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五、银河传说
亚由住院已近一周,暑假也快要结束。因为离拆绷带的日子越来越近,大家虽然表面上还算乐观,但内心是不可能不忐忑的。
亚由已经尽力在适应看不见的生活,也会在医生护士的协助下做一些适应性训练,大部分时间都是我在陪她。
有时候我会怀疑她是不是认为自己根本不会好了,所以训练才这么卖力。面对我的疑问,亚由的神情有点恍惚,声音里有一种柔和的宁静,“小香,所谓乐观,不是怀着最大的绝望去守候幸福的降临吗?”
我一时说不出话来,近来一直自欺欺人地盲目乐观,也知道是到了面对现实做好最坏打算的时候了。
因为亚由的医药费是一笔不小的负担,我决定回千叶她以前寄宿的那家看看能不能再争取一点,虽然已经没有了责任义务关系,但毕竟还是沾亲带故,不可能太无情无义。
跟不二商量的时候他说要和我一起回去,我微笑着拒绝了,“千叶那里是我的地盘儿,妈妈他们都在那里,你担心什么?亚由就快拆绷带了,你还是在这边守着等结果吧,我很快就会回来的。”
其实不二虽然嘴上说要与我回去,但是我知道他已经基本,没有余力关注其他的事了。前几天之所以我们还能保持冷静也是因为心里还抱着微弱的侥幸。但是现在不得不要面对现实了,不二的心情多半十分紧张,如果真的不幸的事情发生,又将是对我们的一次巨大考验。即使他表面上不说,我也知道这会永远成为梗在他心头的一根巨大的刺。
有些事情我甚至根本不敢去深想,逼得太急,只会把我们都逼上绝路。
一个人低调地回到千叶,把行李放在外婆那里,跟妈妈说了一声后就直接奔向亚由以前住的家中。出门的时候觉得外婆今天的精神特别好,脸上都泛着红光,居然还难得心情好地跟我开玩笑,“听说小香交了男朋友啊,是个什么样的男孩子?什么时候带回来看看,外婆跟你们熬汤喝。”
我被说得有点窘,红着脸匆匆地告别,含糊地说了一句,“我先出去一下,下次回来一定把他带到您面前的。”就头也不回地奔出门外。
我后来无数次的为当时的行为而悔恨,如果知道结果,外婆,我是无论如何都会停下脚步,趴在您的膝头跟您细细讲关于他的事,再轻轻地拥抱您,跟您好好道别。
亚由的事情我只跟妈妈商量了一下,外婆年纪大了,不想让她挂心,她是把亚由当成另一个孙女来疼的。
妈妈本来不主张我单枪匹马地去那家谈,觉得我年纪小,容易吃亏。但我还是坚定地说,“先去探探底还是可以的,妈妈,我已经不小了。”
因为妈妈并不擅长这类的事情,林原叔叔也是个直肠子,而且我并不想过多地打扰到他们的生活。
循着以前的记忆来到那一家的门前,按了门铃。开门的是那个刻薄的女主人,门都没让我进,就那么倚在玄关处,把玩着手指,声音冷淡,“我知道你来干什么,亚由的事情我们也听说了,我们家也就这个样子,要钱没有,要命一条。”
虽然对这一情况早有预料,我心底还是烧起了熊熊怒火,努力保持着面上的冷静,我也不再客气,“如果没记错的话,当年亚由上东京的时候你是扣着她的材料没放的吧。企图控制着监护权让东京那家给你给你白养一个女儿?指望着不出一分钱就有人白白给你养老?可惜啊,人算不如天算。如果你这次不履行对未成年人的抚养义务,亚由完全可以起诉你!你不想在这一片声名狼藉吧?”
其实这种没什么文化的市井女人,最怕的不过是官司和麻烦,这个小镇的名分还算淳朴,都是秉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生活理念,如果闹上了法庭,大家看你一家的眼光多多少少是会有些异样的。
那个女人果然立马变了,神色扭曲良久,最终愤愤地转身进屋,拿了亚由的监护转移材料和一个装着钱的信封甩到我的面前,“拿着,从此我们和那个扫把星没了瓜葛,不要再来纠缠了!”说完“砰”地一声关了门。
面无表情地捡起地上的东西,突然狠狠地踹了房门一脚,骂了一句“贱人!”心里有着才舒畅了。想起当年亚由揣这门的一脚,突然难以抑制地笑了起来。有点黑色幽默地想到,这扇可怜的门因为它愚蠢的主人经历了多少拳打脚踢,居然还能如此□□,或许我和亚由都还应该去练练脚力?
一阵周璇下来,回到祖屋的时候已经是傍晚,天空被夕阳染成异样的红色,我心情愉悦,脚步轻快地推开了房门。
“外婆,我回来了!”
除了有些旧的房门合上的吱呀声,院子里安静得有点不正常。
外婆没说今天会出门啊?我有点疑惑,找遍了各间屋子,终于在一个一直废弃的小房子的小床上找到了外婆有些瘦小的身形。
心中突然有种空落落地感觉,勉强压下,走到床边轻轻地摇她,“外婆,醒醒。怎么在这里睡着了呢?”
