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秋的早晨,仙霞岭内群山寂寂、白雾缭绕,蜿蜒的盘山路上,一支马队缓慢地行进着。隔天夜里才下过阵雨,山道滑得跟泼过油似的,车夫们唯恐马匹失足跌下崖去,都下了地,小心翼翼地牵着马走。
当先那驾马车由一个老者牵着,车上坐了个清眉朗目的少年,一边看着山景,一边握了把花生,一颗一颗往嘴里扔。
这少年名叫裴鹤谦,一十九岁,杭州人氏,家里开着间百年药号葆春堂,牵马的是他家的老仆裴忠,马队运送的正是他们从云贵采办来的药材。
";忠叔,";裴鹤谦像是发现了什么,指着山下问:";那是什么?";
裴忠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去,晨雾已经散开,山脚下露出一条笔直的青石大道来。
";这是去杭州的路吧?";裴鹤谦跳下车,一扬手阻住了车队:";眼下就是阳关大道,我们干嘛要翻山呢?不单凶险,绕来绕去的,也费时间。";
";二少爷,你说得不错。这江浦驿道原是经仙霞、往杭州的一条官道。";裴忠叹了口气:";只是,眼下这条路可走不得了。";
车夫也帮着裴忠说话:";二少爷,您头一次出门,所以不知道。走江浦驿道的话,会经过白雾街的,那镇子闹鬼,这十几年间,只有进去的人,却没一个出得来呢!";
";就是啊,别说客商了,就连去驱魔的道士也不见回来的。";另一个车夫咂巴着嘴道:";早些年官府也发过兵,可这白雾街像是会吃人的,去多少军队,就吞掉多少,侥幸逃回来的兵丁也都疯了。现在连官府都怕了,张榜明令,让商旅避着白雾街走。";
裴鹤谦年轻气盛,不信这些,扬了眉道:";光天化日的,哪来的鬼?";
裴忠轻声咳嗽:";二少爷,我们不过是过路的。出门在外,谨慎些总没错,不过是多走一天半的路途,犯不着去涉身家性命之险。";
见众人坚持,裴鹤谦也不好再说什么,回到车上,嘟着嘴看风景。
车夫们一路无聊,讲起白雾街的传言,说什么白雾街遍地枯骨,连井水都是红的,又说那里有一汪碧潭,潭中有个美人,雪颜冰肌、勾魂夺魄,春宵一度便取人性命。裴鹤谦听了只觉得好笑,白雾街真要是个有去无回的地方,这些话又是哪里来的呢?可见都是些胡说了。
午后,一行人马翻过了山梁,车夫见裴鹤谦闷闷的,便拿鞭子指了崖下:";看!那就是白雾街。";
裴鹤谦凝神细看,青青的山谷间伏着一座市镇,江浦驿道穿镇而过,镇子看来并不大,只有一带长街,街边的民居多是青砖黛瓦,衬着些楚楚的烟树,远远看去一派宁静祥和,竟有几分画意。
";真不像个闹鬼的地方。";
裴鹤谦话音刚落,前头响起声凄厉的哭喊:";救命!";
众人一惊,抬眼看去,路中跪着个青衫的僮儿,一路膝行过来,攀住裴鹤谦的车辕便哭开了:";各位大爷,救救我家公子吧!求求你们了。。。。。。";
裴鹤谦扶起僮儿:";你家公子在哪儿?";
僮儿一手攥紧了裴鹤谦的袖子,一手指了路边的灌木丛道:";就在那里,快跟我来。";
裴鹤谦救人心切,跟着僮儿就走,裴忠到底谨慎,紧赶两步,拦在二人跟前:";小哥,到底出什么事了?";边问话,边细细打量那孩子。
这僮儿不过十三、四岁年纪,满面是泪,衣摆上沾满了泥污,模样虽然狼狈,长得却极是周正,齿白唇红,一双眸子又清又亮,不像是小户人家的粗使奴才。
