侯爷将侯夫人送上马车,自己却没有上去,侯夫人的脸就窘得通红,巴巴地看着侯爷,她今天和蓝大老爷和蓝大夫人已经红过脸了,这会子再去,定然会遭人不待见的啊,她实在是放不下那个脸面去看人家的脸色。
侯爷瞪了她一眼道:“事情是你惹出来的,你自己收拾,宫里的那几个还没回去呢,总要留个人在府里头吧,若让刘氏出来等客,你定然又不喜欢了。”
侯夫人听了这话,才无奈地点了头,别扭的坐在马车里,雨还是下得很大,马车在风雨里前行着,侯夫人背靠在马车厢上,闭着眼睛在沉思。
晚香体贴的将披风给她拉紧了一些,车里虽有软被,但还是很冷,侯夫人出来得急,穿得并不多,好在外面的貂皮大披还算暖和。
“夫人,真要去接大少奶奶么?”晚香小声问道。
侯夫人微睁了眼, 眼中精光闪烁,看了晚香一眼后,又很快闭上,眉间裹着冰寒和忧郁,良久,叹了口气道:“晚玉的伤怕是好不了了,你其实心里也明白,怪也不得,以后不要再做那种事了。”
晚香听得心一震,脸就有些发白,小声道:“奴婢……再也不敢了。”
“晚玉的事,我是不会亏待她的,你弟弟也有十岁了吧,明天就让他到门房里跑跑腿吧,以后,可以到三少爷身边当个小厮也成。”侯夫人停了又道。
晚香听了眼神微黯,忙谢过侯夫人,却是坐在一旁并不做声了,侯夫人肯让她弟弟出来做事,已经算是给了恩典,但是,她原是想着弟弟能去二少爷身边做事的,如今侯夫人却是要将他分派到三少爷身边去,三少爷那人……看着老实,但是那双眼睛,怎么看怎么都觉得与他那老实的样子不符。
夫人,是想让小弟去当耳目的吧,才十岁的孩子,她真的不想他牵涉得太多,一个不好,便会是粉身碎骨啊,但是,主子开了口,那就是恩典,不愿意也得谢着。
车子很快就到了蓝府大门,侯府车夫下了马车去叩门,都过亥时了,许多人家早就睡了,风雨又大,这时敲门,门房怕是都听不到。
不过还好,蓝府的大门很快就开了,一个老门房走了出来,侯府跟出来的副总管忙上前去递了帖子。
那老门房拿了帖子,打了个呵欠道:“主子们早歇下了,客人明天再来吧。”
侯府管事听得大怒,不过一个大学士府罢了,竟然敢给侯府人脸子看,正要开骂,就听晚香在车上道:“管家,给他些银子,请他进去通报。”
那管家听了没法子,只好拿了块五钱的小银角子塞在那老门房手里,那门房掂了掂手里的银子,却是将门一关,说了一句:“您等着,小的这就去。”
说着,颠颠儿地就跑了。管家被关在了门外,气得差一点拿脚去踹蓝家大门。
侯夫人坐在马车里等着,那老门房进去好一阵子了,也没见出来,她心里也明白,这是蓝家人给她下马威呢,阴沉着脸,靠在车厢壁上耐心地等着,今天她就是再不想,也得将人请回去,不然,侯爷的怒气是怎么也消不了的。
约么过了一刻钟的样子,副总管等得心火直冒的时候,蓝家大门终于又开了,蓝大夫人亲自迎了出来。
侯夫人这才下了马车,在晚香的搀扶下,向蓝府走去。
蓝大夫人微笑着上前道:“不知侯夫人深夜到此,有失远迎,还请见谅。”
除了方才让自己久等了,心中不爽外,态度还好,并没有出言讽刺,也没有摆脸色看,侯夫人心中稍安了一些。
看着蓝夫人脸上的笑容,侯夫人却笑不出来,上午还闹过一场的,现在要她过来说软话,面子有些拉不下。
但还是挤出一丝干笑道:“打扰亲家了,府上老太太身子还好吧?”
