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6·枷锁
歌姬拯救了天缘城。
可是从什么时候起，彼此的立场却悄然被改变。
天缘城的存在，绑架了歌姬的人生。
天界城最顶层的房间中，一门巨大的火炮静静安放在中央，吕辕走到墙边，打开了移门，火炮瞄准的位置正好是尘烟滚滚的方向，如他所料，和天缘城称得上世仇的中山国大军最先兵临城下。
“这样一来，就结束了。”这座束缚了世代歌姬的城市，将在今天迎来覆灭。
“如果见到你，会对我说些什么呢？斥责，怒骂，还是什么……无论是什么样的反应，我都做好了接纳的觉悟。”挪开步伐，走到边沿，移门打开的现在，往下是人群密集的城市，抬头向前，则是无垠的苍穹，只要再踏出一步，自己便会从这数千米的高处坠落。
“沐雪，我想你了。”男人布满岁月的面颊上，露出了寂寞的笑。
而在刚刚经历过激战的静室附近，白烨和林朵朵来到了旋转而上的阶梯前。
“你是说，他去了天界城的最上面？”
“嗯，那是没人可以踏足的禁地，我和姐姐小时候有悄悄溜进去过，被吕辕发现的时候，幸亏有沐雪姐替我们说话……”“在那你们看到了什么？”白烨已经走上了阶梯，抬头向上望，不禁一阵眩晕，几乎看到不顶点的高度。
“一门废弃的大炮，事后姐姐有研究过，摆放在那个高度的话，天缘城周围都会在射程内，那是捍卫这个城市的最后手段。”林朵朵抢先一步，朝上奔跑起来，不过还没走出太远，身后就穿来了一阵脚步声。
“老姐，还有云依姐，你们怎么来了？”白烨看着来到眼前，气喘吁吁的两个女人愕然的张大了嘴，“我不是让你们……”说着，瞪向了刚收拾完武修们的祈语，“不关祈语事，她都跑来帮你，我和若嫣不可能还能安稳的在外面等待，玲身边有轻羽，不会有事。”云依一句话便堵起了白烨所有的指责理由，后者无奈的摸摸后脑，妥协的点点头。
“那么跟上吧，现在我们就去把这次事件的罪魁祸首给揍一顿。”没有过多的矫情，甚至连过多的关心都没有，众人立刻便开始拾级而上的奔跑，路途中，林朵朵悄悄回头望去，白若嫣和云依显然都很疲惫的样子，可依然咬牙紧跟其后。
“她们……”“都是我姐姐。”身边的白烨已经快速的回答道，“是我最重要的家人。”那是不曾见过的温柔笑容，这个狡诈如狐的男人也会有那么人性化的表情吗？
“看的出来……”林朵朵颔首笑起来，好似还有一丝落寞，“虽然没有说什么话，但是光是眼神触碰的瞬间，就让我知道你们之间的关系已经不需要用言语来形容……稍微，有点羡慕呢。”那样的感觉曾经也有过，自己和姐姐，可是……
“没什么好羡慕的，你不是也有林姗姗这个姐姐吗，就算死了，但是她也已另一种方式，活在你身体里。”白烨加快了脚步，目的地已经近在眼前。
“吕辕救回了你们俩姐妹，又让人杀了你姐姐，该做了结了，女人。”一脚踢开了眼前挡路的木门，身后响起了终于下定决心的应答声。
“吕辕，找到你了。”林朵朵和白烨同时冲进了最高层的房间，在那巨大的炮管旁，吕辕站在那，背对着他们，在听到那刺耳的破门声，半天才回过身来。
“来的人可真多，对付我这么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家伙，需要那么大阵势吗？”眼前不断有人涌进房间里，在打量完这群不速之客后，迈入中年的男人挤出了怪异的笑，“为我送行的竟然有那么多漂亮女孩，算是一种安慰吧。”
“吕辕，为什么要杀了姐姐！”
“那是王宸兵做的。”淡淡回答，吕辕面色不变。
“但是你下的命令，那个人他……”林朵朵愤怒的加大了声音。
“他喜欢上了林姗姗，我知道。”吕辕迎上林朵朵的目光，嘴角用力抿起，“所以我才让王宸兵亲自出手，这对他而言，是一种解脱。”“你在胡说什么，亲手杀掉所爱的人，怎么可能会是解脱！”白若嫣嘟起了嘴，义正言辞的反驳。