没有反应。
恐慌如潮水般漫上来,屏着呼吸,手微微抖动地去探外婆的鼻息。
凝滞的空气,冰冷的温度,绝望从指尖一点点蔓延而上,冻结了我的心脏。
手中的东西幡然落下,我跌坐在地,完全不能反应。
不知过了多久,傍晚的穿堂凉风吹过,我狠狠打了一个寒噤,才勉强回复了神智,全身发软,几次尝试都没站起来。
抖着手摸出手机,打给妈妈。
妈妈柔和的嗓音在那边一响起,我便忍不住嚎啕大哭起来,“妈,妈.....”接下来的话却说不下去。
妈妈的声音有点慌乱,“小香,小香,慢慢说,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而我只是哭,妈妈一直得不到回答,不停地喊我,声音里也快带上了哭泣的颤音。
感觉到她的焦急,我终于稍稍冷静下来,努力地吞了几次口水,才能哑着嗓子说,“妈,外婆她,去了......”
哐当一声,电话里传来了忙音。
我拿着手机茫然一会儿,神智终于渐渐清醒过来,神经绷得紧紧的,但还算有条不紊地开始给舅舅他们打电话。
毕竟是男人,他们反应还算镇静,大舅低沉的声音安抚我,“小香你不要慌,我们马上过来。你一个人如果在那个屋子里怕,就先走到外面的路灯下或者干脆到隔壁家去......”
“不,舅舅。”我打断了他,“我没关系的,我要在这里陪着外婆。”
那边顿了一下,叹了一声,“小香,你一直是个坚强的孩子。”才转而沉稳地吩咐我,“那小香能不能帮忙在我们来之前先把大屋打扫一下,等会儿要在那儿布置灵堂。”迟疑了一会儿,才又继续说道,“可以的话,帮外婆收拾一下吧,小香。”
挂了电话,外面的天色已经渐渐黑了下来,我再次试着慢慢地站了起来,摸索着开了灯。外面万家灯火,但是这一方空间却显得格外幽静。
深吸了一口气,我走到外婆床边,尝试着让她平躺过来。她的身体冰冷而僵硬,皮肤的触感粗糙干涸,我却没有一点畏惧的情绪,面对失去的亲人,除了巨大的悲哀,你能记得的只有她生前与你相处的点点滴滴,不会因为她已失去了生命的气息而变得有任何不一样。
抱着外婆冰冷瘦小的身体,我泪眼朦胧,觉得自己真是冷淡,居然没有在她在世的时候好好地抱一抱她。
简单整理着外婆的遗容,我又想起小时候她轻轻向我招手,我背着书包蹦向她,她慢慢打开格子方巾的四角,那时她的手指有微微的抖,为什么我没有去握住那双满是褶皱的手呢?
外婆的脚步啊,一步只有十厘米,细细碎碎地移动,小时候的我感到有趣,便专注地丈量着。
是不是每一个人的人生都会这样细密平淡地走到寂静里去呢?我们的生命,曾有的爱情和荣光,被谁记得,被谁遗忘?
外婆的青春时代该是什么样子的呢?梳着粗粗的辫子,穿着深蓝的水手服,也会眼神闪亮地盯着她暗恋的人,笑得羞涩而期待吗?
有哪一个男孩儿牵过她的手,她为那一个少年流过眼泪?她的长发为谁盘起?哪一个男人温柔地把她拥入怀里?
我们注定要寂寞的恋情啊,注定要不断失去的人生,拼尽全力,你想要求得一个怎样的答案?
收拾完一切,疲惫地坐在外婆安眠的小床边。这一刻,我的心变得难以抑制地脆弱。
摸出手机,打给不二,我的声音沙哑颓丧,“周助,你在哪儿?”
不二的声音满含关切,“小香,你怎么了?”
“周助,我在千叶,可不可以现在立刻到我身边来?”记忆中这还是我第一次这样任性无理地请求他。
不二的声音变得紧张,“小香,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我深吸了一口气,解释的话卡在喉咙,最终仍是蛮不讲理地重复一遍,“周助,到我身边来。”
不二突然沉默了许久,才仿佛下定决心般说道,“本来不想让你担心,一直瞒着你,亚由要提前拆纱布,我现在正在医院,等结果出来了我马上过去好不好?”
我拿开手机,死死地捂住嘴不让自己哭出声来。
心被撕扯着,理智和情感站在对立的两端,互相攻击,疼痛难当。
为什么会这样呢?心里明明牵挂着挚友的安危,却又自私地想要爱人不顾一切仅仅因为一句话就跨越千山万水来到我的身边。
“现在,立刻,马上。”我听见自己的声音不管不顾,冷酷残忍。
“小香,为什么......”不二的语气是困惑和忧心的混杂。
差一点就要出口说明情况,向他求助,但是心底突然涌起巨大的恐慌,如果,即使是如果,我将自己的软弱完全暴露,他仍选择留下,我将情何以堪?
爱情从我面前呼啸而过,我却突然失去闭着眼去相信他的勇气。
寒冷透骨而出,我的声音变得诡异地平静,“呐,周助,爱情啊,不应该就是这样自私的么?周助,帮我好好照顾亚由吧。”
没等那边反应,掐断了电话。
昏黄的灯光下,我看着外婆安静的容颜怔怔出神。
同样宁静的夏夜,漫天星斗,只是这一次,老人无法再指着浩渺灿烂的银河,给我讲述关于爱情和永恒的美丽传说。
作者有话要说:接下来的章节偶尔也会插点应景的音乐,如果不喜欢有声音打扰的亲可以按ESC键去除。。。
再次声明,偶绝对绝对不是后妈!
小香这孩子啊~自我保护意识太强烈了,又太独立,哎~
还有,本来是计划冰山本章出场的,结果越写越长,各位冰山的饭~对不起了~还请再忍耐一阵子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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