也不说是来干什么的,干巴巴地说着客套的话。
“老太太身子还算康健,多谢夫人关心,外面风大,夫人要不要进去坐坐?”蓝大夫人也不介意,也跟着闲扯,不过,还是很礼貌的邀请侯夫人进去坐。
天色很晚,风雨也很大,寒气逼人,侯夫人也知道,光说一些,素颜定然没那么容易跟着她回府的。
便依言跟着大夫人进了府,在正房里坐了,青凌沏了茶来,又将添了银霜碳,将火烧旺了些,侯夫人喝了口茶,才缓这一些劲,冲走一些寒气,开了口道:“侯爷说,绍儿在府上病倒了?”
蓝大夫人听得一脸诧异,问道:“世子爷病倒了吗?没有吧,青凌,你可有听说世子爷病了?”
青凌回道:“回夫人,世子爷正坐在大姑娘屋里,不过,好像大姑娘劝他回去,他不肯,就站在外头淋雨,应该是病倒了吧。”
蓝大夫人“哦”了一声,脸上显出些急色来,忙对侯夫人道:“你看我,光顾着照顾老的和小的,没注意那孩子的事,哎,既然淋了雨,那赶紧请他出来,跟侯夫人回去医治吧,可别耽搁了病情。”
侯夫人听得心里高兴,没想到蓝大夫人如此合作,一来半点阻拦也没有,就肯让自己接了人回去。
青凌听了便去报信,侯夫人又道:“绍儿是来看素颜的,让他们小两口一同回去吧,明儿也好一起来回门。再来看望亲家。”
蓝大夫人听了笑道:“素颜就不回去了,她太不懂事,冒犯了您,回去后,她父亲就狠骂了她一顿,给她禁足一个月,不许她出府。”
素颜可是侯府的儿媳,哪有娘家父亲给她罚禁足的,这分明就是不拿她当出嫁之女看了。
侯夫人脸上闪过一丝不豫,强笑道:“亲家,素颜那孩子……”
“那孩子性子太刚强了,是我没有管教好她,让她嫁出去才两天就跟人闹,还被婆婆打,是在是不懂礼得很,就得多罚罚她,让她长些记性。”蓝大夫人不等侯夫人说完,又接口道。
“那孩子,她……其实也没有什么错,只是,着实性子刚烈了些,但我们做长辈的,也不过是小惩大诫罢了,心里还是很疼她的。”侯夫人脸上终于显出尴尬之色来,却还是咬死不承认自己错了,她肯放下身段来接她回去,已经给足了她面子,若还那张做桥,那便是太不识抬举了。
“那得多谢夫人厚爱了,她是没福气的,您的疼爱还是留着给您别的儿媳好了,我家闺女还是自己留在身边多教导几年的好。”明明是她自己错了,打了自家姑娘,还要说她有多宽宏大量,有多疼爱素颜,大夫人气得脑袋都疼的,脸上的笑容有些僵硬,努力维持着面上的礼数不失,话语却是越发的不客气了。
侯夫人听了脸色就沉了下来,眼里蕴着怒火,蓝家果然不识抬举,自己已经放下身段,亲自来接她女儿回去了,他们作为长辈的就应该顺着台阶下,劝女儿回去才是,哪有还故意刁难的,反正侯爷让自己来了,自己该说的也说了,蓝素颜不回去,也怪不得她。
一甩袖,侯夫人站了起来,冷声道:“亲家,孩子们闹下脾气,作大人的应该劝解才是,然说宁拆十座庙,不拆一段姻缘,您这意思是非要两个孩子分开?”