僮儿抹一把泪:";我跟少爷上山来赏秋景,不料遇着伙强人,抢了东西不算,还把我家少爷刺伤了,他昏过去了,淌了好多血。。。。。。";
裴鹤谦自幼习医,把人命看得天大,听说有人受伤,推了僮儿便走:";快带我去!";
裴忠不好再说什么,一使眼色,从人们立时分了两拨,一半看着车马,另一半跟上裴鹤谦,将他团团护住。
众人拨开灌木,没走多远,便见满地的枯叶间伏着个白衣人,乌发披散,整个人一动不动,像是死了一般。
僮儿哭着扶起了那人,裴鹤谦凑上去一看,这才发现,伤者腰间一片猩红,赫然插着一柄短刀。
裴鹤谦吩咐从人取了绷带、银针过来,撕开那人的衣裳,先以银针刺穴,止住了血,又小心翼翼地拔出短刀,用绷带裹好了伤处。
";公子,您是大夫吧?";僮儿望着裴鹤谦。
裴鹤谦笑着颌首,从怀里取出个瓷瓶来,倾了颗小小的丹丸在掌心。僮儿晓得他是要喂药,忙帮伤者挽起青丝,露出脸来。谁知等了半天,也不见裴鹤谦把药送过来,僮儿心中疑惑,抬头一看,却见裴鹤谦直愣愣地瞪着自家少爷,一副失魂落魄的模样。
僮儿轻咳了一声:";公子。";
裴鹤谦这才如梦初醒,捏住那公子的下颌,把丹药送进了他口中。药喂好了,却忘了放手,僮儿又是一阵猛咳,裴鹤谦才松开那人的下颌。
裴鹤谦挪开了眼,心口却还是突突直跳,不由叹道:";唐诗有云‘有妇颜如雪‘,我只当是诗人杜撰,今日才知这世上真有人雪为肌骨、冰为魂魄,居然还是个男子。失态了,见笑。";
";救命之恩,重于泰山,恩公不必如此。";僮儿说着,吐了吐舌头:";再者,世人初见我家少爷,多是这个模样。";
裴鹤谦笑了:";敢问你家公子高姓大名?";
";少爷姓顾,名言雪。";
裴鹤谦点头:";真是‘颜如雪‘了?";
当下两边互通了名讳,这僮儿的名字也别致,叫做未央。裴鹤谦一边与僮儿寒暄,一边捡起那柄沾血的短剑来,递了过去:";这是你家公子的剑吧?";
未央眸光一闪:";裴公子神通,你怎么知道的?";
裴鹤谦笑道:";这短剑盘金丝、镶美玉,锋利不足,雅致有余,怎么看都不是山贼的,该是你家公子拿用来防身的吧,可惜反被山贼用了。";
未央接过剑来,点了点头。
一旁的裴忠插上话来:";我看你俩轻装薄履,怕是住得不远吧?";
未央颌首:";是,我们就住在山下的白雾街。";
淡淡的一句话,却让众人寒毛直竖,未央却似全无只觉,望着裴鹤谦道:";我一个人背不动少爷,还请裴公子送佛送到西,帮忙将少爷送回去吧。";
裴鹤谦点点头,";好";字还未出口,就被裴忠拉到了一旁,老头紧攒白眉,低低劝道:";二少爷,白雾街是何等地方,还是不去的好。";
";不过是些传言,何必当真。这青天白日的,还会跑出什么妖怪不成?你看他俩,衣服有缝、地下有影,总不是鬼魅吧。";裴鹤谦说着一笑:";医者仁心,我们就送他们一程。";
裴忠把个头摇得跟拨浪鼓似的:";空穴来风、未必无因。。。。。。";
两人正说着话,未央已凑了过来,轻咳一下:";老人家是不是听说白雾街闹鬼?唉,也不知哪来的流言。我家主人在镇上开有客栈,经营三十余载,漫说是鬼,便是鬼影也没见过一个呢。";那孩子边说话,边拿双清亮亮的眸子看着二人,一派坦荡,倒叫裴忠脸热。
";这样吧,";裴鹤谦略一沉吟:";我套辆车送他们下山,你带着人马继续赶路,我随后就到。";
