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1.自白书

陆青染回A市那天正下着雨, 陆父从机场接她回来时还说起七月这连绵不断的雨季:“七月这天气就是爱下雨,染染,W市天气也这样吗?”

“W市下雨比这里更厉害, 每年七月都会因为下雨引起城市内涝, 出行很不方便。”

“哟, 那你要多注意啊, 要是W市住的不开心, 不如就搬回来,家里什么都有,我和你妈也在这里, 平日里也能照顾照顾你。”

“爸,我在W市挺好的, ”陆青染温柔笑道, “而且这些年, 我也习惯了W市的气候,你和妈妈不用担心我。”

“儿行千里母担忧, 哪能不担心呢?”陆父叹了口气,从后视镜里看了眼陆青染,终于不再说话了。

快到陆家时,陆父突然开口:“对了染染,程宸这几天在A市有活动, 前两天忙完了抽空来探望我和你妈妈, 听说你要回来, 还特意多呆了几天, 这会儿正在家里帮你妈做饭呢!”

“就程宸那手残的手艺, 还能做饭?”陆青染轻嗤一声,“打下手还差不多!”

“染染你别这么说, 人家大老远跑过来看我和你妈妈,又特地等你回来,”陆父从后视镜看了女儿一眼,她的表情有些嫌弃,眼睛里却是有一抹笑意的,“染染,你明明也挺高兴程宸过来的,怎么嘴上就不饶人呢?”

陆青染一滞,“……爸你还是好好开车吧!”

陆青染回到家时,厨房里有人正在说话,她把行李箱放回房间,换了身轻便的衣服就进了厨房。

“妈,我回来了。”

陆母原本正在教程宸切菜,一见陆青染便什么都顾不上了,“染染你回来啦!”

“是,回来了。”

陆母激动的看着自己的女儿,话都有些说不利索了,“回来了好,回来了好!”

“你进厨房做什么,赶紧出去,你和程宸都出去,别在这儿捣乱,妈妈菜马上就好了,一会儿久呢鞥吃了。”

盼了好久的女儿终于回来,陆母高兴不已,激动的眼泪都要流出来。

“小姑,你也太偏心了,染染一回来,你就无视我了!”程宸在一旁捧心做西子状,一副受了打击的模样。

“我可是我妈亲生的,你是哪号人物?赶紧走开!”

陆青染最见不得妈妈冲着她流泪,尤其是陆青离的事过后,索性便顺着程宸的话开始插科打诨,希望能把她这波感伤带过去。

“喂,小染染,你这话就过分了,家里谁不知道我是小姑的心尖宠啊,你一回来就想占我的位子,过分了啊!”

“就过分,你待怎样?”

“哎哟行了,两位小祖宗,你俩别闹了,都出去!”最后是陆母看不下去这两人戏精上身了,一手一个的推出了厨房,关上厨房门时还不忘嘱咐:“你俩好好聊,饭马上就好!”

陆青染脱了鞋在沙发上躺下,语气悠闲:“大明星,你最近怎么有时间来我家呀?”

程宸高中毕业时走的艺考这条路,竟真让他误打误撞的考上了国戏,他从大三开始在外面跑龙套接些小角色,毕业那年经由国戏老师推荐演了部主旋律正剧里的男三,因为角色塑造出色,他演的人物前后期性格转变明显情绪饱满,当年小火了一把,之后又接了几部知名IP改编的电视剧,凭借着扎实的科班功底和积极钻研的敬业品质,终于在去年年中爆红,如今已和林楷齐名,是星耀娱乐旗下最当红的两位小生。

“这不是听说你回来了嘛!”程宸给她倒了杯水,坐在另一条沙发上凉凉道:“你大小姐回家省亲,小的怎敢不来迎接?”

“不错不错,有这觉悟很不错,你小子有前途!”

“行了,演演可以了,你还真戏精上身啊!”程宸看不得她一副得寸进尺的模样,把她搭在茶几上的腿勾下来,“你把腿放沙发上去,不然小姑一会出来看到你这么没形象,一定会被你给气死!”

“要你管!”陆青染冲程宸翻了个白眼。

这时陆父端着茶杯从客厅走过,笑看着沙发上两人闲聊,举了举茶杯示意他去倒水,陆父倒完水去到厨房,陆母正把厨房门打开了条缝在偷看,锅里的鱼汤正泛着久煮后的清香。

“你怎么……”陆父回头看眼沙发上两人,拉开厨房门走了进去,小心的关上了门:“你不是在做饭吗,怎么还在这儿看呢?”

陆母拭着眼泪走回到灶台边,难过的说:“这么多年了,染染也只有在程宸面前才会那样笑!”

“你别多想了,染染这样不挺好的吗?”陆父帮她拭着眼泪,“虽然她还是不愿意搬回来住,但她经常回家,这就够了,孩子大了不由人,我们坐父母的,不能管太多!”

“你明明知道我说的不是这个的!”陆母情绪不稳,连声音都忘了压低,外面聊天的声音突然停住了,陆父紧张的看了一眼,及时救场道:“老婆子,我都说了别放那么多盐了,染染口味清淡,吃不得重盐!”

门外的聊天声继续响起,陆父心里担心的石头才终于落下,压低了声音对陆母说:“当年离离的事谁都不想它发生的,染染到现在身体里还带着离离的心跳,她比我们更难过,尤其是她看到离离那个日记本后,哭的更厉害!”