蓝大夫人没想到侯夫人仍是如此强硬态度,也冷了声道,“夫人请回吧,诚如您说,小女性子太过刚烈,您这一回只是小惩,她就被打得鼻青脸肿,若下次大惩,不知道她还能留得性命在否,您若不许她与世子爷和离,也省得在您府上惹您生气,劳您动粗。”
侯夫人一听和离二字,又踟蹰了起来,人是侯爷让她来接的,没接回去,还惹怒了蓝家,只怕侯爷会更加恼火,便又忍了忍,声音放软了些:“亲家,您也别总将和离挂在嘴上,对女孩子家也不好,今日那也是我气糊涂了,做得过了些,您也看在我深更半夜,冒了风雨亲自登门的份上,让那孩子跟我回去,最多以后我不再弹她一指甲就是了。”
这话对于侯夫人来说也算是到了极致了,若蓝家再不肯,她就打算走人了。
蓝夫人听她态度缓和了些,倒也消了些气,只是仍没认错,没认识到她不该护着妾室打正室,是何等的折辱素颜的身份和颜面,大夫人仍是心中随堵,等还要再分辩,这时,叶成绍自门外昂首而进。
大夫人见他已然换了一身干爽衣服,心里倒是松了一口气,这孩子也是个又倔又傻的,为了求素颜消气,竟是在素颜门外淋了几个时辰的雨,又肯在女儿面前做低伏状,她其实对他早没有了气,倒是多了几分喜爱,只是他那个家,那个母亲,可着实不让人放心,还得磨磨他才是,至少,得让侯夫人真心认了错,才能放了素颜回侯府去。
叶成绍一进门,便恭谨地给蓝大夫人行了一礼,“深夜烦劳岳母大人,小婿深感惶恐,请岳母大人恕罪。”
侯夫人看着形容憔悴,连声音都嘶哑的叶成绍有几稍的怔忡,她平素见惯了他吊儿郎当的痞赖模样,再见他在蓝大夫人面前恭谨有礼,就更是震惊,眼里就闪过一丝怀疑来。
蓝大夫人淡淡地点了下头道:“无事,世子爷,你母亲亲自来接你回府,你且回去吧。”
叶成绍听了这话,脸色一黯,转过头对侯夫人深施一礼道:“劳烦母亲了,请母亲回府吧,儿子不回去,也请母亲带话给父亲,娘子一天不回府,儿子就一天不离开蓝家。”
侯夫人听了目光闪了一闪,却是笑道:“绍儿,那你就带了你媳妇出来,咱们一起回去吧。”
这又是想和稀泥,想里子面子都占了,轻轻松松地接素颜回去?
叶成绍听了侯夫人的话后,只是苦笑,又揖了一揖道:“娘子本就挨了毒打,又淋了雨,如今重病在床,起不得身了,加之悲愤郁结,连儿子都认不清,哪里能够跟儿子一起回府去,她如今是哀大过于心死,再也不肯跟儿子回去了,那个家,既然容不得娘子,那儿子决定……”
说到这里,叶成绍顿住,眼神凌厉地看向侯夫人,脸上神情却仍是悲苦,一副恭敬有礼的模样。
侯夫人听到一半时,心就冷了,叶成绍虽没有指责她半句,却句句诛心,话里话外的就怪她虐待了素颜,如今素颜不肯回去,他定不会善罢甘休的,不过,这么些来,他再如何的混账,如何闹腾,在她面前,始终还是维持着表面的礼孝,毕竟她还是他名义上的母亲,有侯爷镇着,他不得不礼让她三分,所以,她倒不是很担心,他会对她如何。
侯夫人正待听完叶成绍的决定,却见他顿住,再看他眼神不善,脸便冷了下来,挺胸昂首,迎着叶成绍的目光道:“你决定如何?”
叶成绍哂然苦笑道:“儿子决定离开侯府,入赘蓝家,以后就跟着娘子过算了。”
此话一出,侯夫人惊得目瞪口呆,不可置信的看着叶成绍,而一旁的蓝大夫人也以为自己听错了,不可思议地看着叶成绍,这孩子,真被雨淋得发烧了,说胡话吧?
叶成绍见两位夫人都似不信,转过身,却是向蓝大夫人拜了下去,恭恭敬敬地磕了一个头道:“小婿想好了,既然娘子不被侯府所容,那但请岳母大人收留小婿,以后小婿就是您的儿子,侍奉二老,为二老养老送终,您就当多了一个儿子吧。”
侯夫人终于回过神来,叶成绍自小便不着调,但说出的话却向来地说一不二,他要决定了的事,不管谁阻止,他都会用尽各种方式达到目的,耍泼使赖,满地打滚,杀人放火,无所不用其极……这话若让侯爷听到,让叶家族长听到,让宫里的那位听到……
侯夫人气得跳了起来,手颤抖地指着叶成绍道:“混账,你这数典忘祖的混蛋,你这是想逼死我吗?”
