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永远都是面无表情,心平气和的缓慢而迅速的滑过。并不会因为谁的快乐而停止,抑或是谁的悲伤而跳过。
就像此刻已经是元烈王朝辛酉年腊月二十的辰时。距离腊月十六已经过去了三天三夜。
这三天来,整个皇宫,都在津津乐道的赞叹着三日之前,摄政王迎娶王妃娘娘之时那空前绝后般盛大而隆重的婚礼;整个皇宫,都在惊艳不已的传颂着那来自昔日的栗国公主,今时的摄政王王妃是如何的美若天仙、楚楚动人;整个皇宫,亦都在窃窃私语的议论着摄政王于苡欢宫对新任王妃连续三日盛宠不衰的临幸……
当然,自然也会有好事者、幸灾乐祸之徒拿这位刚进宫的“新欢”王妃,与皇后娘娘这一“旧爱”作比,热烈程度,就差开一个盘口,赌王爷更中意她二人其中哪一个。
总之,整个皇宫都陷入一种压抑的亢奋的状态,许久没有这么热闹过了。
而在如此的喧哗之中最平静的地方,大概就只剩下梨落宫了。
这三天来,东雨梨该吃吃,该睡睡,除了一如既往的很少踏出宫门之外,一切都跟从前没有什么两样。
小帽子一边帮她家小姐梳着头,一边小心翼翼的看着镜中她家小姐始终心平气和的面容,终于还是忍不住开口道:“小姐……小帽子刚刚听那些宫人说……王爷今早终于从苡欢宫走出来,上朝去了……”
断断续续的说完,忙不迭的去看她家小姐的反应。却见东雨梨除了刚开始听她提到“王爷”两个字时,眼神里微微波动了一下之后,又恢复了神色平平的样子,连声音都是平平淡淡,无丝毫涟漪的道:“是吗?”
但是,扪心自问,她真的能像她表现的一样平静吗?
初初听到三天三夜,秋月白流连于苡欢宫中,连早朝都不理这个消息的时候,东雨梨第一反应是,他两个人不会累吗?老脸一红,狠狠的鄙视了自己一番之后,继而却是突如其来的悲哀与落寞。
三天三夜,他与另外一个女子……不理任何世事,不被任何俗务缠身,仿佛世间只有他和她的存在,如影随形,缱绻缠绵。
那样的时光,就连当初他与东雨梨最如胶似漆的那段日子,也是从未有过的。
深深的失落如一层一层喷薄的火山灰涌上心头,令双眼蒙尘,有模糊不清的难过。
这几天来,东雨梨一直逃避着有关秋月白与他新娶的王妃如何如何的传闻,眼不见是不是就可以心不烦,听不到是不是就可以装作不知道?但是,她发现即使把眼睛闭的再紧,把耳朵捂得再严实,她还是无法阻止自己的心,去听,去看,去想象,那秋月白与他的王妃栗苡薰的任何风吹草动,无孔不入一般呼啸着冲进她的心房。
就像此刻,她又不由自主的回想起三日之前,也就是腊月十六,秋月白与栗苡薰的大婚之喜的种种情景。
那天,天气一扫之前几日的阴霾与肃杀的寒气,阳光很灿烂,照在身上,仿似早春一般的温暖。真不愧是钦天监口中百年难遇的黄道吉日。
天色未明,秋月白便头顶着一轮皎洁如银的满月,领着大批迎亲的队伍,去到十里之外,去接他三年来朝思暮想,心心念念的新娘。
自从当日他与东雨梨说开了有关栗苡薰的种种,他便堂而皇之、光明正大的准备起了婚礼。大半个月间,虽然他仍时不时到东雨梨之处过夜,两个人明明做着最亲密的事,东雨梨却觉得离得如此之远,不止一次的闪过这样一个念头,她要失去他了吧?
