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1.Chapter 27

音田来栖

他安静地躺在旅馆干净的床上, 睡着的他,像个不设防的孩子。

他闭着眼,长而微翘的睫毛盖住了他凌厉的眼神, 不会给人压迫, 也不会骄傲到高不可攀。

伸手, 轻轻碰上他的额头, 还好, 没有发烧。

我松了口气,在他床边坐下。

双肘撑着床沿,我支着下巴贪看着他鲜少展露在我面前的脸, 情不自禁,想起了很多很多原以为早已忘却的事。

“啊恩, 要不要和本大爷在一起, 把自己变得华丽一点?”拦住准备推门下车的我, 他故作漫不经心地对我说了这么一句话。

那时候,心还在, 没有被丢到找不到的深处,我曾天真地相信过,也许我们真的可以在一起——很久很久。

很久是多久?后来的事实证明,那原来竟还不到一季。

我和他开始得阴差阳错,相处得莫名其妙, 结束得措手不及, 很像昙花一现, 来匆匆、去匆匆。

短短的三个月, 翻出记忆的碎片, 细细回顾,记忆犹新的却只有他叫我时的模样。

不华丽的女人……

他总是这么叫我, 也只有他会这么叫我,然而,那时在说这句话的时候,我清楚地记得他的眼睛里,其实有笑。

他爱喊我不华丽的女人,他曾牵过我的手,他的掌心有着薄薄的茧子。

他爱用玫瑰味的润唇膏,亲吻的时候,淡淡的花香缭绕齿间。

我还记得他的心跳,还记得他衣服上的味道,当然,我也没有忘记他头发的触感。

他有一双很会烤肉的手,只是他不会轻易使用。

那天,我们一起吃烤肉,他指挥我动作,偏偏最后烤出来的肉怎么也入不了他的眼。

“啊恩,还真是不华丽!”他似笑非笑地瞟了我一眼,伸手接过我手里烤肉用的夹子。

我笑眯眯地看着他,不待他说话,先一步谄媚地道:“我会在旁好好看着,沉浸在您华丽的烤肉之下!”

他不语,但是薄薄的嘴角,会在我不知道的时候,悄悄上扬。

他做事有自己的规划,是天生的王者,擅长发号施令,而我迷迷糊糊,什么都无所谓,所以乐得听从他的安排,一步一个脚印。

风户说我很没有主见,我笑笑,回他:谢谢夸奖。

我以为我们是配合默契,性格互补,却在不知不觉中我成了别人眼中的菟丝花。

我甚少违抗他的决定,他也鲜少询问我的意见,我不觉得他对我的安排有任何的不妥,那时候,只要能在他身边,我什么都可以不计较。

风户说,你们那不叫恋爱,而是主仆,再这样下去,你会变成女版桦地。

桦地和那个人是青梅竹马,他跟着他从英国来到日本,他说过,桦地是他最重要的伙伴。

我呵呵笑,告诉风户,做女版桦地也不错啊!

风户鄙视地看了我一眼,女人做到你这德性,真是悲哀。

我不以为意,道:姐我最大的梦想就是当一名合格的家庭主妇!

很傻也很没志气,但那的的确确曾是我的梦想。

我不想当女强人,也不想做独立的职场女性,我只想要个家,找到一个能替我撑起一片天的人——我承认,那时的我,真的很愿意做一株菟丝花——只要他愿意做我的大树。

他高调华丽,我平凡无奇;他骄傲上进,我贪图安逸;他喜欢掌控,我习惯被动;他对自己的未来有明确规划,我的人生,浑浑噩噩、得过且过。

风户骂我没出息,常感叹,为什么华丽的迹部大爷会看上我这么一个一无是处的女人。

我厚着脸皮,说:除了运气好外,还真要多亏您的成全。

风户无语地看我,“你还真是天生少根经!”

