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子一日日消磨,再白驹过隙的时光,在这深宫大宅里,也显得漫长起来。
连城似是已经习惯了这样的生活。
然而,不管多少年,他还是喜欢皇宫外面的世界。
他出生十八年,没有出过这四四方方的金碧牢笼,唯一的一次,是那年剿灭南梁余孽。
外人永远不会知道,御驾亲征的铁血手段之后,是一个属于少年的自由。
那是他,第一次真正的出宫,出了这四四方方的京城,看到了自己的江山,看到了自己脚下的国土。
他是天子,一道圣旨之下,伏尸百万流血千里。
然而他还是个孩子,一身龙袍之下,是藏不住的孤独。
他一生之中,说过的真话,流露过的真情并不多。
贞一皇后算一个,那年他刚登基,上阳宫前将手中的吃食递给他,让他去看母亲的凤长生是一个。
他那段时间沉迷于出宫,经常偷偷跑出去河东一品楼听琴,那段时间结识的柳绝音算一个。
彼时,他没了父亲没了母亲,一国重担在肩,手掌生杀大权,夜夜不得好寐。
柳绝音的存在,像是久行的僧者,在沙漠中遇到的甘泉。
那流淌的琴声,不是靡靡的丝竹之音。
他第一日,就听醉了。
他连着听了好几日,因此,却被一帮老臣说成是不务正业,应当以自身做表率。
他舍不得那样的琴声。舍不得那样能够触及灵魂让他无端心安的琴。
一拨弦一勾弄之间,都是灵魂深处的共鸣。
然而……他终究不能时时出宫。
最终,在他的强压之下,柳绝音成了御用乐师,日日在寝宫为他奏琴,他因此得以安睡。
然而,他知道,柳绝音的琴中,是河山峻岭,是万古长宁。
但是,他仍然把他留下了。
母后走了,自己的便宜父亲走了,而如今,这万里山河内忧外患,自己的皇位,坐的并不安稳。
每时每刻,都要和全天下最聪明的一群人来玩弄权衡之术,有时候,连城想到自己已经被安排好的命运,不知道该作何想法。
看着咿咿呀呀玩耍的魏承宁,再看看白衣优雅的柳绝音。
国师神秘目的不明,陆家野心勃勃,而南梁蠢蠢欲动。
他这个龙椅,处在夹缝之中,进退两难,一不注意,便是万丈深渊。
然而,他不能回头。
他那时以为,柳绝音,是他唯一能够抓住的东西。
然而后来,他才明白,世界上最不能抓住的,便是人。
柳绝音于他是恩人,是朋友。
他助他安睡,助他安心,无数次让他冷静地做出该有的决定。
只是,柳绝音终究是日益沉默下去了。
他不爱这样的生活,不爱这样的束缚,不爱这样的四四方方的金碧辉煌。
他不会明说,却只是执拗又沉默地与他对抗着。
他因为登基一事而焦头烂额,并不如何能理会他的想法。
他只知道,在柳绝音的琴声里,他不会噩梦缠身,不会满头大汗地醒来,更不会彻夜难眠。
然而,他忘记了,他们只是萍水相逢的朋友,当然在他眼中,朋友这个概念是很模糊的词,又或者说,所有的感情在他眼中,都是模糊而又破碎的。
亲情,友情,爱情。
他分不清他们之间的区别,因为从来没有感受到过。
他只知道,柳绝音,对他而言,是一个特殊的存在。
他离不开他,不想让他离开。
那种感觉,像是心有了一个依靠的地方。
彼时,他十八岁,少年意气,不乏宫里娇养出来的纨绔。
然而连城只是淡淡的看着他,有时候他觉得,连城对酒楼里的听琴客,或者是对他,都没有任何区别。
这份区别,让他欢喜又苦恼。
欢喜的是,他是他身边与众不同的一员,不是见到他畏畏缩缩怕得要死,就是那些暗藏祸心的笑面虎。
柳绝音对他,是无所求的认真,那种优雅的淡定,让他打心眼的欢喜。
然而,他也是苦恼的。
他对于这段他自己并不知名的友情,是极其认真的。
但是,柳绝音却是一直在一个界限之间,徘徊不定,连城搞不明白他心里到底在想什么。
他像是一个得不到糖葫芦,闹脾气的孩子,只会哭闹,用最强硬的手法来镇压对方想要离开的行为。
然而,他不仅是连城,还是一个帝王。
若是他仅仅是一个普通的江湖浪子,又或者是普通的贩夫走卒,那伯牙遇子期,高山流水知音赏,未尝不可,但是,他终究,更是一个帝王。
“绝音,你可知道,朕不愿放你走,是因为朕需要你,朕会尽其所能给你最好的,你留下来。”他曾经好话说尽,软语相求。
然而,得到的却只是那人垂下的墨睫间,带着苦涩而有些奇异讽刺的笑容。
“若是我想要自由,陛下也会许给我吗?”那人声音浅淡,一如他的人一般,从容优雅,带着某种坚定和缓慢,似是在完成什么,又是在寻找什么。
连城的脸色冷下来。
“除了这个!”
自那以后,两人的关系便是疏离了许多。
然而,最终他的登基奏乐之事,他还是拜托给了他。
皇位对他而言是一种奋斗的荣耀,或者使命,而今,却是初次登场,这千载史册,必定也要承载他的一笔。
他心情激动间,柳绝音居然应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