裴忠摇头:";草药、车马都是小事,我担心的是您的安危。";见裴鹤谦一脸的不屑,裴忠长叹一声:";也罢,一起去吧,多少有个照应。";
众人听说要去白雾街,多有难色,裴忠竭力斡旋,说是到了地方放下人便走的,车夫们这才不情不愿地套上了马,及至裴鹤谦抱了昏迷的顾言雪过来,众人见了那人的容色,惊艳之余,倒是一句话都说不出了。
裴鹤谦将顾言雪、未央安顿到车中,翻身上马,长鞭一甩,率了车队,在未央的指点下,择小道下山,直奔白雾街而去。
此时太阳已挪到了西天,风过竹梢,暮色里漫山的翠竹绵绵起伏、青金跳荡,真似碧海一般。裴鹤谦的心里说不出的快意,只觉得山道也变得坦荡起来。
行不多时,车队已到岭下,踏着青青石板路,沿江浦驿道再行了半里,一座市集赫然在望。进了镇中,但见路旁榆槐成行,商铺林立,家家户户,青墙乌瓦,人声盈盈。
未央攀住裴鹤谦的肩膀,噘了嘴道:";此地便是白雾街,哪里闹鬼了?";说着,朝身旁的裴忠瞥了一眼,老头也不说话,点起杆旱烟,默默地吞云吐雾。
裴鹤谦见状,笑着打圆场:";哎,这镇上怎么连条狗都不见?";
未央愣了愣,冲着裴鹤谦一吐舌头:";养那东西干嘛?这里夜不闭户,路不拾遗的,用不着防人。";
众人初进镇中,莫不自危,到了此时,见四下一派和乐,也都放松了下来,纷纷唾骂流言害人:";早知这样,我们何苦翻山,走驿道多好?";
说话间,便到了一家客栈门口,未央指着偌大的店招笑道:";就是这里了。";
裴鹤谦勒住了马,举目看去,眼前一栋三层的木楼,朱墙乌瓦,甚是坚固,门前悬块匾额,黑漆底面,上书四个金色的大字";白雾客栈";。
未央跃下马车,奔进了店堂,不多时,一个胖子领着两个身强力壮的伙计赶了出来,迎着裴鹤谦的马首便跪了下去:";多谢恩公搭救我家少爷。";
裴鹤谦连忙下车来扶:";这位是?";
未央立在胖子身后,眨了眨眼道:";这是王掌柜,我家除了少爷,便是他最大。";
宾主见过礼已毕,伙计们抬了顾言雪进屋,王掌柜将裴鹤谦他们请进店去,奉上香茶,攥住了裴鹤谦的手,连哭带谢:";救命之恩,何以为报?恩公若不急着赶路,恳请盘桓几日,我也好替少爷略尽地主之谊。";
裴鹤谦记挂着顾言雪的伤势,倒也有心等他醒了,见个面再走,可他还没开口,裴忠已档在了前头:";大少爷在家等着呢,二少爷,我们还是赶路要紧。";
裴鹤谦眉头一皱,强压下一口气:";不叨扰了,他日重游,再来拜望。";
";恩公既是这么说,我也不便强留,";王掌柜望了望窗外:";只是天色不早了,今晚还请在小店歇息,我当置办酒席,以款恩人。";
裴鹤谦刚要点头,裴忠把手一拱:";多谢店家美意,可杭州的店里等着这些药救命呢,我等还须星夜兼程。";
裴鹤谦被他抢了话去,心里憋闷,当着外人又不好发作,只得僵着个脸,勉强跟王掌柜道过了别,袖子一甩,气鼓鼓地往外便走。
不单裴鹤谦生气,车夫们也颇有怨言,眼看白雾街并无古怪,这些人便将往日的听闻都抛到了九霄云外,只盼着今夜饮美酒、品佳肴,再添一宿甜梦,哪知还要赶路,登时都泄了气,慢慢腾腾套了车,千不情万不愿地挨出了客栈。
谁想人不留客天留客,才到了口前,外头竟淅淅沥沥地落起雨来,众人更走不动了,窝在廊下,不肯出门,裴忠好说歹说,这些人连脚都不肯抬,裴忠只得找裴鹤谦说话,可裴鹤谦正在气头上,哪会去劝别人,鼓了个嘴,带头往檐下一蹲。裴忠知道他小孩子脾气上来了,笑也不是,哭也不是,只得叹息。
