忘川河畔,朱儿正与三三打的难舍难分。
乍然间狂风压地,吹地了忘川畔不知尽头的彼岸花,也吹得那河中无数冤魂不敢靠近。
朱儿眼中凝然,手中印诀乍然一变。
三三微眯住了眼,眼睛深处闪过一丝惊骇。
朱儿心中奇异地产生一丝明悟,三三之前那海浪卸力的方法让她心中灵感大增。
印诀隐约间,除了隐隐的凤鸣,居然还微微有了一丝海浪声!
凤擎海潮!
朱儿心中暗喝!
这一次来到面前的,不止是火球,而是火浪!
三三眼神凝重,枪出如龙,幻化出一条虚幻的龙影。
“砰――!”
千万年来汹涌奔腾却从未跳出河岸的忘川河水,顿时掀起了汹涌的水浪,水雾飘散,悄悄浇灌着那备受摧残的红色花海。
龙影与火浪,终于狠狠碰撞在了一起,一时间,龙吟凤鸣不绝,为这黑暗了上万年的地府,僻出一片光明来。
无数鬼混四散,四大正在审案的判官齐齐抬头,甚至地府深处,万年不变,依旧漫不经心地冥王,眼神中也闪过一丝讶然。
索幸,那撞击并未传出多远,便被一道宏伟佛光压了下来。
随之而来的是一个有些苍老无奈的声音:“龙凤呈祥,固然是天降喜事,只是,这般大的仗势,是要把冥府掀了不成?”
乍闻此声,朱儿与三三都是停住了手,这才惊觉自己用力过猛。
“抱歉,地藏姑姑!”朱儿行了个礼,“朱儿这就停手。”
三三却看着朱儿对地藏菩萨的称谓,有些奇怪,但没有多问。
“我们去凤栖山。”朱儿扔下一句,便跑了。
三三无奈朝那声音的来源处一抱拳,紧随其后离开了。
“喂,你是不是很奇怪,我为什么要叫地藏菩萨姑姑?”朱儿有些狡黠地笑看着三三。
三三沉默点头。
地藏菩萨可是位神人,是真正的佛身,有大能者。
虽然三三与佛家颇有些过节,但地府对他,却是有莫大的恩情,因此,一码归一码,也只是好奇,并未敌视。
“因为她是千寻的姑姑,我和千寻三千年前不打不相识,就直接拜了把子,那时候千寻还没有重生,因此久而久之,我也就跟着喊了。”朱儿一身红衣,脚踏虚空,云朵不时从她身侧飘过,衣袂被风云吹得猎猎作响。
艳丽的笑容,是发自内心的欣赏。
三三突然间想起今早看得话本。
孟千寻问他,他看出了什么。
三三不着痕迹的抚上胸口,那里乍然被什么东西填满了一般。
他明白,那是朱儿的笑容。
…………
孟千寻远看着擦黑的夜色,叹了一口气,看来今晚,那两个私奔的家伙是不打算回来了!
想着好不容易被拉来却消极怠工的二人,孟千寻就是气不打一出来。
话是如此说,她还是架起了铁锅。
焰醉是孟千寻的长期包身工,自然是逃不了的,竹影也被抓来顶包。
一向足不出户的月寒生依旧早早的便等在那里,柳绝音膝上多了一把琴。
一群人照例围着火堆。
孟千寻示意柳绝音可以开始了。
锅中煮了一半的隔夜孟婆汤在火焰的催温下慢慢冒出了热气。
柳绝音手指修长,轻轻拨弄着莹白的琴弦。
月寒生看到这一幕,在柳绝音还未挑起话头前,突然开口:“想不到肖的东西,最终还是留给了你。”
柳绝音抬眸不解。
“可否借琴一用?”月寒生淡淡出声道。
柳绝音知道月寒生虽然冷淡,但却隐隐有维护自己的意思,知道这个素未谋面的男子是站在自己一边的,便也不疑有他,将那珍贵无比的尘寰琴递了过去。
月寒生小心接过,沉吟了半晌。
他的手与柳绝音的手同样修长优雅,骨节分明。
孟千寻虽不是手控,却也震惊于造物主的偏心,随即转头一想,也对,一个是扯弦的,一个是扯线的,手比常人好看一些也是应该的。
扯线的人指尖微动,扯起了一根弦。
下一秒,幽幽清音便从那指尖倾泻而出。
又是《刹那芳华曲》。
为什么要说“又”,因为孟千寻之前写莲开落后续,写到顾淮良与曲尘花时,曲尘花也给顾淮良弹过那首曲子。
孟千寻在天地境里看到过,也听到过。
只是,曲尘花终究是女子,手底下调子柔婉,端的是如泣如诉的幽怨。
而一样的曲子,在月寒生手下却顿生沧桑,孟千寻只觉眼神山河顿生,变换莫测,曾经也是年少,曾经也是意气风发,最终却只留得一段旧情,短于朝露,去日苦多。
其实月寒生的本意是想弹《凤求凰》,却又觉得这曲子不适合如此情景。
还是那样悠远空灵,侠肠百转的调子。
“朝露昙花,咫尺天涯,人道是黄河十曲,毕竟东流去,八千年玉老,一夜枯荣,问苍天此生何必?昨夜风吹处,落英听谁细数,九万里苍穹,御风弄影,谁人与共?千秋北斗,瑶宫寒苦,不若神仙眷侣,百年江湖。”
月寒生没有唱,只是一句一句地低吟。
他的声音低沉优雅,如同摩擦过最上等的丝绸,听得众人如痴如醉。
只是……
月寒生看着自己左手尾指的细小丝线,无奈苦笑,却在弹到最后三句时,心下震荡。
千秋北斗,瑶宫寒苦,不若神仙眷侣,百年江湖。
不若神仙眷侣,百年江湖么?