学校新转来一个学姐伊藤优,人如其名,脸美能力优,进校没多久,和当时还是人妖的风户并列冰帝校花之首。

有谣言传,伊藤优是大爷父母替他物色的未婚妻,不过,在他把伊藤优带到我面前、介绍给我的时候,他只是轻描淡写地道过一句:他们在英国一起长大。

伊藤优很骄傲,和他一样的骄傲,他们两个站在一起,一看便是同一世界。

风户问我,有没有危机意识?

我摇头,“大爷说过,他们只是朋友。”

“音田来栖,女人傻到你这程度,真挺悲哀。”风户同情地看我,摇头晃脑,满脸不赞同。

我不以为意,反驳:书上说,女人傻一点才是福。

我相信自己的大爷男友,相信他说的每一个字,只是后来,我开始介意,他时不时地将那个女孩挂在嘴上。

樱花祭开始前,他教我跳华尔兹,我学不会,踩了他很多脚。

他被我踩得很疼,龇牙咧嘴地瞪我。

我小声地道歉,咕哝着说我学不会,不想跳了,他板起脸,眸底含着危险。

他说,如果是优,绝对不会像我这么不华丽。

优,是他对伊藤优的称呼,很亲密,一听便知,他们之间交情不错。

我摸摸鼻子,没有说话。

樱花祭上的开场舞,最终我没能和他跳。

不是跳的不好,而是我被反锁在厕所,去不了现场。

当我自力更生,好不容易从厕所隔间爬出来的时候,他和伊藤优早已走进舞池。

他们两个很登对,不用刻意而为,就是全场瞩目的焦点,反观我自己,一身的狼狈,裙角还破了个洞。

四周,有人对着我窃窃私语,我回过神,迅速地离场。

我在一个无人的花坛里坐了很久,他打电话给我,我没有接,我在想,等他打到第五个电话的时候我再接,耐心等了几分钟,我想,好,他打第三个的时候我再接,一个小时候后,我在想,只要他打过来我就接,可是,没有,直到樱花祭结束,我的手机还是安静。

我以为是我的手机出了问题,直到拨通风户的电话,要他打过来试我手机才知道,其实我的手机一切正常。

风户说,言听计从的女人,对男人而言,等于没有存在感的代名词。

于是,我开始和大爷闹别扭,我不再乖乖听他的话,开始变傻,装作看不懂他的浪漫。

我喜欢看他恨恨地瞪我的样子,喜欢他咬牙切齿地说,他真想掐死我。

我以为,那是存在感的证明,却不知那不过是在消磨他的耐心。

他要我向伊藤优学习,他说,像伊藤优那样的女生,勉强称得上华丽。

我听后不语,只是暗暗决定,要向和伊藤优截然不同的女生看齐。

我的不思进取,我的没心没肺,让他慢慢蹙起了好看的眉,我们在一起,沉默多了,矛盾多了,能开怀畅聊的话题却少了。

在说我不华丽的时候,他眼中的笑渐渐消失,冷漠叠加,直至最后,他被我激怒,恼火地问我:“音田来栖,你到底想干什么?”

我一派茫然:“我没想干什么啊!”

他不再问话,阴沉着一张脸,似是懒得理我。

我们开始冷战,以前不是没有过,但每次他都撑不过三天,可惜,那次一眨眼便是十天。

我投降,决定先去找他,带着亲手做的便当,然而却在学生会室门前止步,就像做贼一般,躲进转角,不敢被人发现。

伊藤优和他一起从门里出来,他们商量着午餐去哪里吃,他说他有带专业的厨师来学校。

伊藤优笑了:“想想也是,若没有五星级的水准,又怎么配得上您华丽的美学?”

我的水准不是五星级,甚至,连刚刚及格都称不上。

我识趣地转身离开,找了一个人烟稀少的树荫下,一口一口,吃着手中冷掉的便当。

嗯,肉焦了,蛋老了,盐放多了,还好刚刚没有傻到真把它送出手。

我自嘲地笑笑,不知不觉,有什么东西滑过眼角,一颗接一颗,落进唇边混入难吃的饭菜里,又涩又苦,难以下咽,味同嚼蜡——

果然,这个第一次尝试的便当真的一点都不华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