眼见着那雨越下越大,街上白茫茫一片,天又渐渐暗了,这下可真走不成。王掌柜跟未央都出来劝说,裴鹤谦得了个台阶,顺水推舟,回到店中,众人心中欢喜,一个个喜笑颜开,唯独裴忠蹙着两道霜眉,不言不语。
当晚王掌柜果然设下夜宴,好酒好菜摆了一桌,款待众人。裴鹤谦本是个好饮的,原想放开了喝的,却有个裴忠时时守在身旁,左一句";切莫贪杯";,右一句";酒多伤身";,直烦得裴鹤谦把个杯子一推,菜都不肯吃了。这桌酒本是为裴鹤谦开的,他一生气,众人都有些无趣,一餐饭越吃越惨淡,过不多时,便草草了收了席。
众人回房睡觉,未央帮着伙计们收拾过桌子,拈着支蜡烛上了二楼,沿着长廊一直走到底,在扇朱漆门前停住了步子,轻扣门扉:";是我,未央。";
里面有人漫应了一声,未央推门而入,未语先笑:";少爷出马,果然是手到擒来。这下,孩儿们可都有肉吃了。";
这话说下去,却没人接口了,窗外夜浓似墨,屋里连盏灯都没点,风从门缝里漏了进来,把蜡烛的火苗撩得忽忽乱蹿,未央忙拢住火头,反手掩上房门,急步走到屋中,将蜡烛一倾,引燃了灯蕊。
火光穿过绢丝灯罩,柔柔地照亮了四壁,眼前的屋子并不大,陈设清雅,屋子正中摆着张雕花红木床,上头覆了顶碧纱帐。
未央隔着纱帐,朝榻间瞄了一眼,这才长出了一口气:";您怎么不说话?吓死我了。";
";有点倦。";碧纱帐间伸出只玉手来,一拨一撩,分开了帐帘。
橘红的灯光登时洒了一床,只见一个少年散着乌发,拥了袭白色轻裘,靠坐在榻间。他生就了一副上好的相貌,容颜似雪,眉目如画,挺秀的鼻子虽嫌尖削,配着那上扬的眼稍,却有种说不出的魅惑。不用说,这便是裴鹤谦仗义相救的顾言雪了,只是他看起来丝毫不像受了重伤的样子,眼皮一抬,眸光若电,可谓神彩奕奕。
未央从怀里掏出那柄金丝短剑,双手一托,奉于榻前:";您的剑。";
顾言雪接过了短剑,五指勾拨,那短剑在他掌心滴溜溜转了个圈,只听";嗖";地一声清响,璀璨的剑光荡成片金雾,顾言雪手腕翻转,擎在手中的已是柄三尺有余的长剑了。
未央望着那剑,蹙了眉道:";不过是些凡夫俗子,还要您宝剑出鞘吗?我跟老王两个,就把他们都包圆了。";
";那几块人肉,我自然不放在眼中,今晚我另有佳客。不过,先把明儿的人肉宴安排定了吧。";顾言雪说着,一撩袍裾,站起身来,原本抱在胸口的轻裘也逶迤至地,仔细看去竟是一条银光灿烂的大尾巴。
顾言雪晃着长尾,施施然迈到桌前,这桌子是红木所造,样式虽则寻常,却嵌了面偌大的铜镜,足有两尺见方。他一抬手,按了镜框轻轻一推,青烟过处,那明晃晃的铜镜顿时变了个黑窟窿。
";咚";地一声,自镜中跃出只皮毛丰厚的狐狸来,落到地上,翻身一滚,变做个圆脸的大胖子来,正是那慈眉善目的王掌柜。
";老王,";顾言雪背靠梳妆台站了,淡挑长眉:";时候不早了,你跟未央两个把明天的主菜摘了来,该洗的洗,该剥的剥,吩咐厨房架火烧水,早点下锅吧。";
";少爷,";王掌柜仰起头来,哭丧着个脸:";这菜怕是摘不成了,我刚去看过了,客房的门窗都画上了符,根本进不去啊。";
顾言雪闻言,眼眉一立,甩了袖子推门而出。未央忙不迭地跟了上去,小声提醒:";公子,尾巴,尾巴!";
顾言雪这才停了下来,抓过自己的尾巴,吹了口气,一拧身,又变回了个无挂无碍的翩翩佳公子。