蓝大夫人也偏了身子,不敢受叶成绍这一大礼,忙去扶叶成绍:“贤婿啊,这话可不能乱说,你可是堂堂的宁伯侯世子,皇后娘娘的内侄,蓝家可不敢收你这入赘女婿啊。”
叶成绍苦着脸,无奈道:“小婿也知道,入赘有些强人所难,侯府教风不好,小婿自小被人教的行止不端,做事混账,但只要岳母肯收留于我,多多教导于我,小婿以后一定改过自新,让岳母大人满意,让娘子放心将终身托付于我,请岳母大人成全。”
却是半点也不理会侯夫人的话,话里话外却是将侯府贬得一钱不值,更是暗讽侯夫人所掌管侯府家风败坏,对他的管教也是混乱不堪,才导致他行止不端,名声毁坏的,把侯夫人整个气得倒仰,偏他又半句没有明说侯夫人的不是,侯夫人只觉得一口血气直冲到胸口,差一点就要喷了出来。
堂堂宁伯侯世子要入赘到五品小官家做上门女婿,说出去,会笑掉天下人的大牙,宁伯侯府的脸,皇后的脸,全都要给他丢得干干净净,偏生这厮还口口声声的嫌弃侯府对他缺乏良好的教养,致他品性恶劣,是为了仰慕蓝家良正的家风才要入赘的,将蓝家捧上了天,如此作为,便不是拿巴掌打侯府的脸了,那是拿了刀子削整个叶氏家族,整个皇后娘家的脸皮啊,这厮就是个混蛋,再混账,再不着调的话也能说得出来,他,是真的再将她往死里逼啊。
侯夫人气得浑身发颤,却更是怕,她怒视着仍跪拜在蓝大夫人面前的叶成绍,只觉得他就是一个魔鬼,一个她命里的克星,她再如何努力,何用尽心机,也敌不过他的一句话……
想着叶绍杨那清俊温和的脸庞,想着文娴乖巧可爱的容颜,侯夫人泪如雨下,这个气,她赌不起,这个责任,她更担不起,这话只要传出去一二,都能让她万劫不复。
她整个身子摇摇入坠,眼前人影重叠,晚香在身后忙扶住了她,关切地唤道:“夫人……”
侯夫人深吸了一口气,怨恨地看着叶成绍,缓缓道:“儿媳在哪里,我亲自去给她赔礼道歉,她若不回去,我便跪在蓝家,跪到她回去为止。”
叶成绍一听,忙跳了起来,大惊失色道:“这如何使得,母亲可是长辈,哪里能让母亲给娘子下跪,母亲,儿子不孝,您就当没养过我这个混账儿子吧。”
蓝大夫人听得也觉得过了些,忙上前来劝侯夫人:“小孩子生气,过两日便好了,夫人若知悔改了,那便……”
叶成绍也不等蓝大夫人说完,突然地又哭丧着脸道:“岳母,太医怎么地还没请到,娘子迷迷糊糊的总是在哭,说她并没有打骂洪氏,说她觉得好生冤枉,呀,怕是发高烧,糊涂了吧,我母亲很是疼她,怎么会为了妾室去罚她这个正经儿媳呢。”
侯夫人听得脸一白,扶住晚香的手,对蓝大夫人福了一福道:“亲家,请前面带路,哦亲自给儿媳赔不是去,是我糊涂了,不该为了个贵妾打了儿媳,请她……”
蓝大夫人忙偏过身子,让过侯夫人这一礼,却道:“夫人知道错了就好,不过,您是长辈,无需亲自去道歉,您的歉意我们领会了,青凌,就算大姑奶奶病得再重,也让她起来,跟侯夫人回去,不能让长辈在此久等了。”
青凌听了忙又冒着雨走了,素颜淋了雨,着实有些不舒服,但叶成绍那家伙也不知道从哪里摸出一瓶药来,死乞白赖的让她吃了,自己却只是洗了个热水澡,出来时,便是精神奕奕的,素颜正要骂他回府的,却听到侯夫人前来接他回去,心中更是气愤,叶成绍临走时却是将一张大大的俊脸蹭到素颜的面前道:
“娘子,若是她肯来给你赔礼道歉,那你就放过她一次,就跟我回府去吧。”
侯夫人怎么会跟自己赔礼道歉,素颜在心里冷笑道。她垂着眼帘看着地上,没有说话,叶成绍急了,又要说些什么,这时,蓝大老爷进来了,对叶成绍道:“贤婿且去见侯夫人,让为父来劝她。”
