“世子爷喝醉了,闹着要喝水,紫睛姐姐在里面服侍着呢。”
紫绸听了看了眼素颜,看她神情淡淡的,便道:“只怕是吐了,一会子奶奶现在外头歇着,奴婢进去看看,若是味不重,您再进去吧。”
素颜听得半挑了眉看着紫绸,紫绸憨憨一笑,撇开眼去,将素颜的披风拿了往里屋去了。
素颜轻哼一声,坐在正屋里,紫云乖巧的沏了杯茶上来,她便懒懒的喝了一口,歪靠在椅子上。
这时,紫睛急时地打了帘子出来,看素颜神情有些疲惫便道:“奶奶再忍一忍,爷吐了不少,一会子清理干净了,奴婢熏点香了您再进去。”
素颜听了不置可否,仍是喝着茶,紫睛就有些不自在,呐呐地说道:“墨书送进来时,爷走路都不稳了,倒底是内院,奴婢便让墨书把爷扶到床上后就打发他走了,爷又闹着要喝水,身边离不得人,奴婢就让紫云在外头看着,奴婢进去服侍。”
素颜抬了眼,扫了紫睛一眼,见她那条湖绿色细绸百褶裙皱巴巴的,上身那件百花短袄面上也看得出是抻平了的,便淡淡的说道:“这原就是你份内的事情,爷喝醉了,你不去服侍,难不成,让我去?我累死了,紫云,来,给我捏捏肩膀。”服侍了别人半天,自己也享受剥削阶级的特权。
紫睛听是微怔,看素颜神情淡淡的,想想自己也没做错什么,就垂了头,又进了里屋。
一会子紫绸果然端了好大一盆污水出来,酒气熏天,看样子,叶成绍醉得不轻,昨儿是新婚之夜,他也没醒,今儿吃便饭他倒是醉了,这厮可真是个混球。
大约过了半个时辰,素颜差点歪着睡着了,就这时叶成绍在里间喊:“娘子,娘子,我要喝水。”
紫睛听了忙走了进去,但是不多久,就听得一声恍当,“出去,让娘子进来喂我。”叶成绍舌头都卷着,话也说得不利索。
紫睛一身湿答答的走了出来,狼狈地看着素颜道:“大少奶奶,世子爷在发脾气,不让奴婢服侍。”
素颜瞪了里屋一眼,一转头,看到芍药正乖巧地立在一旁,便道:“你是服侍爷怪了的,爷可能认生,你去吧。”
芍药听了微垂着眼道:“是,大少奶奶。”
说着,低了头进去了。一会子屋子里也没了声响,芍药却是半响没有出来,看样子,叶成绍还是很愿意芍药的服侍的。
素颜便心安理得的让紫绸拿了本书给自己,让人将屋里的碳盆烧大一些,继续歪在太师椅上看书。
看着看着却是睡着了,迷迷糊糊中,身子一轻,人就悬了空,睁开眼来,正好看到叶成绍那线条冷硬的下巴,瞌睡一下子就惊醒了,挣扎着想下来。
叶成绍却铁青着脸,长臂一紧,她便再也动弹不得,当着下人的面,她不好发脾气,素颜只好忍着,嗔目横视着叶成绍,这厮不知道哪根筋接反了,突然在发脾气。
叶成绍抱起素颜,将她往床上一放,附着身子就要压过来。
素颜迅速一滚,躲开了他的身子,小声斥道:“你发什么神经,这一天,你要闹几回呢?”