夜半时分,四下寂寂,顾言雪和未央顺着长长的过道绕到了东厢,裴鹤谦一行便住在这里。还没走到门前,便听一阵虎啸龙吟,两人举目一看,黑漆漆的门板上浮出排金字,洒落跳脱,似虎如龙,正气浩然,妖魔难近。
";好强的符咒!";未央攥住顾言雪的衣角:";难怪老王不敢来。";
顾言雪也不说话,拍开他,欺身向前,右手一翻,卷出团剑花,谁知这银亮亮的剑光才到了门首,便没了威势,门上反倒爆出层针芒似的金光来,直取顾言雪的手腕。顾言雪忙撤手跳开,饶是如此,腕间已是痛麻难当,几乎长剑脱手。
";我也看走了眼,";顾言雪恨得咬牙:";这里竟有高人。";
未央正待劝慰,身后一阵";咚、咚";急响,两人一回头,见王掌柜瞪大了眼睛,气喘吁吁地跑了过来:";公子。。。。。。那山大王杜震威。。。。。。来。。。。。。来了!";
顾言雪冷哼一声,右手一挥,明晃晃的长剑飞至半空,等再落到手心,又变回了柄小小的短剑。
未央凑上前来:";少爷,我跟你一起去。";
";不用了,我应付得过来。";顾言雪将短剑拢到袖底,冷笑了一声:";今夜佳客云集,还真是不太平,你跟老王好好看店吧。";说着,从未央手里接过蜡烛,一转身,踏着朱漆扶梯,下了楼去。
大堂里暗幽幽的,格子窗外大雨已止,秋风飒飒,呼啸不绝。顾言雪抽开门闩,一抬腿,踢开了大门。霎时间,大团的冷风携着寒气,涌进堂屋。
顾言雪迎风而立,擎着蜡烛,展颜一笑:";杜大王深夜到访,好兴致!";
沉沉的夜色中,一只碧睛白额的斑斓大虎伏在门前,见了顾言雪,那虎咧开大嘴,露出森森白牙,长尾一剪,猛扑了过来。顾言雪略一闪身,老虎擦着他的身子,跃到了大堂里头,须毛一振,立起身来,已变了条昂藏大汉,眉目英挺、虎背熊腰,也算是一表人才。
";得你亲迎,便是下刀子,我也要来啊!";杜震威说着,腆了张脸,一把搭住了顾言雪的肩头。
顾言雪也不言语,忽地骼膊一抬,将烛火直烧到杜震威脸上,杜震威大惊之下,急忙闪避,所幸他躲得快,总算是须发未伤。
杜震威望着顾言雪,哈哈大笑:";你还是这么心狠!可是,我的美人,大敌当前,要真烧跑了我,只怕你没处买后悔药去。";
";哪来的大敌?";
";还不承认?";杜震威晃了晃手指:";你把持驿道,劫商旅、伤人命,把个好端端的白雾街变成了狐狸镇,圆觉寺的主持静虚早就嚷嚷着要替天行道了,我没说错的话,这除魔的大事便定在今夜吧!";
顾言雪眼眉一抬,一双妙目紧紧地盯住了他,眼波流转,荡出一缕春色:";夜寒风冷的,有什么话,去屋里说吧。";
两人上楼,进了顾言雪的房间。杜震威进到屋中,大大咧咧往床上一躺,枕着双臂,眯缝着眼,目光牢牢地锁在顾言雪身上。
顾言雪只作不知,挨在门旁:";我叫僮儿上盏香茶。";
杜震威自腰间摘下个酒葫芦来,冲着顾言雪一晃:";喝什么茶呢?这里有酒。";说着,拍了拍床沿:";过来。";
顾言雪自几案上取了个托盘,又拿了两个酒杯,走到床边,还没在床沿上坐稳,杜震威大手一伸,硬是将顾言雪拉倒在了榻上,一翻身,气咻咻地压了上来:";我帮你对付老和尚,你就从了我吧,我可想死。。。。。。";
";你了";两个还未出口,杜震威忽觉颈间一凉,低头一看,一柄雪亮的短剑架在咽喉。
顾言雪拿剑抵住了他,轻佻长眉:";你想死?我成全你。";说着将剑一送,剑锋过处,便是道血口。