“你们不会明白吧，我想大概就连林朵朵也不理解，所谓歌姬的残酷。”吕辕展开双臂，慢慢上扬，“这座城市，已经在不知不觉中，变得面目全非，歌姬的存在是为了守护天缘城，但是，这座城市民众的意志却不知道什么时候变成了锁链，将歌姬死死的绑在了他们的幸福之上，歌姬是属于大家的，所以不能被人夺走，恋爱是不允许的，因为歌姬的爱要分给所有人，生孩子是不允许的，因为歌姬的孩子会夺走本该属于大家的爱，就这样，不知道从那一代歌姬开始，就产生了这样的规定，不能恋爱，不能结婚生子，在作为歌姬之前，已经先被剥夺了一个女人该有的幸福。”
刚才还呵斥吕辕的白若嫣想说什么，最后却无奈的沉默了。
云依站在最后，点燃了烟管，放于唇上，声音含糊的响起：“还真是自私自利的作法。”“自私吗？他们一点都不会这么觉得，他们只会觉得，歌姬的幸福就是守护住城市，他们不会认为这些做法有什么错误，他们爱着歌姬，尊敬着歌姬，换种意思来说，所谓的歌姬在他们眼中，早就不是人类，而是一种超脱的信仰存在。”冷着脸，吕辕语速不断加快，不断变得低沉。
“我……喜欢着沐雪。”吕辕突兀的插入了这么一句好似不相关的话。
“你……”林朵朵像是明白了什么，瞪大了双眼，“可是以前你……”“以前我都没有说，是吗？那是因为我知道，就算说了，也不会有结果，即使我们之间存在着情愫，终究也会被这座城市粉碎，所以我才会在继承了父亲城主的位置后，就迫不及待的想要改变这一切，我想要和沐雪结婚，永远的在一起……本以为，得到城主的头衔后，我会改变什么。”吕辕的表情已经说明了最终的答案，白烨悄悄的叹了口气，“你是白痴吗，就算你是城主，也不可能控制住那群愚民的思想。”“你看的比我清楚，这大概就是当局者迷的原因，我才刚刚踏出第一步，就差点引发了天缘城的动乱，最后还是沐雪出面平息了民众的愤怒，那一天起，我就明白了，就算是城主的权力，也没办法打破这道枷锁，我苦苦思索着其他办法，可没多久，沐雪就死在了瘟疫中。”放下手臂，将手掌摊开在眼前，“最后一晚，她就像平时那样，握住了我的手，时而冰冷，时而火热，面对那么痛苦的她，我却什么都做不到，作为爱着她的男人，连留住她这么一个小小的奢望都无法实现。”什么都做不了，最爱的女人，不能像他人一般将其拥抱在怀中，只能维系住城主和歌姬的距离，默默看着在舞台上歌唱的她。
只能无奈的接受这个命运。
“这样的城市正确吗？”吕辕眼中，看不到生的光芒，死气沉沉，“错的是相爱的我们吗？还是，错的是这个疯狂的城市……”无人可以回答，只有祈语向前一步，指住了对方，“所以你就杀了林姗姗？那么错的人就是你！”“还真是不带任何迷茫的指责啊。”吕辕赞赏般的笑道，“没错，小丫头，你说的对，从杀死林姗姗那一刻起，我就走上了错路，但是那又如何？”转折性的高昂口吻，那一刻，吕辕心中挤压的悲伤和怒火，第一次被宣泄出来。
“为了粉碎这座城市的枷锁，将歌姬的悲剧终结，就必须要付出代价！林姗姗完美的继承了沐雪的思想还有个性，这样的女人无法得到控制，为此，我让王宸兵杀了她，然后只要轻轻蛊惑一下林朵朵，从此，身负两个角色的歌姬就诞生了。”
林朵朵面色苍白，从吕辕口中听到了事情的真相后，身体不由开始颤抖，但还是坚持的站在那。
“接着，在适当的时机，引发出这一次的事件，正好神州的朱雀门联系上了我，我就顺水推舟，假意跟他们合作，从事情的发展上来看，也的确很顺利，南云妻子被朱雀门暗杀，让林朵朵受到打击，懦弱的逃避了歌姬这个角色，接下来，只要让中山国的军队攻破天缘城，就一切都结束了，神州休想得到这里，唐国和夏国也是，最痛恨天缘城的中山国军队一定会在第一时间内毁灭掉这里。”
“打破枷锁的方法就是毁灭！”
“让歌姬的悲剧结束在这一代！”
这就是吕辕的愿望。
“说完了吗？”白烨挖着耳朵，打了一个无聊的哈欠，“说完了就该送你上路了，归根结底，可以理解为无法恋爱，做了一辈子处男的你心里扭曲了，然后要毁灭掉一切，神经病，我最讨厌故作悲伤的文艺青年。”“你什么都不懂！”吕辕愤怒的咆哮起来。
