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悲歌可以当泣,远望可以当归。思念故乡,郁郁累累。欲归家无人,欲渡河无船。心思不能言,肠中车轮转。”
小帽子看着她家小姐在纸上写下的这首诗,不禁在心底暗暗叹了一口气。
距离东家满门惨死都已经过去一个多月了,可东雨梨这些日子来,还是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窝在梨落宫里,每天要不就是看古书,要不就是写一些诸如“举头望明月,低头思故乡”之类的充满离乡别井愁绪的诗词。
小帽子每次劝她出去走走,她嘴上答应,要行动时却总也提不起精神来,只得作罢。
眼看着她家小姐这么消沉的样子,小帽子又忍不住念叨:“小姐,我陪你出去走走吧。以前你不是老说,闷在屋里会发霉的吗?小姐,我知道你还在为老爷的事难过,但先皇驾崩那会儿,你不是还劝皇上说人死不能复生,要节哀顺变吗?怎么到你自己这儿,就全都忘了呢?小姐,老爷在天之灵,肯定也不希望看到你这副样子的。”
苦口婆心的劝了她家小姐大半天,东雨梨也情知她是关心自己,心底有些暖暖的。
只是小帽子的话只说对了一半,她确实因为东家满门之死而郁郁寡欢,但是也不全是因此,只不过是借由这件事,让她想到了远在二十一世纪的父母罢了,是这浓浓的思乡之情无法释怀而已。
本来东长山在世的时候,她还有对家的一种寄托,但现在他不在了,而且是因为那么惨烈的宫廷斗争而死的,更让东雨梨对这里有了心灰意冷的感觉,于是对现代的家的思念也就愈演愈烈。
小帽子还在絮絮叨叨的劝着她家小姐,东雨梨突然问道:“小帽子,你的家乡在哪里?”问出之后,才陡觉,原来与小帽子朝夕相处这么多日子来,她竟然不知道她的家乡在哪儿,也从来没有想过要问。
真的是越熟悉的人,越熟悉的事,越容易忽略。因为总觉得还有的是时间,日后可以慢慢的问,但是时间是最不可靠的东西,因为你永远不知道,下一秒你会变成什么样子,别人会变成什么样子。一回头,已百年身。
小帽子听到她家小姐突如其来的问题,先是一愣,继而道:“小姐的家乡不就是小帽子的家乡?小帽子从小就跟着小姐长大的啊。”
东雨梨解释道:“我是问你的老家在哪里,是什么地方?”
却换来小帽子的一阵沉默。便听她有些伤感道:“其实小帽子也不知道家乡是哪里。很小的时候,小帽子就被父母卖到了丞相府,那时小,也不记事,而后来,爹娘也从来没有再来看过小帽子,所以小帽子根本不知道老家在哪里,甚至不知道爹娘在哪里,叫什么名字。”说到后来,声音渐次低了下去,隐隐的带着哭腔。
东雨梨竟不知她有这样可怜的身世,不由握住她的手,劝道:“小帽子,别难过了。你刚才不是说了吗,我的家乡就是你的家乡,我们是好姐妹,以后我去哪里,你就去哪里。就算有一天,我真能回自个的家了,我也一定带着你。”
手里传来东雨梨掌心的温暖,小帽子的心也暖暖的,不由道:“小姐,你待小帽子真好,小帽子这辈子能遇到小姐,是小帽子几世修来的福分。”
东雨梨笑道:“傻瓜,跟我还说这样肉麻的话,也不怕鸡皮疙瘩掉一地。”
小帽子也不由得笑了。突然想到她家小姐刚才的话中有一句“回自个的家”,莫不是小姐还想回丞相府,这可不行。她还记得,当日公审完二王爷和三王爷之后,东雨梨执意要回丞相府看看的情景。
那时的丞相府,
从朱红色的大门外,一直到最内堂,遍地都是尸体,血不断的流出,几乎没有落脚的地方,看到这样惨烈的场面,东雨梨只觉得胃里不停的抽搐,然后便俯下身子不住的干呕,回来之后,更是几天几夜一吃东西便吐,只喝一些清水,连续好多晚上都被噩梦惊醒,睡不安稳,不两天,人便消瘦了许多。
现在想到小姐当时的难受,小帽子还觉得后怕与心疼。
好不容易最近她家小姐晚上能睡的好一些了,小帽子可不希望再回去那个伤心地刺激她家小姐了。于是忙不迭的劝她:“小姐,你刚才说‘回自个的家’,是回丞相府吗?小姐,你千万不要。”
东雨梨看着她紧张的样子,知她是为着自己好,但自己又不能告诉她,自己所说的“回家”,是回二十一世纪,否则小帽子肯定会以为她家小姐被刺激的胡言乱语,神志不清了。
于是东雨梨道:“你放心,我不是要回丞相府。我只是一时说错了而已。”
小帽子果然松了一口气,道:“小姐,那就好。吓坏小帽子了。”
看她真心为自己的样子,东雨梨的心头不觉一暖。只是想到“回家”,却无限的渺茫。心里隐隐有种感觉,只怕这一世她都回不去了。
一时间,心中陡生无限的酸涩与孤苦、茫然。不由的看向窗外。
但见此刻夕阳西下,暮色四合,整个院子笼罩在摇摇欲坠的残光之中。两旁种满的高大的郁郁葱葱的梧桐树,不知何时叶子已发黄衰败,失去了树干的依赖与挽留,纷纷身不由己的随着无情的秋风盘旋飞舞,无所适从,任凭其带着它们上或者下,最终都逃不过落地成泥的命运。无限凄凉。
小帽子本来还在庆幸她家小姐终于恢复了以往的一点神采,但此刻见她眼睛望着窗外,一句话不说的样子,不由问道:“小姐,你怎么了?”
