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十年代初,一个男孩在地冻天寒,飞雪漫天中诞生在北京一所大杂院内。在他落生前,便有位居无定所的仙人准确的预测出他的性别。夫妻俩寻着电线杆上的小广告儿慕名而来,仙人让孕妇随便说一个字,她想要个女孩,便脱口而出个“美”字,仙人掐指默念,须臾间,告知孕妇她怀的是个男孩,因为“美”字反着写是“大王八”,民间糙话里特指男人。从预产期看,孩子是大生日,仙人建议名字里最好有个“大”字。这回,他失算了,孕妇给她的儿子起名叫王小柱!
在王小柱的记忆里,经常跟着父母搬家,从小到大至少搬过6-7回,老话讲,搬一次家等于着一次火,这么看来,这家里应该不剩什么了。比如有个东二环新盖的塔楼,日式风格的装修,一天没住就跟人家换了一套四环外,至少20年“高龄”的6层楼房,顶层还没电梯。这一度让王小柱怀疑,他父母到底是从事什么职业的?!还有一回,一家人居然搬到了朝阳区的边儿上,用现在话讲就是城乡接合部,河对面儿就是农村。幸好这是一条清澈的小河,有青蛙可钓,泥鳅可捉和质朴的玩伴,这些美好的童趣打消了生活的不适,也是王小柱对那个地方唯一的留恋。
钓青蛙不仅需要眼力,还是个技术活儿。先准备一根长长的竹竿,用鱼线把蚯蚓穿成一个小圈儿作饵,然后沿着河边走,寻找趴在草丛里的青蛙,发现目标后,慢慢下饵至青蛙头顶,然后轻轻晃动,因为青蛙只能看到动的东西,它会把饵当成昆虫一口吞下去,这时迅速抬杆,猎物到手。为什么说是技术活儿呢?竿子抬晚了青蛙就把饵吐出来了,抬早了它还没咬实,也容易脱饵。那么问题来了,钓青蛙干什么用呢?没用!不过是孩子之间比谁钓的大只,折腾腻了,要是青蛙命大也就自由了。还有一种是把叉子绑在竹竿上扎蛤蟆,那种方式效率很高,因为河对岸就是一片片稻田,夏日傍晚,一会儿功夫就能扎满满一口袋,回去油炸、红烧,王小柱很得意这口儿,但他觉得扎蛤蟆这事儿太残忍,没干过。
用大扫帚呼蜻蜓,听着就上头吧,这是一种特别原始但贼过瘾的捕捉法。王小柱小的时候,夏天到处都是蜻蜓,尤其是下雨前后,飞得特别低且密度极高,这是呼蜻蜓的最佳时机,拿一把扫大街的扫帚,蹲在地上,眼看着一波过来了,迅速抡扫帚,在空中划个标准的半圆,然后从扫帚的缝隙里找活着的,因为这一下子,有的蜻蜓翅膀折了,脑袋掉了,身子半截了,活着的不多。被逮到的蜻蜓有两种命运,一种被放在家里的纱窗上,帮着逮蚊子;一种是王小柱发明的,用细绳拴着蜻蜓的尾巴,跟养狗似的一拉一拽,一挑一逗,整个人便沉浸在这种简单而幼稚的快乐中。王小柱曾天真地想,如果系上足够多的蜻蜓,也许它们会把自己带到天上,就像热气球一样,轻轻的,缓缓的。黄昏中,烟霞迷蒙,醉红乱炫,王小柱徐徐上升,夕阳下的云朵红彤彤的,会不会烫手?那上面真的住着嫦娥和天蓬元帅么?