叶成绍走后,蓝大老爷叹了口气,在正屋里坐下,素颜恭谨地坐在大老爷下首,垂首听训。
“孩子啊,天下无不是之父母,你如今已经嫁作叶家妇了,就算再不情愿,也不能改变这个身份,为父与你母亲 先头之所以顺了你的意思接你回府,又与亲家争执,不过是想为你撑腰,为替你出头,讨个公道罢了,为父也知道你受了不少委屈,但得饶人处且饶人,她毕竟是长辈,若真是肯认错赔礼,你就不可太过份,你里子面子都占尽了,就要适可而止,跟他们回去吧。和离,终究对女子不好,先头是你受了屈辱,要和离,舆论是向着你的,如今侯爷,夫人,世子爷都上了门,侯夫人再低头,你若再不回,那就是你的不是了,咱们蓝家也会被人说成是得理不饶人,也会被戳脊梁骨的。”
素颜听了心中暗痛,这个社会对女子太过苛刻,若侯夫人真的肯给自己赔礼,再不回去,着实也没道理,蓝家也不会容她,若自己一意孤行,蓝家怕是一气之下,连她的嫁妆全都要收回,她又依靠什么在这个社会里生存下去?自己又没有其他那些穿女一样,有几根金手指,能有点石成金的本事,就算想凭着一点现代知识去经商,也要这个社会容得女子独立啊,怕是铺子还没开起,早就被人家的唾沫水给淹死了。
眼前又浮现出叶成绍那张俊脸,和他孤零零站在雨雪里的倔强模样,那厮固然可恶,弄那么些女人在后院子里,但相对这个世界里的其他男人来说,他已经好了太多,至少,他没在她面前耍大男子主义,肯对她伏低做小,肯尊重她,他的付出,她看到了……
蓝大老爷这一回对自己也算是做得仁至义尽,难得他肯不畏权势维护自己,爱护自己,肯替自己出头,还有,大夫人也是,一向柔弱,但面对侯夫人时,却也是据理力争,使得侯夫人当众颜面扫地,她不是一个人,她的身后还有些血亲,她不能为了自己想要的生活而置亲人的利益于不顾,虽然,这只是她肉体上的亲人,但过了这么久,骨肉至亲的情感已经溶在了骨子里,心和身,又怎么能够真的分开?
“父亲,若侯夫人真的肯亲自向女儿赔礼,那女儿就跟相公回去吧。”素颜眼泪不停的往下掉,看得大老爷也细了眼,孩子额头上的伤还没消肿,又淋了那么些雨,若他的官职能再高一些,家世能再显赫一些,女儿又怎么会在婆家受如此欺辱?
大老爷心中愧疚,长叹一声,起了身,对素颜道:“爹爹不便与侯夫人见面,就先回去了,如果她肯认错,你就回婆家,若还是态度强硬,爹爹就是拼了这顶官帽,也要保住你。”
素颜含泪点头,送了大老爷出去,院外面雪仍未停,看着踉跄着走在雨雪里的大老爷,素颜心中一阵难过,为人子女,总为父母添忧添烦,也着实不孝。
不多时,大夫人身边的青凌果然来请素颜,陈妈妈早就给素颜穿戴好厚实的衣服,紫绸拿着貂皮大披在手里候着,青凌一脸的笑,与有荣焉地说道:“大姑奶奶,大姑爷可真是心疼您,为了让侯夫人认错,他竟然当着侯夫人的面,要入赘到咱们蓝家,都给大夫人磕了好几个头了呢。”
素颜听得脚下一滞,差点滑倒,这厮果然是什么都敢说,什么都敢做,混蛋到极点了,也亏他能想到出来,做得出来,不过,倒是有几分可爱呢。
到了上房,蓝夫人正劝了侯夫人坐下,侯夫人正抹着泪儿,叶成绍却是巴巴地看着外头,一见素颜来了,忙扶了上来,哇哇乱叫着:“娘子,娘子,你好生些,头还痛不痛呢?哎呀,光吃了药,发散了些汗,又冒着风雨来了,娘子,你得好生些,可不能再病了,你要是有个三长两短的,为夫可真不想活了。”说着,小心翼翼地搀扶着素颜,一副怕她摔着了的样子。