东雨梨没有回答她的话,眼睛依旧看着依附于风的落叶,却开口问道:“小帽子,现在是什么时节了?是不是已经到秋天了?”
一个多月的近乎与世隔绝的日子,竟不知不觉忘了季节的更替。
小帽子听她家小姐问的是这个问题,便道:“可不是,小姐。现在已经是深秋了,京城的冬天来得早,再过一个多月,估计就要下雪了。”
东雨梨心头有一阵恍惚,不由道:“原来时间过得这么快。”
不,并非时间过得快或者慢,事实上,时间大神永远不会因为任何人的悲伤,而就能如电影中的快镜头一样快进,将这样的悲伤缩短;同样的,她也不会因任何人的欢愉,而放缓脚步,延长这一刹那的快乐。时间,永远是面无表情,无悲无喜的把所有人的喜怒哀乐在不知不觉中带走。在无边无涯的时间里,任何的,在当时看来痛苦的无以复加,抑或幸福的天长地久,都是短暂。
小帽子看着她家小姐又沉默下来,不再说话,忍不住问道:“小姐,你怎么了?”
东雨梨听到她的关心,甩甩头,甩掉刚才那些无谓的胡思乱想,决定不再这么消极下去,过去的已经过去了,活着总要向前看不是。
这样一想,反而释然,东雨梨道:“我没事。天黑了,小帽子,吩咐掌灯吧。还有,我饿了。”
小帽子一听这话,简直有喜极而泣的冲动,这还是这些日子来,她家小姐第一次主动喊“饿”呢。忙道:“太好了,小姐,我这就去吩咐厨房准备你最喜欢的饭菜。你等着。”说完,就屁颠屁颠的跑了,生怕她家小姐反悔似的。
东雨梨看着她的样子,不由微微一笑,心中暖暖的
。
这一餐饭,两人吃的都十分舒适。尤其是东雨梨,这些日子来食而不知其味的味觉正在慢慢恢复,虽然还是不如从前胃口好,但总算也吃了不少。小帽子不知多替她高兴。
吃完饭之后,两个人又天南地北的聊了一会儿天,东雨梨听小帽子说了一些最近宫中发生的事情,说到无论是后宫之中,朝堂之上,还是民间百姓,在秋月白的治理下,倒是各得其所,祥和太平的景象。
实际上,东雨梨只听到了“秋月白”三个字,便心中一跳,之后便有些恍惚,思绪不知不觉飞得远了,小帽子后边说些什么,她一句也没听见,一句也装不下了。
算下来,自从那次在天牢中的对话,以及在朝堂上对二王爷三王爷的指证之后,东雨梨这一个多月来都没有再见过秋月白。是的,她足不出户,而他也未来看过她。
是他太忙了吗?也许是,他现在是摄政王,要总理朝政,而且前些日子还新娶了侧妃,于理与情,他都要避嫌她这个皇后娘娘。只是,秋月白从来不是一个理会别人看法的人,他不来找她,并非避嫌,乃是他不愿意而已。
想到这里,想到前些日子于梨落宫听到他娶侧妃时的喜乐声,东雨梨突然觉得深深地失落与寂寞。
不,不想他。想他干什么?管他娶什么人,管他来不来看她。他不来更好,她才不要见他呢。她应该见的人是秋风澄才对。
脑中闪过秋风澄的名字,东雨梨的心一震。这才发觉,原来这一个多月间,除了那时刚刚将二王爷三王爷绳之于法之后,她去看过昏迷不醒的秋风澄之外,到现在为止,她竟再未露过面。她这个皇后娘娘,实在是应该于心有愧。
念及此,东雨梨深深的内疚,忙向小帽子打听秋风澄的近况:“小帽子,澄大哥最近怎么样?你有去看过他吗?”
便见小帽子有些扭扭捏捏的道:“这个,小帽子也不太清楚。小帽子光顾着看着小姐了,就没注意其他人。小帽子,现在马上就去看看皇上。”
东雨梨忙按住她,道:“现在天这么晚了,等明天吧。明天你陪我,我们一起去看澄大哥。”
小帽子一听,高兴得快跳了起来,想她家小姐终于肯踏出房门了,她怎能不高兴?不由道:“小姐,太好了。皇上虽然还昏迷不醒,但知道我们去看他一定会很高兴的。”
东雨梨也希望是这样。也不知秋风澄这一个多月来过得怎么样?他现在昏迷不醒,不知那些宫女太监伺候的可好?再怎么说,他是皇上,就算现在人事不知,想必那些宫人们也不敢怠慢。
话虽是这么说,但东雨梨还是有些心惴惴不安,更觉自己这一个多月来对澄大哥不闻不问,实在过分,明天,明天,一定要去看他。
下了这样的决心之后,东雨梨与小帽子又聊了一会儿,见天色颇晚,两人都有倦意,东雨梨便打发小帽子去睡了。
原本小帽子执意要留下来陪她,等她睡着了自己再去睡。东雨梨知道她是因为害怕她像这些日子来几乎晚晚都会做噩梦惊醒,才要留下的。一方面,东雨梨为她的关怀而心暖,另一方面也为自己令得她这么担心而不好意思。自然不能叫她再这样为自己守夜,况且东雨梨自觉自己已经想通了,应该不会再受噩梦的侵扰,所以执意要小帽子回房了。
现在寝宫里便只剩下东雨梨一个人了。灯火已经渐次熄灭,躺在温暖的床上,东雨梨告诉自己,明天,又是新的一天。
今晚,自己应该能够睡一个安稳的觉了吧。在意识渐渐模糊时,东雨梨想。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