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69·此处心安是吾乡(上)
海浪拍打在沙滩上,沙沙作响,赤着双脚的白烨趟过冰冷的海水,凝视着水面下的动静,来到这座孤岛上已经是第五天,因为坠落的关系,飞艇上库存食物几乎没有被保留,仅存的一点也在这五天里被消耗完了。
“连一条鱼都没,不会那么倒霉吧。”咂咂嘴,白烨扭头走向峭壁下的飞艇残骸,一些碍事的碎片都被他清理掉,在里面空出了一个房间用来安置身体虚弱的百草。
正准备弯腰钻进去的刹那,白烨停下了动作,无奈的说道:“不用那么警惕,我并不是你的敌人,舞。”“我并不叫舞,也不认识叫舞的人……我是百草,我们是敌人。”漆黑的房间里,百草蜷缩在角落,身体周围漂浮着一片片桃花花瓣,戒备着靠近过来的人。
“好吧,百草,不管怎么说我们都被困在这座岛上,就算有什么敌对的关系也可以暂时放一边。”白烨蹲在门口,朝着里面张望,可以看见百草的脸色很苍白,身体也比起五天前要虚弱许多,至于她究竟是不是当年的舞,其实白烨自己也说不准,脱下了眼罩后,那熟悉的轮廓并不能成为绝对的铁证,关键对方还否认了,百草就是舞,或许是自己的一厢情愿?白烨摇摇头,将乱七八糟的念头试着驱逐脑外,“这是今天的食物,快点吃了吧,有了力气才能活下去。”“我不会饶恕你的,杀害了首领……”百草的双眼毫无光泽,因为她早就失去了视力,但依然可以判断出白烨的位置,同时发出尖锐的宣告,“是是是,反正我也渐渐习惯被人憎恨了。”将最后的一点库存食物放在地上,悄悄后退出去,“砰”前方却传来了沉重的倒地声,看起来像是百草想要过来拿食物,结果跌倒了。
“不对。”白烨不假思索的跨进了房间,侧躺在地板上的百草呼吸节奏絮乱,脸色忽红忽白,诡异的变幻着颜色,“是什么病症吗?”在最初的激烈反应后,百草很快趋于平静,沉沉的睡去,白烨并不怎么精通医术,顶多是了解怎么包扎一下伤口,无法给予百草的情况作出正确的判断。
“必须要找到办法离开这里,至少要去一个有医生的地方才行。”蹑手蹑脚的走出临时的房间,回头仰望那平地而起的峭壁,整座内岛都被这层峭壁所包围,里面有着什么呢?
“不管了,进去看看吧,待在这里也找不到离开的办法。”转念又想到将百草丢在这里似乎有些不妥,再三考虑后,重新返回房间里,将地上的百草横腰抱起,怀里的女人睡得很熟,偶尔的皱眉似乎是因为身体里正产生着不为人知的痛楚。
踩着柔软的沙地,白烨仰起头,身体变成了半龙人形态,透明的肉翅张开在身后,但一系列的动作以后,一股难以言喻的疲惫感开始涌来,和百里阵的战斗可以说是惨烈,残留的伤势至今还没彻底痊愈,如今再次发动契约,隐约感到一阵与平时不同的异样,但没有多想的时间,白烨可不想一辈子都困在这座不知名的小岛上,毕竟老姐她们会担心迟迟未归的自己,“出发了。”鼓足一口气,白烨纵身起飞,紧贴着黑色的岩壁向上滑翔,十多米高的岩壁几乎不用十秒便能越过,就在白烨穿越峭壁的刹那,双耳中忽然发出了刺耳的杂音,像是一股强力的冲击波直接令他失去了意识,“不好,我们还在半空……这样掉下去的话,我们都会死……”契约快速的被解除,仅存的意识在警告着白烨,可身体已经无法动弹,只知道自己在不断下坠,就这样结束了吗?