侯夫人见他拿素颜当祖宗一样待着,只觉得心里原就堵着的大石上,又被人扔了一块下去,沉得提不上气来,偏生这会子是半点火也不能为,只能强忍着,只觉得胸腔子都快被这口气堵死去了。
素颜见也不推拒叶成绍的搀扶,着实娇弱地挪着步子,见侯夫人阴沉着脸坐在正堂里, 过去给侯夫人行了一礼:
“侄女拜见夫人,给夫人请安。”
侯夫人听了她这称呼,心中又是一堵,瞪着眼看看素颜,张了嘴,半晌也没说得出话来。
方才她还想好了,再怎么屈辱,再怎么没脸,也要将蓝素颜给接了回去,今次这事平息了再说,可等人到了面前,要她说出那些伏低做小的话,又怎么也说不出口,毕竟先头她自己还是高高在上的婆婆,打骂随意,立即又要变了脸说软话,面上怎么也拧不过来这个坎去。
叶成绍扶着素颜站在一旁,等了片刻,见侯夫人还是没有反应,便回过头来,苦着脸的对着蓝大夫人道:“母亲,娘子身子不适,小婿还是扶她回屋去吧。”
好好的岳母不叫,又叫母亲,分明又要提那入赘之事。
侯夫人听得嘴角一抽,急急地拉住素颜的手道:“儿媳,跟母亲回去,今儿是母亲的错了,不该为了那洪氏罚你,你看着母亲年老昏晦的面上,不要与母亲计较,明儿才是回门之日,今天且跟母亲回家去吧,你公公也来接过你一回,原也要再跟了来的,只是家中有事,脱不得身,您也看着我们两个老的,加在一起近一百岁的份上,就莫要再生气了,一家子人,就算吵了,也不能存着气,没有隔夜仇的,说开了,就好了,你说是不是?”
侯夫人肯当着素颜的面说这一番话,蓝大夫人终于松了一口气,眼泪也出来了,女儿也总算讨回公道了,便上来劝素颜道:“你婆婆说的是,一家子人,没有闹了意见就记仇的,你也太任性了些,以后可不能一有气就往娘家跑了,就是受些委屈,也得忍让一二,当时没个明理的人为你作主,过后总有明理的人在,你等过了那阵子,总有人为你主持公道不是。”
这话听着在劝素颜,其实还是在骂侯夫人,也是警告侯夫人,素颜这回是回去了,以后最好不要伺机报复,寻隙打压自家女儿,就算当时她能得逞,过后总有人为自家女儿出头的。
侯夫人听得脸上一阵红,一阵白,今天,蓝家人就算说再难听的话,她也只能受着,她只求这会子蓝素颜能跟她回去就好。
素颜听了侯夫人的话,无奈地点了头,却还是向侯夫人行了一礼道:“是儿媳不懂事,儿媳给母亲添忧了,只是那洪氏打到儿媳门上去,又寻死觅活,闹得家宅不宁,儿媳却是咽不下这口气,还请母亲为儿媳主持公道才是。”
反正里子面子都得了,还是要给个台阶给侯夫人下的,只是,这个台阶只是给侯夫人,那挑起事端的洪氏,却不能就此放过,凭什么自己要莫名其妙地就被她害得挨一顿打,侯夫人只是说她自己错了,并没有说要如何处置那洪氏,自己这正室的脸面还是没有争回,就此回去,也太便宜了一些。
侯夫人听了这话总算是松了一口气,蓝素颜并没有做得太过,给她留回了几分面子,胸中的郁堵也散了一些,但却还是给她出了难题啊,这分明是逼着她当着蓝家的面,给洪氏一个处置,不然,看她这样子,还是不会回去。
可如今,贵妃娘娘派的人怕是还在侯府,自己又怎么能当着她们的面去处罚洪氏?
侯夫人为难地看向蓝大夫人,希望蓝大夫人体谅她的难处。
蓝大夫人却是阴沉着脸,双目幽幽地看着她,也像是在等着她的答复。
侯夫人只觉得自己头痛如麻,又看向叶成绍,洪氏的身份他是最清楚的,要如何处置洪氏,叶成绍也该给个意见啊?
