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江回到大家身边的时候, 天色已经完全暗下。吃完晚餐的学生们成群成群地聚集到河边,方才幽静的草坪变得人声鼎沸。
“依奈,你不是说跟迹部讨论练习赛的事吗?怎么跟忍足在那里聊了那么久?”
若江还未坐定, 菊丸就一脸天真地问, 把她问得哑口无言。
“趁烟花还没开始, 我们几个先合影吧。”不二扬了扬手里的相机, 把大家的视线吸引了过去。
他们找身边的同学替他们拍了合影, 又三三两两合了照。若江依奈的心情因为了结了一件心事而变得明朗,笑容也因此而又甜美了几分。
烟花大会开始的时候,四周亮着的灯火瞬间齐灭, 一下子陷入黑暗的众人一阵低声地惊呼,而迹部景吾浑厚的声音从广播里传来:
“欢迎各位参加今天的烟花大会, 今晚的烟花一定会让你们终生难忘!并且, 本大爷为某位朋友准备了特别的礼物。沉醉在本大爷带给你们的美好夜晚之中吧!”
张扬的余音袅袅绕绕, 消散在辽远的苍穹之中。
世界陷入静默,所有人的目光都停驻在幽深无际的天幕上。
随着一声轰鸣, 无数光焰升上天空,以最绚烂的姿态瞬间绽放,如点点繁星般映亮整个世界。
第一束烟花清晰地拼凑出一个单词:Happy。
众人跟随烟花的节奏,发出阵阵欢呼。如此奇特的烟花,他们的确是第一次见到, 也只有迹部景吾才能营造出这般奢侈到匪夷所思的视觉享受。
若江依奈的心里, 隐约生出一些不着边际的揣测, 又觉是自己的胡思乱想。
第二束烟花直冲而上, 盛放成“Birthday”。
震耳欲聋的欢呼声随着寂灭的烟花迅速消弭, 四下散落的窃窃私语听起来格外清晰。
若江依奈依旧感到不可置信。她在极短的时间里回顾她与迹部景吾有限的交集。即使他们勉强算得上朋友,他也不至于能为她做到此。
而第三束烟花为她解开了谜底, 也带给她排山倒海的内疚感。
“Yushi”。
所有人整齐的掌声和此起彼伏的祝福声中,若江依奈下意识地扯了扯不二的袖子,问道:“今天是忍足的生日?”
不二见她心神不宁,有些不解地答:“啊,是呢,我也才想起来,原来他跟若江是同一天生日呐。”
她就那么失了神,连拉着不二的袖子的手也忘记松开。她有那么多时间那么多机会可以拒绝忍足,可是她偏偏选择了最糟糕的时机。
不二略微诧异地望着她,不断升起的烟花在她脸上映出斑斓的光影,平日纯净透亮的眼眸染上了七彩的光华,本应神采熠熠,却因失去了焦点显得迷离而无措。
他没有去打扰她,仰头用相机记录这繁花掠空的盛景。
若江依奈回过神时,有片刻怔忡。
四下环顾,漫天灿烂之下,黑暗无边无际,密密匝匝的人群堵住了她的所有去路。她无法离开,无法移动,只能身在原地,与他们一起欣赏这场漫长而盛大的烟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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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场烟花大会是她记忆里持续了最久的一次。
两个小时?三个小时?或者更长。
若江依奈只是近乎麻木地仰望天空,望着无数火花升上天空,盛开,寂灭。它们停留得太短暂,总是在她还来不及捕捉到它们最美的姿态时便已化作烟尘。一次又一次。
最后一发烟花极为壮阔。无数火花一同冲上天空,又在到达顶点时一同下落,形成了气势磅礴的烟花瀑布,太过耀眼的火光几乎令人睁不开眼。
而就在一瞬间,光焰散去,幽深的天幕一片空茫,只余未散尽的烟痕影影绰绰,无比寂寥。
四周阑珊的灯光亮起,照出众人意犹未尽的神情。
曲终人散时已至深夜,凛冽的晚风吹来一阵凉意,若江依奈一个激灵,意识也清醒过来,迅速在四散的人群之中扫视,庆幸地找到了那个挺拔俊逸的背影。
她跟不二他们交代不用等她,就迫不及待地跑进了人群。
忍足侑士被她叫住时,以为是自己的听觉出了错,回身抬了抬眼镜看到若江依奈神情紧张地向自己跑来,身边的人识趣地先行离开,只他一人留在原地等她。
“怎么了,后悔刚刚说的话了?”开口即是调侃,把本就心绪不宁的若江噎得语塞。
“不……”她窘迫地使劲摇头,又觉自己反应过大,尴尬地不好自处。
忍足见状敛起调侃的笑意,低声询问:“怎么了?”