若是从未拥有,便不会失去。可那个男人,却偏偏给了她,他曾经是属于她的这一错觉。那样的痛苦,无疑是加倍的。她自问自己没有那样强壮的心,眼睁睁的看着他与另外一个女子成亲。
所以当腊月十六大婚那天,东雨梨原本是不打算出现的。之前她已经绞尽脑汁的想了无数个搪塞的借口,但说出来之后,秋月白只是淡淡的瞥了她一眼,然后便同意了。也不知是信了她找的不宜出现的理由,还是他原本就不想在那样一个日子见到她这个“不速之客”。
只是一想到这后一
种可能,东雨梨便觉无限的萧索与落寞。
整个皇宫,都在回响着迎亲的喜乐。每一个音调,都仿佛能穿透厚重的宫墙,不偏不移的落到东雨梨的心尖,砸的她生生的疼。
所以,那一天,东雨梨最终还是没能抵过好奇心的驱使,终于不可避免的悄悄的去到勤政殿外,也就是行拜堂之礼的那个地方。她很想远远的看一眼,看看那个让秋月白念念不忘,萦绕心头三年之久的那个女子,到底是何方神圣;看看此刻的他,又是有着怎样的表情,怎样的心情……
虽然于殿外隐蔽的地方远远看去,虽然隔着千山万水一般形形色色的人潮,可东雨梨还是第一眼就看到了那身着大红喜服的秋月白,他高高在上的站着,脸上的光,即使离着如此之远,东雨梨都能看清那一向坚毅冷凝的面容,此刻却笼罩着满满的柔和的像是温柔一般的神情。
他就那么温柔细致的凝视着他身边的女子。就像在看着世间最昂贵最独一无二的珍宝一样。
那样的眼神,是秋月白从来未给过任何人,就连她东雨梨都没有过的。
像是有一根针,一下一下重重的刺着东雨梨的心房。她顺着他的目光看去,她很想看看,究竟是怎样的一个女子,值得他这般的轻怜密爱,款款情浓?
然后东雨梨就看到一个同样身着大红喜服的女子,静静的站在秋月白的身边。除了凤冠霞帔,身上不见任何的累赘饰物。在一众花枝招展、浓妆淡抹的女人中间,遗世独立,鹤立鸡群,美艳不可方物。
即便同是女子,东雨梨也不禁为她的美丽而震惊。整个人像是从画中走出来的仙蒂一般,美的不食人间烟火。
平心而论,东雨梨自觉自己也算是美女一枚,但与眼前的女子却不可同日而语。
东雨梨的美,是一种柔和的,令人如沐春风的舒服,而眼前的女子,她的美却是惊心动魄的,让人一见之下目眩神迷,不能自拔。那样的美是具有杀伤力的。
那个女子,就那么的跟秋月白站在一起。一个是风采神俊、俊朗飘逸的翩翩王爷,一个是美若天仙、倾国倾城的栗国公主,好一对璧人!
就连东雨梨自己远远的瞧着,都感觉这两人诚然便是人们口中常说的郎才女貌,天造地设。
心中突然升起一波一波如海水一般的酸楚与苦涩,厚重的几乎令人喘不上气。一颗心,像是瞬间长满了密密麻麻的乱草,除之不尽,烧之不竭,烦躁而无措,痛苦而惶恐。
她就那样呆呆的看着远处的那一对男女,那样遥远的距离,像是今生今世都走不到他们的身边;他们对视着的眼眸,却又是那么的接近与亲密,仿佛世间只有他两个人,而两个人的眼中唯有彼此,再也容不下其他人的存在。
周围的一切嘈杂的声音,都仿佛渐渐的离东雨梨远去。脑中,眼中,耳中,心中像是突然之间被什么东西给满满的塞满,连呼吸的余地都没有剩下。
不能再待下去了。浑身上下,再也找不出一丝勇气,一丝力气,一丝必要留下来。也许就像这场婚礼一样,从始至终,她都不过是一个看客,一个旁观者。她没有出现过,就像不存在一样。
东雨梨的嘴角不觉露出一抹恍惚的苦笑。就在转身离去的那一刹那,突然感觉到一股灼灼的目光,似能穿透如织的人潮,毫无偏差的落到她的身上。那样的眼神之中,像是蕴藏着世间最苦寒之地的千年玄冰,又像是从地狱而来的燃烧着永世不灭的熊熊烈火,无论是冰或者火,都仿佛带着摧毁一切的怨毒与决绝。
东雨梨几乎是下意识的循着那令人如芒刺在背的目光看去,于半空中,与那栗苡薰的眼神相撞。
那一双晶晶亮亮似黑夜里两颗夜明珠的眼睛之中,却全然没有适才东雨梨所感觉到的杀气与威胁,平静淡然的如最柔和的一池春水,掩盖了眸底深处那一片惊涛骇浪,暗流汹涌。
东雨梨的心头,蓦地一跳。后背如一条冷蛇,瞬间爬过。浑身上下立时起了厚厚的一层鸡皮疙瘩。
明明是再寻常不过的对视,东雨梨却不知为何会有这样不寒而栗的感觉。
睁大眼睛,想再看的清楚一点,却发觉在她这一恍神之间,那栗苡薰的目光早已从她的身上移开,而此时与她脉脉相望的人,却不是她的夫君秋月白是谁?