素颜这时也想看叶成绍的态度,便也不催促侯夫人,静静地站着,只是先头身子微微靠在叶成绍身上,这会子将背脊挺直了些,与他保持些距离。
“那女人,哪里来的,送回哪里去就是,她若还想死,就送瓶毒药,一根白绫,再加一把刀子,想怎么死都成。娘子,咱们不要为了那不相干的人生气好不好。”叶成绍笑嘻嘻地对素颜道。
侯夫人听得怔住,眼里迅速闪过一丝忧郁,怔怔地看着叶成绍,却没有说话,蓝大夫人见她没有反对,心里也总算松了一口气,只要叶成绍将那洪氏赶出侯府,以后,他园子里的其他女人有了这前车之鉴,便再也不敢轻视素颜,不敢随意找素颜的麻烦了,以后的事情,也只能看素颜如何应对,妻妾之间,从来就不可能和睦相处,要如何斗赢,只能看素颜的本事,自己也是帮不了的。
素颜听了叶成绍的话,总算满意,但侯夫人并没有表态,便看向侯夫人,侯夫人这会子却亲热地拉着素颜的手道:“儿媳啊,你身子不好,要不就先歇一晚,明儿吃了回门酒后,再回去?这天寒地冻的,你再累着,冻着了就可不好了,绍儿啊,今儿就在你岳母家好生照顾儿媳,为娘这就走了,家中还有客人在呢。”
这安排也还算好,叶成绍和蓝大夫人都有些担心素颜的身子,反正事情也说开了,素颜也答应原谅侯夫人,不再闹和离了,就在娘家歇一晚,明天正日子回去,也说得过去。
素颜却是皱了眉头,回头横了叶成绍一眼,对侯夫人道:“您深夜亲自来接儿媳,儿媳理当同您回去,不过,儿媳着实身子不好,就依了母亲的吧,明日正日子再回,不过,外头风大雨急,又夜深人少,还是让相公送您回府吧,明日相公再来接儿媳也是一样的。”
侯夫人听得怔住,心中又急又忧,看着叶成绍欲言又止,叶成绍却喜出望外,素颜总算是明明白白的答应回去了,一切总算雨过天晴,只是,他这会子实在舍不得离开素颜,很想陪着:“娘子,你身子不好,我还是陪着你吧,明儿咱们一起回府就好。”
他还是有些害怕将素颜一个人留在蓝家啊,上官明昊那厮不会趁他不在,又来说什么看大妹妹吧。
素颜听了却是微眯了眼睛瞪了叶成绍一眼,叶成绍心中一凛,立即憨憨一笑道:“娘子,那我就送母亲回去了,你要乖乖地在家里等我,明儿一早,我就来,咱们吃过回门饭就走啊。”
侯夫人差点气死,又不好说些什么,只能别过蓝大夫人,抬脚出了门。
回到侯府,侯夫人急急地回了自己的松竹院,白妈妈正在屋里等她。
“侯爷呢?”侯夫人不顾一身湿寒,一进屋就问白妈妈。
“回夫人的话,侯爷去了刘姨娘屋里。”白妈妈的脸上有些难看,上前来给侯夫人解风衣扣子。
侯夫人眼里闪过一丝凌厉的光芒,低了头,沉思了一会子道:“你使个人去禀告侯爷一声,就说绍儿回来了,明儿儿媳女也会回来。”
白妈妈应声去了,晚荣拿了水,给侯夫人净了面,侯夫人自己进了内室,却并没有让晚香几个跟着。
侯夫人进了内室后,却没有上床就寝,而是转到后堂,自偏门去了东厢房,在厢房的一个抱厦里,侯夫人轻轻唤了一声:“你在吗?”