“是啊，我又为什么要懂呢？”白烨转动起短剑，一步步走近，“喜欢一个人的话，不管有什么样的阻碍都要努力去争取，敌人是整座城市又如何，是这个世界又如何？男人喜欢女人，天经地义，为了女人去战斗，也是理所当然，既然喜欢她，就不该考虑敌人是谁，有多强，要做的仅仅是不断战斗，直到胜利！说到底，你只不过是一个在战斗还未开始前就认输了的懦夫罢了。”“我……”“你有对她说过吗，我喜欢你这类的话，你有用行动证明过什么吗，你有……真正明白过她的想法吗？”并没见过沐雪的白烨却开始滔滔不绝的进攻起吕辕内心，“什么都没做的你，在那装什么可怜？”大概是说累了，白烨扭过头来面朝林朵朵，“喂，女人，自己去做了结吧，毕竟是你的仇，没有道理借我的手来完成。”“哎，可是我……”从未杀过人的林朵朵手不由抖动一下，甚至连拔刀的动作都变得僵硬起来。
“是生，还是死，你来决定。”白烨让开一步，空出了道路让林朵朵一步一晃的朝前走去，之前自己的言语已经动摇了吕辕的内心，接下来就看林朵朵如何做了。
“由我来？”林朵朵艰难的吞下一口唾沫，眼前是手无寸铁的吕辕，不过就算同样有武器，对方也不是自己对手。
“喂，白烨，这样会不会……”站到白烨背后，闻到了安心的味道，白若嫣依赖的贴在弟弟背上，悄声说道。
白烨习惯般的没把姐姐赶开，而是盯住了在颤抖的握刀少女：“这是她必须做的事，否则，之后的人生里，她只会被姐姐的死不断折磨，直到崩溃。”
终于，林朵朵举起了刀，只要砍下，就能劈开吕辕，距离是那么的近。
“杀死姐姐，你有后悔过吗？”深深吸了一口气，林朵朵质问道。
“这是为了粉碎枷锁，没有后悔的理由，你姐姐的死，不也解放了你吗？我不会感到后悔，更不想去做如此伪善的事情，我会贯彻自己的想法到底。”仰起头，看着泛着冷光的刀刃，砍进自己身躯的话，会不会很痛呢？但是再怎么痛，也无法比拟沐雪曾经的痛楚。
“我杀了你姐姐，所以杀了我报仇以后，不要感到内疚，你是正确的。”吕辕指了指自己的脖子，“记得准一点。”“那就……去死吧！”刀刃落下，也斩断了看不见的铁链。
“从今天起，你们就住在这里吧，我是未来的城主吕辕。”年轻的男子向着蜷缩在一起的小萝莉们打了招呼，被沐雪狠狠一拳打在脸上。
“歌姬的继承人，赶快长大吧。”拍着两个少女的脑袋，吕辕带着温柔的笑容说道。
对姐妹俩来说，沐雪是母亲。
那么吕辕……也许就是父亲吧？
“铛”火花四溅，林朵朵喘着大气跪倒在地，她的刀砍在了吕辕的脚边，最后时刻，她还是下不了手。
“我……做不到……对不起，姐姐，我……做不到啊，做不到那么淡定的杀掉一个人，做不到杀掉我们的父亲……”声嘶力竭的呐喊，伴随着泪光的滑落。
吕辕的表情仿佛也很意外，不能置信的看着跪倒在自己面前的少女，扎着马尾沉默寡言的林朵朵，坚强乐观的林姗姗，曾经连自己都迷茫过，扮演着两个角色的少女，到底原来是谁？
果然，林朵朵就是林朵朵。
“换成是你姐姐的话，一定能毫不犹豫的下手。”迅速弯腰捡起被林朵朵松手的长刀，然后被吕辕举起，“你的一时仁慈，得到的将是最残酷的教训！”“小心！”祈语大叫着要扑上去，但被白烨阻止，他已经明白了吕辕的选择。
“噗嗤”抬头仰望，眼眶中满含泪水的林朵朵呆滞的看着自己的长刀刺进了吕辕的脖子，然后被他亲手拔出，涌出的鲜血伴随着阵风向外洒落。
“犯了错，就要付出代价，这是……我这个父亲，最后也是唯一可以教给你的事，我不后悔，也不忏悔，我只想说，我爱着沐雪……爱着如同女儿的你们……我的对不起，只会为你留下……对不起了啊，我的……女儿……”摇晃的身躯，渐渐失去了力气，吕辕的手轻轻拍在了林朵朵头上，仿佛多年前的那个下午……
“我们将来也可以变得像歌姬大人一样伟大吗？”年幼的林朵朵满脸期待。
“可以哦。”现在的回答也依然如此。
“吕……父亲……”想要伸手去抓住对方，可是晚了一步，吕辕已经朝后仰倒，落向了下方……
风声，从耳边呼啸而过。
自己将要飞向哪里？
一定是飞向沐雪所在的地方吧。
那个午后，在房间里和孩子们讲述着歌姬的故事，然后，门被轻轻打开，沐雪笑着站在那，向自己伸出白润的手掌，那个时候的自己，是否真实的握住了她的手呢？
一定是握住的吧？
眼前，好像出现了怀念的笑容，有沐雪，有林姗姗，她们握住了自己的手。
温暖的令人怀念。
谢谢。
天缘城城主吕辕，卒于这个不算冷的季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