若江欲言又止,抬眼看看不断从他们身边走过的人,迟迟未开口。
忍足意会,拉着她走回河边一处安静的地方。
烟花过后的天空格外寂静,星月疏朗,宽阔的河面一片漆黑,透着阴森之气。
她定了定思绪,诚意满满地说:“对不起,我不知道今天也是你的生日,不知道自己原来做了这么糟糕的事。”
他见她几乎要向他鞠躬道歉,忙笑笑说:“没关系了,反正结果也不会改变,不用太在意。”
“真的很对不起,连句‘生日快乐’都没有对你说,还对你说那样的话……”
忍足抬起右手腕看了看,无所谓地说:“现在已经过了十二点,生日结束了。”
这一句话叫她心里愈加难受,连弥补都已经来不及,只是定定地望着他,一句话也再说不出来。
那双眼眸里的潋滟波光,像是一路绵延到了他的心底,那若有所失的疼痛就那么生生地冒出来,嘴角保持着的弧度一点一点掉下去。开口的时候,声音虚无得连自己都感到陌生:“用这样的表情看着我,是想补偿吗?”
她未料到他会这样说,但倒确实说中了她的心思,赶紧点头应道:“我还能做些什么吗?”
他魅惑地笑起来,走进她一步,下颌几乎碰到她的额头,双手在她做出反应之前搭上她的肩:“那么,就把上次在你家没做完的事做完吧。”
若江依奈惊愕地猛然抬头,却发现自己已然没有退路,夜色下他似有若无的笑意说不出地诱惑,是她太过大意,忘记了忍足侑士的骨子里隐藏着那样致命的危险气息。
一时间思绪空白,又似乎是千头万绪。他对她的情真意切、她对他的辜负亏欠都在她的脑海里成倍地放大。
她知道感情不能做等式,但若如此真能回报他的深情,真能换回给自己些许心安理得,她便愿意接受。
她没有任何挣扎,最初的震惊过去后,她平静地闭上了眼睛,只有轻颤的睫毛泄露出她内心的仓皇。
干燥而柔软的唇轻触她的额头。忍足侑士的亲吻与她想象的深情和热切不同,是那么小心而温柔。
她睁开眼睛,正对上墨蓝色眼瞳里流露出的狡黠,释然地微笑起来。
“你还真把我当成那样的人了啊。”忍足故意装作生气的样子。
“那可说不定啊,你不是有‘关西狼’的外号吗?”若江一本正经地揶揄道。
他忍不住笑出声来,推了推眼镜,说:“好了,你的生日祝福我收到了,现在已经太晚了,虽然我很想说送你回去,但是那个令你安心的人,一定在门口等你,所以快回去吧。”
她被他说得有些不好意思,但这一天太过复杂的情绪令她疲惫不堪,便顺势向他道别,一路小跑,在他的视线里渐行渐远。
忍足凝望着她逐渐隐去的背影,强撑的笑容淡去无踪。
他从口袋里掏出那个没能送出去的礼物。昏暗的月色下,项链盒红得触目惊心。他将项链取出,高高地向着被云层掩住的月亮举起,链坠轻轻地摆动,在朦胧的月光下依旧闪烁着皎洁的光芒,在他的眼镜上折射出光怪陆离的影。
他向着身侧的河面狠狠一掷,远处河面响起极轻的一声,却足够惊扰夜色。激烈的涟漪漾起一圈又一圈,但几秒之后,便恢复了平静。
漆黑幽深的河水如万丈深潭,将所有一切无情吞噬。
血红的项链盒静静地躺在十月日渐荒芜的草地上,孤独的深蓝色丝绒,如夜一般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