杜震威吃痛,慌忙闪开,捂着脖子惊呼:";顾言雪!你个狐狸精,真能下手啊!";
顾言雪往枕上一靠,轻轻抚过剑刃:";我做买卖,喜欢的是一手钱一手货,清清楚楚、明明白白,最烦别人耍狠。你要跟我谈生意,便斯文些。想霸王硬上弓?哼,信不信我叫你一辈子碰不得弓!";
杜震威闻言,一拍大腿,哈哈笑了:";我就喜欢你这个爽快脾气,你是个生意人,我们便摊开了说话。静虚道行高深,又是有备而来,绝不是你一个人能抵挡的,你手下这些狐狸道行浅薄,没一个顶用的,今夜这劫能不能过去,就全看我帮不帮你了。不过这帮忙么,可不能白帮。。。。。。";
顾言雪眼皮一抬:";你要什么?";
杜震威凑到他眼前,捉住他的手:";我要的,自然是你。";
顾言雪手腕一转,与他双手交握,冷冷笑道:";大王,你算盘打得可真精。静虚立誓荡平仙霞岭中妖孽,灭了我这白雾街,下一个,便要找你黑风寨的麻烦。今夜,说得好听点,你是在帮我,可讲到底,你不过是借了我的地盘,借了我的力,来斗静虚!";
";好个聪明的美人,叫我如何不爱你?";杜震威将顾言雪的手指压到唇上,轻轻一吻:";这单买卖,于你有益,对我无损,有什么不好呢?再者。。。。。。";说着,他挪到了床上,贴住顾言雪的耳廓低语:";那件事,快活着呢,包你喜欢。";
顾言雪推开他的脑袋:";好,你我一言为定!只是,你这彩头,事成之后才能来领。";
杜震威呵呵一笑,与他击掌为誓,回身取了酒杯,筛下两盏美酒来:";饮了这酒,你我便是一条船上的人了!";
顾言雪望着他,一动不动。
";你不信我?怕我下药?";杜震威长叹一声,拿了杯酒,一饮而尽,举起另一杯,也喝了一口:";这下你总放心了吧。";
顾言雪这才端起那酒杯,饮尽了残酒。这酒入口绵醇,到了丹田却惹出一片火海赖,且愈撩愈痒,愈撩愈麻,便似有千只万只蚂蚁在咬,一口一口,细细小小,专啃要害,绝不致命,却叫人如入疯魔。
顾言雪脸红得都快滴出了血来:";你下了。。。。。。什么毒?";
杜震威额间也是一片热汗,挨了过去,死死抱住他:";这酒我也喝了,你说是什么毒?告诉你,这可是催情的好东西。。。。。。";
";为什么?我都答应了。";
杜震威心火难禁,";哧啦";一声,连撕带扯,剥去了他的衣裳:";你不信我,我也不敢信你。你是什么东西,我还不知道吗?风头过了,你还会认帐吗?";说着猛地掰开他两条腿,折到肩头,挺身便上。
顾言雪二目一闭,咬紧了嘴唇。
却听那杜震威狂吼一声,直跌下床去,按住胸口,连连翻滚,指缝间鲜血长流,拖了一地。
顾言雪跳下床,杜震威瞪住他,眼中几乎喷出火来:";骚狐狸!你好狠!明明来了劲。。。。。。我看你怎么挨?等着臭和尚收拾你吧!";
顾言雪踩住他腿间,连踢几脚。杜震威痛得昏死了过去,人形渐褪,皮毛滋生,显出了原形。
顾言雪也有些丁不住了,腿脚发软,周身燥热,皮肤像要裂开一般。他深深吸了口气,抓了件袍子胡乱披上,推门而出。
顾言雪下了楼,从后院的角门出了客栈。这白雾客栈造得极巧,紧依山势而建,后院接着山脚,恰如一条出镇的秘道。顾言雪沿着小径一路狂奔,不多时便来到了林中的一片空地、黑黢黢的夜色中,一汪寒潭放着幽光,不等走近,清新的寒气已迎面扑来。
顾言雪甩开衣袍,终身一跃,扎入了寒潭。
冰冷的潭水扑面而来,暂时压下了燥热,顾言雪扬眉舒气,刚要浮出水面,潭边响起一声厉喝:";不要!";
