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氏闻言变了颜色,帕子一扬,抖起半天粉烟,身影翩迁,五指作爪,直奔顾言雪的面门。UC小说网:Http://顾言雪腰身一拧,堪堪让过,趁势探手入轿,去掐钟昆的脖子。罗氏厉喝一声,身形疾转,将钟昆掩到身后,冲着顾言雪微微一笑,嘴里念个“破”字。顾言雪只当她要迎面来袭,忙闪身避让,却不想轿子背后开了个大洞,罗氏提着钟昆的领襟自破孔穿出,袖间挥出团粉烟,身若轻罗,驾着呼呼北风,直上夜空。
顾言雪恨得一咬牙,腾起身子,跃至道边人家的屋脊,盯着头顶的那个藕色的身影,急急追赶,也不知踏过多少瓦片,跃过几重山墙,忽地,那藕色的影子直坠而下,飘飘忽忽坠入一个庭院。
顾言雪足尖疾点,跃上这家的院墙,刚要往下跳,却觉着那院中的草木说不出的熟悉,微微一愕,便醒悟过来,这不正是裴家么?可到了此时,也顾不得细想了,当下一提气,轻悠悠落到院中。
庭院寂寂,落雪无声,顾言雪踏上回廊,身后便是东厢,格子花窗紧掩着,顾言雪不敢回望,那窗扇间掩着如潮的回忆,即便不回头,顾言雪也记得,格子窗下,裴鹤谦伴他看过圆月,在那窗后,梨木的书桌上他跟他翻云覆雨、悱恻缠绵,不过是几天前的事,静夜追想,倒似隔世,也是,如若再见,顾言雪眼里还是那个裴鹤谦,裴鹤谦眼中的顾言雪,却不再是顾言雪,相逢不相识,相识不相认,这跟隔世又有什么分别?
忽地,背后响起阵脚步声来,橘色的光亮侵到鞋边,顾言雪拧身望去,裴鹤谨持了盏灯怒瞪着他,身上斜斜地披着领袍子,罗氏站在他身旁,也是一副刚刚惊醒的样子,云鬓散乱、睡眼迷蒙。
“就是他!”钟昆自二人身后,探出头来,颤巍巍地指着顾言雪,语带哭腔:“他半夜来访,说是有要事相商,硬把我拉到府上。可哪知他到了门前……他竟……竟变成了个狐狸,说要咬死我。裴公子,幸好你及时开门,不然我就给他咬死了!”
裴鹤谨闻言,气得脸都青了,将钟昆护住,对着顾言雪,厉声呵斥:“好个妖孽!好个一石二鸟的毒计!你在我家门前杀人,既害了钟老板,又想嫁祸我家!快快滚了出去!裴家不是你撒野的地方!”
顾言雪并不辩驳,冷笑着朝三人走去。
裴鹤谨终是个凡夫俗子,面上虽强作镇定,心里到底犯怯,眼见着顾言雪一步一步逼了过来,不由得拽着妻子、钟昆连连后退。却听那钟昆低低地嘱咐:“公子莫慌,我见他行事诡异,恐他不利于我,出门前着家人飞马通知了官差,算来也该到了。”
话音刚落,便听院外脚步杂沓,“砰、砰、砰”大门被人擂得山响。
再说那葛岭上的裴鹤谦,中了迷香,正睡得酣美,忽然间,只觉额上一凉,如冰椎贯脑,激得他猛醒了过来,起身一看,头顶天黑如墨,周遭竹影绰绰,风声凄厉,腿上肩上盖了厚厚一层积雪,他下意识地朝身边摸去,叫了一声:“言雪。”
暗地里有人冷哼:“还在叫他?”
裴鹤谦揉了揉眼,这才看清,说话的人是玄真子,此刻他正扶起那冻僵的老虎,往他额间施法。
裴鹤谦拍掉残雪,扶着竹子,站稳了身子:“言雪呢?”
“我怎么知道?我还要问你呢,怎么躺到这儿了。”玄真子心里生气,手一松,将汉子扔在地下,可怜那汉子后脑勺正磕在块石头上,即便迷香不解,也痛醒了过来,骂骂咧咧支起身子,“哎哟”不绝。
裴鹤谦对着玄真子,到底有些理亏,而这半日的经历,顾言雪叵测的言行,又不是三言两语可以说明的,半天也答不出一句话来。
玄真子望着他直摇头:“是他把你撂在这儿的?你也算个痴情种了,我跟你挑明了说吧。你跟那只狐狸,人妖殊途,没什么好结果。真能如此了局,倒是好的。”
这种话裴鹤谦哪里听得进去,刚想反驳,平地卷起股怪风来,一时间飞雪漫漫,竹声萧萧,玄真子听风辨声,面色一凛,掐指如飞,越是掐算,脸色越白,忽地,甩开手,捉起裴鹤谦的胳膊,历声喝道:“快跟我走,你家出事了!”
