纯醒来的时候仁王并不在,不过上原爸爸倒是坐在床边出神,桌子上放着保温盒,她眨了眨眼睛,莫名觉得有些酸涩。从记事起,她的印象里就没有母亲。她被人骂过野孩子,也曾经和父亲闹翻过。但每一次到最后,父亲都会摸着她的头告诉她慢慢就好了。
十几年就在父亲温柔的笑容和手心的温度中慢慢过去了,纯也慢慢学会了怎么去应对外界那些恶意的语言。
“醒了?”上原爸爸很快就发现女儿睁开了眼睛,他打开保温盒,肉汤的香味弥漫开来,“唔,我亲手做的,你尝尝。”
纯坐起来,她靠着枕头伸了个懒腰,然后露出笑容:“好!”
住院两天,检查没事也没有后遗症之后,纯终于出院了。重返学校的她为了筹备夏日祭,将大把的空闲时间丢到了绘画部里。对此绘叶并没有反对,毕竟剑道部的比赛就剩暑假期间的全国大赛了,纯在剑道部也的确没什么事情可做了。
为了筹备夏日祭,文艺类部门要远比体育类部门忙碌,幸村也抽了许多时间投入到绘画部的工作当中。没两天他就在绘画部的一个教室里发现了一个情理之中意料之外的人,他来的时候她在,他走的时候她还在,并且视他如空气。
那正是专心致志于绘画工作的纯,她认真起来的时候专注力相当惊人,看得出来为了夏日祭投入了很多的精力。想到那副静静的却能打动人心的入部作品,幸村内心里隐隐升起一丝期待来。
纯赶在最后期限前完成了她的作品,收拾了工具,她揉着后颈坐了起来。出乎意料的,画室里除了她还有幸村,一开始没有注意到这一点,等人出现在眼前时纯被吓得大叫了一声。
“我都不知道原来我这么吓人,上原。”幸村好笑地看着纯一副受惊的兔子的样子,她睁得圆滚滚的眼睛清楚地映出了他的模样,在黄昏有些昏暗的画室里显得格外像一幅画。
松了一口气的纯慢吞吞地走过去打开灯:“不是这个原因啊副部长,如果一个你以为已经离开的人突然出现在你身边你也会害怕的。”
“是么?”幸村当然是说笑的,但他还是很温柔地顺着纯的话接了一句,目光移向一人高的画布,幸村踌躇了下,还是浅笑着开口:“在呈上去以前,我能先一饱眼福么?”
纯受宠若惊地望着他:“当然可以。”幸村屏住呼吸,他慢慢揭开画布,出现在眼前的景色让他有种时空错乱的感觉。
是夜,小河里流水潺潺,银蓝色发的少年牵着一个双马尾的小女孩,两人身上蓝底锦鲤的浴衣像是要融进黑暗里。流水映着远处的光,粼粼耀眼。两人脚边的水草上有欲滴的水珠,隔了一片细密的草丛,是人世繁华的庙会。散发出暖黄色光芒的灯笼一路蜿蜒到山上,熙熙攘攘的人流在各色摊子前穿行。远处的天空上,一朵朵烟花正肆无忌惮地盛开。
“很棒的作品,也许会成为这次夏日祭的招牌。”幸村好不容易找回语言,尽管内心已经被画中壮阔的空间感所吸引,他面上还是维持着平静。
纯愣了一下,没想到幸村会给与这么高的评价。她有些羞涩地抬起手摸了摸头,然后小声道:“谢谢你的喜欢。”
幸村的视线随着她的动作移到手上,他有些惊讶,这样宏伟的作品出自这样小巧纤细的手,实在是有些匪夷所思。就像去年在赛场上遇见的那个墨绿色头发的孩子,纤细的手臂却拥有难以企及的力量。这并不是什么好的回忆,幸村微微侧过头。
将画布盖上,两人离开教室。幸村把门锁上,纯提着一些要拿到社团活动室里面的画具,在一边安静地等待。阳光从走廊的落地玻璃上照进来,落在幸村的脚上。少年干净到一尘不染的帆布鞋,阴影里依旧白皙的脸颊,都让纯的心雀跃不已。
“我来吧。”锁上门,幸村微笑却不容拒绝地接过了纯手中大部分工具,他先迈开脚步,向社团活动室走去。
“呃,谢谢。”纯跟在他后面,一时间不知道说些什么。
如果幸村想的话,他们当然不必沉默。但是意外的,他有些享受这片刻的宁静。大家已经离开的校园,橘红色的夕阳,身后温暖的视线,都让他觉得无比地舒畅。
将东西放好,他们一起走到了校门口。
那里有一个人。
银色的头发在被橘红色的光线染得深沉,瘦削是身影显露出来的侧面尤其单薄。尖尖的下巴像是刀雕刻过,俊秀的脸上只有温柔从容的神色。
纯快步走了过去,这几天她回家比较晚,仁王都是这样在这里等她。
“雅治。”幸村笑看着仁王少见的模样,只感叹柳不在,不然他的笔记本上属于仁王的那几页又要新增不少内容。
“部长。”仁王挺直了脊梁,脸上依然是常见的暧昧笑容,“工作还顺利么?”