东雨梨就那么远远的看着秋月白与栗苡薰的深情凝视,她看到秋月白嘴角温柔的笑意,延伸到眼眸之中;她看到栗苡薰柔情似水的面容,笑靥如花;她看到他俩紧紧相握的双手,栗苡薰大红喜服下,宽大的衣袖间,露出肤如凝脂般的手腕上戴着的一只周身翠绿、当中一线血红的玉镯……在明亮而灿烂的日光照射下,流转着夺目的光辉,深深的刺痛着东雨梨的双眼……
而东雨梨的右手腕上,此刻正戴着同样款式的另一只镯子。这两只镯子本应是一对,还有着一个俗套却美好寄望的名字:鸾凤和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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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忆到此折断。东雨梨不由的轻轻转动着自己手腕上那只“鸾凤和鸣”的玉镯。那本是先皇分别给了当年的皇后娘娘和辰妃娘娘的,后来又经由秋风澄的手,送给了东雨梨,那另外的一只,便是先皇后留给她的儿子,现在的摄政王,现在就戴在他的新婚妻子栗苡薰的手腕上!
东雨梨说不出是怎样的一种感觉。就像是知道明明应该是意料之中、情理之中的一件事,在她亲眼看到后,却还是不由自主的心头一伤。
一旁的小帽子看着她家小姐突如其来的沉默与恍惚,不免有些担心,急道:“小姐,你在想什么啊?小帽子已经叫了你好几声,你都没有听见……”
像是一语惊醒梦中人。东雨梨飘远的思绪渐渐回转清明。撇去那说不清道不明的乱麻一般的心情,开口问道:“小帽子,你刚才跟我说什么了?”
小帽子撇撇嘴道:“小姐,我是说那个什么栗国公主怎么能这么不知廉耻,不过嫁给王爷三天,便霸占了王爷三天,害得王爷连早朝都顾不得,真是‘红颜祸水’……”
看着她一副愤愤然的样子,不知道的人,还以为那栗苡薰抢去的王爷,是她的情郎呢。若是从前,东雨梨一定会这般的调侃小帽子几句,但是现在,却再也找不到彼时无忧无虑的时光。
撇去那也不知是因为时移事易的无奈,抑或是因为这件事本身的酸涩,东雨梨淡淡开口道:“算了,小帽子,这样的话以后不要说了。毕竟他们三年未见,自是有许多话要说,许多衷情要诉……况且,这些都是人家两个的私事,与我们又有何干……”
小帽子听她家小姐竟然这么“通情达理”,不由道:“小姐,你怎么能这么若无其事,无动于衷呢?好歹王爷和小姐你……”
看着她为自己打抱不平,恨铁不成钢一般的样子,东雨梨心中也不知是何滋味。她不装作若无其事、无动于衷,还能怎样?难道要她学传说中的“一哭二闹三上吊”的戏码,声泪俱下的控诉那秋月白见异思迁、抛弃糟糠之妻;或是抱着他的大腿,苦苦哀求他回到她的身边;抑或是跑到那栗苡薰面前,狠狠甩她这个“小三”一个耳光?
但以上这三点,无疑都有着巨大的漏洞。首先,她东雨梨根本不是秋月白的什么“糟糠之妻”,栗苡薰才是他明媒正娶名正言顺且合理合法的结发妻子,正牌大老婆;若论先来后到,也是栗苡薰认识他在先,两人的相知相恋也不知甩出东雨梨几个段数。所以要真算起来,东雨梨才是应该被划入第三者插足的那个人。
看的如此透彻,却仍阻止不了东雨梨内心无比的酸痛与苦涩。千言万语,能说出口的却只有一句:“小帽子,算了……”算了什么,算什么,却连自己也说不清道不明。
空气中仿佛萦绕着浓厚而深切的哀伤,哪怕是最上好的檀香木也无法遮掩的掉。
整个梨落宫,一时之间有些沉默。
却听蓦地里突然有小宫女进来报告道:“启禀娘娘,王妃娘娘在门外求见。”明明知道这样做是大不敬,但进来传话的宫女,还是在说完之后,忍不住好奇的偷偷瞄了两眼皇后娘娘。
东雨梨的心头,蓦地一跳。王妃娘娘,栗国公主,栗苡薰……
“请她进来。”东雨梨听到自己平平的声音。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