裴鹤谦心中惊惶,不知怎么的,却问出一句:“言雪在那里吗?”
玄真子点了点头,抓着他便要乘风而去,左臂一沉,被大汉捉住了:“带上我!”
玄真子原不想理这妖物,可时间急迫,也没功夫纠缠了,一手一个,抓起二人,踏风蹬云,跃到空中。
裴鹤谦这是头一次尝到御风而行的滋味,本该觉着新奇,可此刻他心乱如麻,眼底纵是山河如画,也看不进去了,更何况夜半三更的,也没什么好看的,隔了薄薄的云絮望下去,黑的是瓦、白的是雪,不过如此。
远远传来一声更鼓,子时到了,不知怎么的,裴鹤谦忽然觉着周身一轻,仿佛不用玄真子拉着,自己也能飘在云端,他转过脸去,不由一怔,只见玄真子身边的大汉,赫然变出了原形,白额碧睛、皮毛斑斓、不是老虎又是什么?
见他神色骇然,玄真子长叹一声:“鹤谦,你开眼了,往下看看。”
裴鹤谦依他所言,向下望去,原本静寂的天地此时却变得热闹起来,到处都是半透明的影子,或作人形,或似猫狗,或如飞鸟,挨着挤着,熙来攘往、充街盈巷。
“这是法术?”
玄真子摇头:“这是你天生的本事。你现在看到的,才是这世界的本来面目。”
正说着话,那老虎眼尖,指着前方惊呼:“那边怎么了?”
两人顺着他手指之处望去,只见黑夜里擎出一圈红光来,凝神细看,却原来是一队兵丁,执着灯笼火把,团团围住一户人家。裴鹤谦见状脸色陡变,挣开了玄真子的手,朝着那庭院,飞身下掠。
风声猎猎、刀戈似雪、火光摇曳,顾言雪静立院中,冷冷觑着四周的兵丁们。带队的正是昨天早上那两个衙役,年青的那个双手叉腰,颐指气使:“你这妖怪,还不伏诸?!”
顾言雪扬眉冷笑,忽地足尖点地,猱身向前,绕过裴鹤谨去,直扑钟昆。那钟昆也有几分机灵,身子一矮,躲过了一招,右手探到身后,“呛啷朗”一声,抽出了一柄精钢长剑!这剑虽锋利,顾言雪却并不放在眼中,右臂一舒,朝钟昆探去,钟昆猛一抬头,只见眼前袖影翩迁,绽开了朵朵雪云,他急定心神,低头再看,剑已到了顾言雪的手中。
“多活了十年,也该到头了!”顾言雪嘴角轻扬,长剑一送,直指钟昆胸膛!
蓦地,一团粉烟兜头而至,阻断了顾言雪的视线。
虽然看不清楚,可顾言雪听得见、也闻得着:“噗”,那是长剑凌空、穿胸而过,“哧”,血腥四溅,红花暗夜,相得益彰。
兵丁们惶然叫嚷:“杀人啦!杀人啦!”,叫得山呼海啸,却没人敢趋近一步。顾言雪想笑,可有人却抢在他前头笑了出来,那笑声如此清脆、如此诡异,伴着阵阵轻笑,一个藕色的影子临空飞起,不等顾言雪看清,已没入了夜色。
粉烟渐散,顾言雪终于看见了,长剑上穿着两个尸身,目眦尽裂的是裴鹤谨,脸色惊惶的是裴罗氏,而那钟昆早已远远跑开,躲到了衙役背后。好个掉包计,长剑破空的那一刻,谁曾想,剑下的冤魂已换了人!
“言雪!”云端传来一声疾呼。
顾言雪举目张望,沉沉夜空中,裴鹤谦如一颗流星,挟了茫茫白雪,飞身而下。近了、近了,顾言雪看着他向自己飞来,如此熟悉的面庞,渐渐放大、渐渐清晰,眉间的焦虑,渐渐变作惊异,变作骇然,顾言雪知道他看清了自己,也看穿了自己。
“顾言雪!”
原来,这三个字,裴鹤谦可以念得如此愤懑,如此痛切!顾言雪抽回长剑,任死尸伏倒在自己脚下,裴鹤谦应该已经看清,这长剑结果了谁的性命。
——『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