抱厦里摆着两排整齐的挂柜,挂柜后,传来一个沙哑低沉的声音,那声音似男又似女,硬梆梆的,像金属碰在石板上一样,很是难听,“你是越发的蠢了,就算要对付那蓝氏,也不能用如此明显的手段,不过,你还算听话,主子还算满意,这个月的药就在这挂柜上左数第五个抽屉里。”
侯夫人听得眼圈一红,忙低头应了,自去挂柜第五个抽屉里找药。
柜后再没有传来一点声响来,侯夫人拿到药后,静静地看着挂柜后,美丽的大眼里蕴着深沉的无奈和怨恨,也隐着一丝坚毅之色。
自己回去了里屋睡下了。
叶成绍一回府,便让芍药叫了几个粗使婆子进来:“去,将洪氏给爷拖起来,先关进柴房里头,明儿就送到陈家去。”
芍药听得 一怔,脸上却是显出喜色来,欢喜的就领了四个婆子往后院去了。
却说洪氏,虽然撞破了头,心情却是好得很,宫人走后,她就歪在大迎枕上吃着点心,她身边的丫头巧兰正端了一碗药进来,见她脸色很好,也跟着凑趣道:“那蓝氏可是被大夫人打的鼻青脸肿的,姨娘这下可是好出了一通气了。”
洪氏丢了一块豆黄糕进嘴里,冷笑道:“不过一个五品小吏之女,也敢不将本小姐放在眼里,也不看看本小姐是什么身份来的,那蓝家也是胆子大,竟然敢接了她回去,哼,看着吧,这门亲事怕是要黄了。”
巧兰笑着将药吹了吹,送到洪氏面前:“姨娘先喝了药吧,这宫里的药,就是不一样些,可不能辜负了贵妃娘娘的一片心呢。”
洪氏得意的接过药,笑道:“堂姑最是疼我,她怎么舍得我被人欺负?”
巧兰听了又着意地奉承了几句,洪氏喝了药,却是郁郁的,又不开心了起来,叹道:“世子爷若是肯多看我一眼,那也是好的啊,今儿我受了如此大的伤,也不知道他会来一趟不。”
巧兰的脸色也跟着黯淡了下来,却是安慰道:“世子爷那性子也不会长久的,当初姨娘进门时,他不也到姨娘这里来过一阵子,好宠过姨娘一阵?他对着蓝氏不过也就是图个新鲜,时日久了,还是会来姨娘这里的。”
洪氏却在发怔,眼里闪过一丝自嘲来,那个男人,来是来了,却根本就不碰她,只与她玩闹,嘻笑,像是不通人事似的,偏那个样子又惹人怜爱喜欢,若谁能真的得了他的心,怕真就捡了个大宝贝呢,看着混账痞赖,其实根本就不乱来一下,他那种男人,一旦用了真情,怕就是那最专情的男人,但愿,他的心,肯为她而动。
正想得痴,却听到外头响起一阵激烈的拍门声,洪氏皱着眉头让巧兰去看看。
巧兰去开了门,却见芍药带着几个粗使婆子气势汹汹地冲了进来。
洪氏立即躺到床上,捂着头哼吟了起来,芍药嘴角勾起一抹嘲弄,对那婆子手一挥道:“拖走。”
没等洪氏反应过来,两个粗壮的婆子就一把将洪氏自床上拖了下来,往门外去,洪氏大吵大闹起来:“大胆贱奴,你们敢以下犯上,夫人知道了,定然不会饶你。”
芍药得意的跟着后头道:“你且等夫人知道了再说吧,现如今,是世子爷要将你关到柴房里,明儿送你回陈家去。”
洪氏大惊,又叫了起来:“我要见世子爷,爷不会这么对我的。”
芍药正要说话,就听叶成绍自穿堂里走出来,对芍药道:“等等,我想起一件事来。”
洪氏听后大喜,挣脱两个婆子便向叶成绍扑了过去,娇弱凄婉地唤了一声:“爷,你可算来了。”
叶成绍身子一闪,洪氏扑了个空,趴在了地上,芍药皱了眉头看着叶成绍,爷做事总不着调,不会又反悔了吧……
“她今儿害我娘子被打了五板子对吧,来人,拿竹板子来,对着脸抽,给爷抽她十下,明儿再送给贵妃娘娘看,让她知道,她的内侄究竟有多丑。”
叶成绍说完,长袖一甩,便走了。
洪氏发出一声凄厉的惨叫:“爷,你不能这么对我。”
“再加十下!”叶成绍无情的声音自前方冷冷地飘来。
侯夫人屋里,白妈妈急急地去敲夫人的门,侯夫人皱了眉头应了一声道:“有事明天再禀,我受了寒,身子不舒服。”
“是夫人,您好生歇着。”白妈妈听得心中一凛皱着眉头沉吟了一下,随即又笑了起来。
心道,那洪氏,也是活该,这深更半夜的,世子爷要做什么,夫人和侯爷自然是歇着了,自然是不知道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