一大早闹了一回,下午又要闹,这厮精虫上脑了,只想着这事吧。
叶成绍一下子就捉住了她的手,将她往自己怀里的扯,又压上了,铁青着脸,在她头上道:“你既是不喜欢她们近我的身,又一再的使了她们进来服侍我,娘子,你究竟要我如何?是考验我吗?”叶成绍的声音里有些气愤,有点恼火,但听得出,他的怒气压制着。
“你先放开了我,这么说话我不舒服。”素颜皱着眉,他口里的酒气喷在她脸上,虽不难闻,却让她鼻子痒痒的,她有些酒精过敏。
“不放,就这么说。”叶成绍有点撒赖的孩子,两手钳在素颜的头侧,不肯移开。
“相公,你起来,我们好好说说话儿。”他喝了酒,素颜不敢再激他,转了策略,柔声说道。
一声相公叫得叶成绍心里甜甜的,他缩了缩鼻子,还是依言起了身,将身子半靠在床上,坐在素颜身边。
素颜忙坐好,还殷勤地拿了大迎枕塞在他身后,叶成绍脸色稍缓了一些,却还是忿忿的样子。
“相公,她们几个原就是在我屋里服侍的,我不在的时候,让她们服侍你哪里错了,难不成,让你个醉汉渴着,任你将屋里吐得一塌糊涂?”素颜背叶成绍这一副讨公道的样子哭笑不得,这厮究竟长大了没有,怎么有时候别扭得像个孩子。
“可是,好好的喝那么多酒做什么,你自己难受不说,屋里也被你弄得难闻死了,我不喜欢闻酒气,才懒得进来理你呢。”素颜白了叶成绍一眼,偏了头,打了个喷嚏。
叶成绍见了忙要拿被子帮她盖,“着凉了么?你也是的,夫人那样折腾你,你就任她折腾?明儿她再这样,你就推说不舒服,不要到前头去吃饭了。我让人把饭给你送来。”
“我不是着了凉,只是鼻子痒,我闻不得酒味。”素颜揉了揉鼻子道。
“那我以后少喝些就是了嘛。”叶成绍听了歪了头仔细看素颜,看她鼻子都红了,感觉她说的怕是真的,便有些不自在的说道。
心里却是舒坦了一些,至少她刚才是真的闻不得酒味才不肯进来服侍他的。
“你少乱发些脾气就好。”素颜的话有些冷,不能惯着他,以后动不动发脾气,自己以后怎么过,她如今还没想好,要不要跟他过一辈子,他喝多了酒,如果非要她近身服侍,那他发起狂来,非要做那件事怎么办?自己可没力气反抗他。
还不能叫,人家是你名义上的,法定上的合法丈夫,做夫妻间的事情是表经地义的。你就算叫救命,人家只会说你矫情,当是你们夫妻间的情趣,没人会理睬的。
看素颜的脸冷着,像在生气,叶成绍耸拉着头,刚才的那点子气势早没了,掀了眼皮偷看素颜,老实巴交的又保证道:“我以后不乱喝酒了,娘子,你不要生气,我也不发脾气了就是。”
素颜听了脸色稍缓了一些,却是觉得口干,便想越过叶成绍去拿茶喝,叶成绍以为她要下床,忙拦住道:“你方才在外头椅子上都睡着了,我怕你睡着不舒服,就抱了你进来,再睡会子吧,晚饭我让人送进来。”
原来他也不是生气了才抱自己进来的,素颜抬眸看了叶成绍一眼,指着床头柜上的茶道:“我渴了。”
叶成绍一听,忙帮她倒了杯茶,狗腿的诞着笑脸递给她。
素颜哭笑不得的喝了水,躺下床去,想真的睡一会子,叶成绍笑嘻嘻的接过她手里的杯子放好,侧着身子,半支着头,看着素颜。
这叫人怎么睡?素颜瞪了他一眼。
“我就看一会,保证不动你。”叶成绍忙保证道,漆黑如点墨的眸子闪闪发亮,脸上的笑容干净阳光,那讨好的样子,那眼神,像在呵护一件难得的至宝,小心翼翼中,又带了一丝怜爱。
素颜的心弦像是被人用羽毛拨弄了一下,痒痒的,酸酸的,还有一丝感动,冲口就说道:“算了,一起睡吧,你也才醒了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