然后,黑暗降临。
也不知道过去了多久,白烨从昏迷中醒来,最先看到的是陌生的天花板。
藏青色的风格,缝隙里还长出了杂草,看起来充满了岁月的痕迹。
身体猛然从躺着的床上坐了起来。
“我……这是在哪里?”追溯起断档的记忆,自己似乎是带着百草想要飞跃那道峭壁,然后失去了意识?不,那明显是受到了类似精神系的攻击,“我没死?”当时直接从高空坠落,本来还以为挂定了,正感叹间,忽然发现抬起的双手上缠满了绷带,不仅如此,胸口和手臂上也是,试着动了动手脚,没有异常,就连之前的疲惫感也一扫而空,翻身下床,观察起这间房间,摆设很是朴素,除了自己的躺的床,其他几乎没有任何东西,“难道岛上还有其他人?”朝着唯一的入口——木门走去,手指触碰到的瞬间,门就应声打开,迎面扑来的是一阵凉风,令人精神一振,同时,还有几瓣桃花花瓣飘进房间里,眼前的画面令白烨忘记了说话……
“嗯嗯,长大以后去找吧,我来当新的自由领域引渡人不就好了,我会带你去那边的,桃源谷。”当年的那棵桃树下,年幼的他和她站在下面,立下了誓约。
延绵不绝,不,应该用桃花的海洋来形容,门外的风景,由纯粹的桃花拼凑而成,漫山遍野都是一棵棵桃树,望不到尽头。
“桃源谷?这里便是……桃源谷……”太过美丽的风景令人误以为是在梦境中,潺潺溪水,艳红桃花,人们所追求的仙境也不过如此吧?白烨向前迈出一步,眼眶中感到了久违的酸涩,本来还以为这是一个绝对不存在的虚构之地。
今天,我来到这里。
“我完成了约定,可是约定好一起来到这里的你呢,舞。”身边没有应该一起来的人。
“小子,你醒了?看起来已经可以活蹦乱跳了。”一个苍老的声音从头顶传来,白烨这才注意到,自己刚才睡得房间建在一颗巨大的桃树下,而在上方粗壮的树枝上,还修建了一个小屋,一个来回于地面和上方的升降梯成为了最便捷的运输工具,坐在升降梯上的是一个矮小的老妇人,满脸的皱纹几乎令人辨识不出她年轻时的样子,但看起来她的身子骨倒是硬朗的很,升降梯还没彻底落地,便动作麻利的跳了下来。
老妇人站在白烨面前,几乎要矮半个身子,她上下打量了一下白烨,啧啧说道:“不错嘛,看起来是彻底恢复过来了,只用了短短两天时间,算是出乎我的意料。”“两天?你是说……”“啊,小子,你整整睡了两天,似乎是经过了很惨烈的战斗,导致你的状态变的很糟糕,不过,比起那个女孩子,你算是幸运了。”老妇人耸耸肩,那干瘦的手指向上指了指,白烨马上醒悟过来,和自己一起掉下来的还有百草,“她怎么样了?”“嗯……你知道她身上发生了什么吗,小子。”老妇人并没直接回答问题,而是意味深长的凝视着白烨的双眸,似乎想要确定什么,“不,说实话,我和她只相处了五天,只大概能猜到她的身体发生了一些不好的变化。”白烨胸口涌起了不好的预感。
老妇人久久不语,然后才慢悠悠的说道:“要形容的话,只能说是千疮百孔,她作为一名契约者,身体被强行改造成了B级武修的强度,不成熟的技术导致的后果就是各种副作用,表面上来看,她在拥有契约能力的同时,也具备了B级武修的身体韧性,一个漂亮的数据,可是,经过我的分析,这样的状态必须依靠服用一些药物来维持,你说只和她相处了五天,那么应该有注意到,她已经五天没有服药了。”“不吃药的话,会有什么后果?”心脏越发不受控制的狂跳起来,如今,甚至没空去思考舞和百草究竟是不是一个人,自己只希望她可以平安。