“这些年,染染好不容易有些放下了,我们就别再提那些旧事让孩子伤心了,她想要继承离离的心智写小说,你就让她去,怎么说也是个安身立命的本事,更何况染染原本学的就是这个;她不想回A市定居,我们也可以去W市看她,等再过几年我们退休了,还能去W市买个房子住在她附近,只要人还在,其他的都不是事。”

“我知道,可每当想起我那苦命的离离,我……我就难过。”

“老婆子,这个家里,谁的难过都不比你少,”陆父耐心安抚她,“染染不愿意回A市,就是因为她没办法面对离离的离开,染染她心里已经很苦了,你可千万不要在她们面前惹她们伤心。”

陆母忍不住靠在水槽边流泪,她不敢哭出声惊扰了客厅的女儿,可心里的难过怎么也忍不住,尤其明天就是离离的忌日,她实在是憋的难受。

“哭吧,哭过了就把眼泪擦干,不要让孩子们看到了!”陆父把陆母温柔的揽进怀里,默默陪着她怀念他们远在天上的女儿,哭过之后,他们就要去面对另一个女儿了。

吃过午饭后,陆青染回房间午睡,顺便看看网站连载小说的更新情况,虽然稿子放进存稿箱可以自动更新,但她还是习惯用手机APP看看读者的反馈,可以据此修一些bug和错别字。

午睡醒来,陆青染去客厅倒了杯水,程宸出门去了,陆父下午赶回去上班了,陆母也不知去向,家里只有她一个,陆青染把笔记本端到客厅来,准备码字存稿。

第二天一早,程宸开车带着陆家三人去了城南墓地,陆青离的墓安在一个向阳的山坡上,墓碑上她黑白照片的脸上严肃正经,完全没有笑容,和此时墓碑前站着的陆青染如出一辙。

陆母将准备好的食物、酒水拿出来摆在墓前,陆父点燃两炷香插在碑前,看着墓碑上的人微微的叹:“离离,我们又来看你了。”

“不用担心,我和你妈身体都很好,染染身体恢复的不错,这些年一直身体健康,一定是你在天上心疼她这个妹妹,所以才特别关照的。”

“离离,你爸爸说的多,我们一家人这一年都挺好的,无病无灾的。”陆母用袖子擦了擦照片,“今天程宸也来看你了,他现在是明星,你没想到吧?”

擦着擦着,陆母的眼裂就忍不住往外流,“你这孩子,以前平时叫你拍照你都不怕,结果……连个像样的照片都没有,为数不多留下的照片里,还没有一个是笑脸的!”

“哎呀老婆子,你说这个做什么!”

陆父拉着陆母站起身退了一步,把空间让给一直没说话的陆青染和程宸,程宸抱着一束花上前两步,温柔的将花放到墓前。

“离离姐,我是程宸,很多年没见了。”程宸唇边绽出一抹笑,“我现在在当演员,拍了几部戏,如今也算是小有名气了。”

“姑父没有骗你,他们都挺好的,染染也挺好,她现在住在A市,不能经常回来看你,你别生气。”

程宸退到一边让开位置,陆青染抱着花站在墓前,轻声说:“爸、妈,你们和程宸回车上等我好吗?我想和姐姐单独说说话。”

“染染……”

陆母想要出声,被陆父及时拦住了,“好,我们在车里等你,别耽搁再久。”

“嗯。”

三人走后,陆青染把花放到墓前,找了处干净的地方,头靠在墓碑上看着陆青离的照片声音低低的说话。

“姐姐,我又来看你了。”

“你藏在箱子里日记本我找到了,要不是这本日记,我还真不知道,姐姐你这么讨厌我呢!”

“姐姐,这些年因为我,你受了不少委屈吧?”陆青染想起当年换心手术出院后,妈妈把姐姐的笔记本交给她,她一页一页的看过里面的内容,心里的震惊炸的她半天没反应过来。

“因为我的病,你从小像个小大人一样照顾我,可你实际也只比我大几分钟;你明明那么喜欢写小说,却瞒着家里不敢表露半分兴趣,大学为了我选了你并不喜欢的医学,每天逼着自己啃那比牛津词典还要厚的专业书,那个时候,你一定很恨我吧?”

一定是恨的,不然当年怎么会在笔记本里写“陆青染为什么不去死”这样恶毒的话?可都明明这么恨了,为什么还在日记里写“宁愿从小患有先天性心脏病的人是陆青离”呢?为什么还要在器官捐赠同意书上签字,还特意嘱咐工作人员她有个妹妹患有先心病,要把心脏优先患给她呢?

“姐姐,你一定是个胆小鬼,胆小到明明瞒着家里和网站签约了,却不敢用自己的身份证,反倒是拿了我的身份证签约,你是不是笃定了对方不可能分辨出我和你?”

“因为你的神操作,‘漓江未染’的笔名现在是我在用的,姐姐,我没有你那样的天赋,复学后的大学三年里,我看了好多书,写出来的文字还是比不上你半分,”说到这里,陆青染像是想起什么,温柔一笑,“你都不知道,刚开始那两年,我被你原来那些读者骂的有多惨,她们都骂我盗号,还说要告我。”

“还好最后我坚持下来了,‘漓江未染’的笔名,妹妹我没有给你丢脸。”

“姐姐,有投资方看中了《花嫁》,想买下版权拍成电影,我没同意。”陆青染说,“我和编辑确认过,《花嫁》是你写的第一本书,也是你唯一一本没有签版权的书,我看了小说内容,讲得是一对双生姐妹花的故事,我想,这本书一定对你有特别的意义,我想替你留着。”

“还有一件事,黎靳回来了。”陆青染坐直身子,看着陆青染的照片笑道:“你放心,我没和他联系,就是见了一面而已。”

陆青染站起身,认真看着墓碑上陆青离的照片,“姐,我好想你。”

做她喜欢做的事,写她爱写的文。

时隔多年,姐,我终于活成了你想成为的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