“还好,比起训练来要轻松地多。”幸村偏了偏头,在同伴面前他一向是个益友。“倒是你,似乎很辛苦的样子。”
并不把幸村的揶揄放在心上,仁王看了眼不明所以的纯,笑容里染上几分温暖:“所谓喜欢,也不是那么轻松的事情啊噗哩。”
但其实也不是那么辛苦,仁王微微垂下头,阴影里的笑容模糊又温柔。两个人之间不需要太多言语就能明白彼此的默契,十几年来约定俗成的习惯,都已经是融进了生命里的东西。仁王也不是没想过他非纯不可,得出的结论让他本人都有点无可奈何。
他无法适应没有纯的生活,她已经是他生命里的一部分。他甚至无法想象没有她一切会变成什么样子,他对她,已经不再是当年那么单纯的只要在一起,而是一直一直在一起,一起生活,以比现在更亲密的姿态。
“那就加油啦,我要回家了。”幸村说着看向纯,他朝两人挥了挥手:“明天见。”
“明天见,部长/副部长。”纯与仁王同时回答道。
已经转过身的幸村唇角微微上挑,十几年的青梅竹马,也不是那么轻松的存在呢。
还是那辆单车,还是那条坡道,还是那两个人。
不同的是这一次赶上了日落,慢慢暗下来的世界喧嚣地有些可怖。
“今天特别晚啊。”仁王没有回头,他骑得很慢,微弱的风从两人身边吹过,有一种闲适的感觉。
纯没有听出话中的试探:“嗯,因为明天是截稿日,所以稍微赶了下工。”
“……”仁王放下心来。
“不过能遇见幸村副部长真是太好了!”
纯并没有意识到幸村是为了等她完成好锁门踩才在那里的。不过这句话还是让仁王觉得有些气闷,双脚像是机械飞快地踩踏着踏板,单车的速度陡然加快,少女细碎的赞叹都被风吹散在神奈川温柔的海域上。
所谓喜欢,也不是那么单纯美好的事情。因为喜欢,所以会嫉妒,会有占有欲,会忍受不了一点点觊觎。更何况现在还是喜欢的人不明所以地萌生了好感,更加让人无可奈何。
所谓喜欢,也会掺杂着并不想要的负面的东西。
纯不明所以地抱紧了仁王的腰,担心他一个颠簸两人就会摔倒。她很想教训一下不安分的狐狸,但在沉沉的暮霭下以这样的速度狂奔,又有一种别样的浪漫。
纯感受着从脸颊边呼啸而过的风,蓦然间像是回到了小时候仁王用单车载着她逛遍大街小巷的场景。
那个时候仁王还不是一头银毛,他银蓝色的发丝很是漂亮,身高和纯相仿,但是站在她面前狡黠又明亮的笑容竟然比天空中的太阳还要温暖。
生气的纯最喜欢的事就是在拽着他的小辫子不松手。
小时候仁王的身体并不是很好,仁王妈妈一直把他当成女儿来养,虽然没有让他留很长的头发,但是小辫子一直没有剪掉。
仁王身体状况好转是在和纯做邻居之后,对于这个和自己年纪相仿眼睛又大又深邃的女孩子,仁王毫不吝惜地表达了自己的恶意,两个人见面的第一天打了一架,他把泥巴糊了对方一脸,当然他自己也没有什么好下场,衣服都被撕烂了一点。
不过随着年龄的增长,两个人打架慢慢变得少起来。到了上幼儿园的年纪,仁王已经是远近闻名的小恶魔了。
等上了幼儿园,他变成了大恶魔。
对于宝贝儿子的转变,仁王妈妈乐见其成。对她来说,孩子的健康比什么都重要,至于欺负了别人家的孩子,保护邻居家可爱的女孩子是多么绅士的行为?纯那么天真的孩子在外面很容易被欺负的,有雅治跟着才能让人安心。
上原爸爸对此深表赞同。
所谓喜欢,也可以是从很小的时候就开始的感觉,最后发酵成,深沉的感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