";扑通";,随着飞溅的水花,一个温热的身子扑了过来,自身后紧紧地抱住顾言雪,将他拖上岸去。顾言雪又惊又怒,反手一击,正中那人面门。
那人一手捂脸,另一只手却紧紧抓着顾言雪的骼膊,不肯放松:";有什么想不开的呀,不至于寻死吧?";
顾言雪大怒:";谁要寻死?你才寻死呢!";
那人";咦";了一声:";难道,你是来洗澡的?不会吧,这么冷的水!";
顾言雪挣开那人,双腿一蹬,潜入水中,半晌于寒潭中心浮出,将乌发向后拢去:";我像会淹死的人吗?";
";你。。。。。。";,那人惊呼,";你是顾言雪?!";说着游到顾言雪的面前,兴奋地打量他:";真是你!怎么可能?你不是受伤了吗?";
顾言雪心里一惊,对面是张年青的面庞,晶亮的眸子璨若星辰。顾言雪记得这双眼睛,也记得这个人,他是明天人肉宴上的佳肴,好像叫做裴鹤谦。
";你怎么会来?";顾言雪的眸子冷如冰凌。
也许是夜色太深了,顾言雪眼中的寒意,裴鹤谦全未觉察,仍笑了道:";我睡不着,在后院闲逛,逛着逛着,就到了这里,恰好看见你跳下潭去,还当有人寻短见呢。";说着,他缩了缩肩膀:";这水好冷。";
裴鹤谦的衣裳被潭水浸透了,紧紧贴在身上,顾言雪下意识地盯住他,这少年有一个漂亮的身子,胸膛结实、臂膀强健,那薄衣下的小腹、双腿想来也不会差。原来,人这种东西,也可以这么动人心魄。顾言雪脸上一热,一道火线从下腹烧到指尖,水是冷的,心却是烫的,唇边便是水,可他不想喝,喝了也没用,这不能解他的渴。
";你病了?脸好红。";裴鹤谦凑上来,碰了碰他的额头。
裴鹤谦的手上都是水,凉凉的,指头在额上贴得久了,却透出点温热,软融融、麻酥酥,直暖到心窝里去。仿佛受不住这腻人的肤触,顾言雪抓开了他的手指,偏又舍不得放,十指交叠,渐至交握,两人靠得极近,四目相对,顾言雪的眼睛里慢慢起了层雾,烟水迷离,溺得死人。
";我。。。。。。";裴鹤谦涨红了脸。
顾言雪微微一笑,对着他的眼睛轻轻吹了口气。
裴鹤谦甫一闭眼,唇间便覆上两瓣温软,滑腻的舌头度了过来,抵死缠绵。
裴鹤谦骨头都酥了,控身不住,抱着顾言雪沉到水中。冰凉的潭水冻住了呼吸,却冻不住缭乱的手指,四下里一片黑暗,水波浮荡,什么都是虚的,只有指底的肌肤,火烫、柔腻、实实在在。
吻着、啃着,纠缠着,两人渐渐到了潭边。裴鹤谦探出手,摸了摸潭边的巨石,那石头常年浸在水里,生了层厚厚的苔藓,滑溜软腻,并不硌人。裴鹤谦这才抱起顾言雪,将他按在石上,俯下头去,吮住他胸前的一点樱红。
顾言雪仰面轻呼,如丝的媚眼愈加迷离,伸出双臂,勾住了裴鹤谦的脖子,洁白的身子随着裴鹤谦的动作时而绷紧、时而轻颤,所谓春色无边。
裴鹤谦心驰神荡,只觉得恍恍惚惚,如在梦中,不由得问:";我们这是。。。。。。在做什么?";
顾言雪抚着他的眉,粲然而笑,忽地腰肢一挺,缠了上去。裴鹤谦只觉脑中一阵轰响,甘甜的嘴唇迎上来,吞没了他的疑问。
细碎的呻楚回荡在潭边,温柔的律动渐趋狂野,两人仿佛沉到了深深的池底,头顶是千尺碧涛,再没有萧萧林木、连天风雨,只有酥麻的快意,滚烫的、温软的,一波一波,卷过来、推过去,叫人晕眩不已,欲死欲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