据王小柱他妈讲,这小子有个怪癖,上幼儿园期间,不知道受了什么刺激,一年四季,军绿色警服不离身,二百五似的还要寇个大壳帽,所以军阀习气严重,混蛮不吝,没有消停的时候,光是幼儿园就换过仨。第一个幼儿园,他仗着年幼无知,往小女生的脖子里放毛毛虫,被园长批评后怀恨在心,没过几天,园长就从抽屉里翻出一只巨大的死老鼠,那是王小柱他爷爷制作斗蛐蛐须子的“副产品”。只见,这位平日里仪态端庄,慈眉善目的老太太惨叫一声,昏死过去,直震得窗户松动,耳膜欲裂,王小柱从没听过这么标准的高音,以后也没有。园长震怒之下,王小柱被冠以无药可就,勒令开除。
第二个幼儿园,他一改军阀性格,换了一副“文艺小孩儿”的嘴脸,积极投身到小品、相声、画画的文化阵营中,然而物极必反,午休时间,他先假装躺下,等别的小朋友熟睡时,突然站在床上大声唱歌,扯着破锣嗓子把《小小少年》、《黑猫警长》、《蓝精灵》、《葫芦娃》、《摇篮曲》都唱出摇滚味儿。被惊醒的小朋友,内心强大的会跟着他一起唱,但大部分孩子号啕大哭,还有的被吓尿了床。老师愤怒的对王小柱进行“军法处置”,这天回家,他头上多个包。王小柱没吭声,偷偷告诉了最疼他的伯伯,从那天起,伯伯整天拿着棍子,山大王似的守在幼儿园门口,等着那位年轻的女老师出现。此后,王小柱再也没见过那位打他的女老师,听说她吓的不敢出门,夜夜做恶梦。幼儿园无奈出面调解,言辞恳切,犹豫的表示会“处理”肇事女老师,但坚定的希望王小柱转园。不知道是惹不起王小柱还是他的伯伯,反正他是被全幼儿园师生欢送走的,王小柱只记得,他们的笑容难看极了,像画上去的。
王小柱无处可去,父母工作忙又抽不开身,只好千里迢迢的来到母亲工作的幼儿园,那天,跟他一起入园的还有一个面貌清秀且沉默寡言的孩子,小朋友们甚至看不出是男是女。于是,厕所成了最好的证明场所。小屁孩儿是不分性别的,所以幼儿园的厕所也是“男女”共用。“沉默人”一入厕,大部队便尾随而来,仿佛一群饥饿的苍蝇终于等到了美味。面对众人的注目,“沉默人”颇显大将风度,一屁股坐到尿盆上,抬眼望天儿,自顾江河湖海的奔流而下,一泻千里,哪管你们盘踞周围,嘤嘤嗡嗡。
直到有一天,王小柱发现“沉默人”的耳朵上有个小肉瘤儿,便彻底臣服了,开始对“沉默人”含媚带谄,百依百顺,唯一的要求就是能摸摸他耳朵上的肉瘤儿,不苟言笑的“沉默人”也逐渐默许了王小柱的“无理要求”。王小柱如同沉溺于毒品的伪君子一般离不开“沉默人”,确切的说是他耳朵上松软可爱的小肉瘤儿。他们一起吃饭,一起拉屎;一起睡觉,一起唱歌。午休从此不再无聊,王小柱会幸福的摸着“沉默人”耳朵上的肉瘤儿同床共枕,梦里都会笑出声,哈喇子弄“沉默人”一脸。但如果哪天“沉默人”请假没来,王小柱会变得坐立不安,整日失魂落魄,这天,小朋友们都会躲着他走,谁也不愿意当那个倒霉鬼。
王小柱转到最后一个幼儿园时已经五岁了,马上就该上小学了。大部分的幼儿园时期都是度日如年的,但美好的光阴就这么草率的闪过了。临别前,王小柱倾其所有,把玻璃弹球和酸三色都送给了“沉默人”,那曾是他全部的精神和物质追求,如今却不那么重要了。王小柱摸了摸“沉默人”耳朵上可爱的小肉瘤儿,他知道,以后再也摸就不到了。个子略高些的“沉默人”微微探头看着王小柱,依然面无表情,沉默不语。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