这一刻,月寒生突然有些迷惘,自己穷极一生,追求的到底是什么?
功名利禄?他已有上神之位,再不求其他。
救世济民?他一个月老,只管姻缘,救世怎么也轮不到他。
那自己要的到底是什么?
月寒生看着那尾指上短到有些笨拙的小蓝线,第一次对自己原本的信条产生了怀疑。
孟千寻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月寒生,在她一直以来的印象里,月寒生是强大的,清高不可侵犯的,甚至因为他的上神身份,让孟千寻在他面前充满了压迫。
可是,此时的月寒生,让孟千寻觉得有些孤独地可怜,甚至是……心疼。
一个人千万年来只做一件事情,终究是会寂寞的吧?
他总是一个人将自己关在屋子里。
孟千寻虽然也是重复了一千年的工作,但她还是有许多同事,认识了许多人。
虽然一群人日常斗嘴,在无趣中寻找乐趣,这种举动本身也是无趣的,但孟千寻觉得,自己并不寂寞,可是他……
神思翻转间,却见月寒生已经停下了在琴上优雅翻飞的手指。
“这是肖在仙魔之战时,最常弹的曲子。”月寒生静静开口。
“肖,那时候还是乐神,我还只是一个小小上仙,只是,生逢仙魔乱世,天庭里不管职位大小,都被发配下界,安抚万民。
我只是一小小月老,那段时间,人间的姻缘少到可怜,我整日里落得清闲。
其实仙魔之战,除了酆都地界,人界因为天地法则,创世时便定下的规矩――人界作为六界中最弱小的存在,其余五界不得随意干涉。
于是我只能在酆都周围的地界游山玩水。
我就是那时候见到肖的,她比我大三万岁,我那时候不过是一个修为五千年的,在人界创立之后,新封的小小月老。
她在一片花谷里,那把至高无上的尘寰琴,此刻正与人间一把最普通不过的琴相和着。
一男一女,俨然一对璧人。
只是,那女子身上仙气浓重,而那男子,却是再普通不过的凡人。
察觉到我的到来,那女子转过身,似是讶然。
“你一小小上仙,是如何找到了我故意幻化出的此地?”那女子微笑,显然已经察觉出了我的修为。
我那时年龄尚小,虽然在旁人眼中是成年的模样,但在肖的眼中,我只是一个小孩子。
那男子听着肖在他耳边耳语了几句,微皱的眉头展开,也是善意地看着我。
“我能感觉到……额……爱情。”我看着那样好看的一对璧人,一时间说话都有些结巴。
这是一句……很玛丽苏的话。
但我想,除了这个理由,我想不出其他的词汇。
果然,那女子露出了然的神色:“原来你就是那个新晋的,掌管人间红线的月神。”
我那时候还不叫月老,只是后来嫦娥飞升了,她叫月神更名副其实一些,我的资历老,久而久之,就有了月老的称号。
“我是乐神,肖,乐音的乐。”
我心里一乐,月神与乐神正是谐音。
他们很热情地招待了我,那是我第一次喝酒,很香醇的酒,带着轻轻浅浅的兰花香。
后来我知道,那酒叫兰花酿。
肖让我替她保密,她与那男子相爱的事情。
我不解地问她,为什么。
她不说话,看着这幻化出来的山谷,明明不大,她的眸子却仿佛透过这里,看到了外面无尽的山河,以及,那无限广袤的天空。
“你不了解,这天界……”她的声音很轻,“反正,寒生,答应我,帮我保密。”
我看着肖熠熠生辉的眼神,那一直弹琴的左手尾指上,一截殷红的红线缠绕其上,并且已经不短。
我说不出拒绝的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