“当然是死亡。”老妇人给出的答案现实而冷酷,“另外,这种强行的改造本来就会大大损耗本人的寿命,按照那种粗鲁的手法,正常估计恐怕连三十岁都活不过,不仅如此,她同时也被服下了篡改记忆的药物,精神状态很不稳定。”“记忆?”白烨身体猛地颤抖一下,想起百草对自己那种冷漠的态度,怎么想都有点奇怪,毕竟曾经在巴比伦塔携手战斗过,“老婆婆……”“你可以叫我曾婆婆。”老妇人似乎不怎么喜欢老这个字,特别的纠正出来。
“是,曾婆婆,那么,她的发色会不会也因为药物的原因改变呢?比如说,本来是黑色的头发,在长期的药物作用下,变成了银色!”记忆中,一头黑发的舞再次跳跃到眼前,那绚烂如太阳的笑容令心头一阵发痛。
“这个,很难说,毕竟只是初步的诊查,不过有一点要和你说清楚,在我看来,她已经不能算是人类,充其量只是一件悲惨的试验品。”曾婆婆的眼中闪过一抹不易察觉的悲伤。
“她……”“话说回来,你运气很好,遇上了我,暂时她的命是保住了,去看看吧,应该也是时候醒了。”老妇人话锋一转,严肃的气氛荡然无存,满脸得意的冲着白烨挤眉弄眼起来,像个想要邀功的小孩,“你是说……”“我可没保证她能立刻康复过来,但起码不用担心为她收尸了。”老妇人摆摆手,鼻子都快翘到天上去了。
“谢谢……”白烨走上升降梯,移动向树枝上的房间。
老妇人则是扭过头,眺望起远方,神情中带着一丝无奈,还有一声无人能闻的叹息……
楼上的房间显然要比楼下好出不知道几个档次,桌子上摆满了用来实验的试管和白烨从未见过的仪器,静静躺在床上的百草紧闭着双眼,一头银色的长发枕在脑后,苍白的双手平摆在身体左右,还连接着输液管,但比起之前的样子,已经不知道好了几倍,起码脸蛋上有了几分红润的颜色。
走到床边,坐在一张椅子上,看着床上沉睡的人,白烨满腔的疑惑,却不知道该怎么问起,如果说,舞的记忆真的被篡改了,那么她还会记得自己吗?
事到如今,变的有些手足无措。
“是白烨吗?”床上的百草闭着眼,将脸转向了这边,声音中没有了往日那种机械的冰冷,“有点不确定,毕竟已经太久没见了。”“百草?不,你是……舞吗?”凑近过去,白烨没发现自己的声音都在颤抖,然后那只柔软的手从床单上抬了起来,自己连忙抓住,那一刻,仿佛是在守护某种珍宝的心情。
“说什么傻话呢,当然是我了……抱歉,我做了一个很漫长的噩梦,沦为杀人机器,每天都活在破坏中,我……”还未说完,舞便感觉到自己被拥入了温暖的怀抱中,强健有力的双臂,却那么小心翼翼的将自己拥抱,无论怎么改变,白烨终究还是白烨。
舞的嘴角微微上扬。
“我一直以为你和大家一样,都死了,那天没能保护你,对不起,害你变成这样,对不起,连累歌舞团的姐姐们遇害,对不起,一切都是我的错……”嘶哑的咆哮声回荡在房间里,白烨或许就是希望拥有这么一个机会,对那些无辜的姐姐们说一句抱歉,就算大家不原谅自己,也会觉得心里被救赎一点。
舞的手慢慢爬到了白烨的脸颊上,摸到了那湿润的眼角。
“都那么大了,还会哭吗?你可是一个男子汉了。”
“对不起……我……实在不知道说什么,之前还攻击过你,我真是一个笨蛋,连重要的人都没能认出来,还口口声声说要为你们复仇,我……”
“有什么好道歉的呢,我还保留了之前的记忆,你有努力过哦,白烨,我很高兴,还有,我相信姐姐们也一定不曾怨恨过你……所以不要再如此的折磨自己。”低声的呢喃,舞并没有哭泣,也没激动的语无伦次,只是温柔的安抚着心情激荡的白烨。
那双失明的眼睛悄然张开,在漆黑的世界里,她到底看到了什么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