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尘道长微微垂眸,默然了片刻之后,才道:“这世间万事万物都有它的缘法,遵循着它们应有的秩序,生老病死,如同江水奔流,不可阻止也不能阻止。若是硬要阻止,那就是违背了天命,违天命之人怎会有好下场?”
温悦汐手心发凉,心中那股不安越发强烈起来,“道长您的意思是说……镜虚道长是因为违背了天命,所以才……是因为他留下了那男孩儿的性命吗?”原来赤兰之毒真的没有解药,现在如此,一直都是如此,没有解药,那孩子却仍然活了下来,是因为镜虚道长强行留下了他的性命。
段蔚予听得出温悦汐声音里隐隐的颤抖,心中一疼,便是越发握紧了她的手,这一刻,他却是希望这位无尘道长不要再说下去了。
却见那无尘道长抬眸盯着温悦汐的眼睛,声音里带着几分无奈,“既然你都已经猜到了,何必再开口问呢,已经过去的事情,再追根究底也没意思了。”光是看她眼睛里晃动的神情,就足以看出,她心里已经猜到了事实,只是这个事实对她是有些残忍的吧?
温悦汐听闻此言,感觉像是被人拿木棍在脑后重击了一下一样,她知道自己接下来的这句话或许是不该问,但是犹豫了片刻之后,她还是开口问了出来,“不是因为那个男孩子,是因为我对吗?”
如果镜虚道长在救了那个男孩儿之后就死了,那他也就没有时间帮温悦汐度过十二岁的死劫了,自己也就不会回到自己这个前世的身上。
“不管究竟是因为你,还是因为那个孩子,镜虚师叔都做了不该做的事情,他的结局就已经注定好了。”
“我只是想知道真相,当年我父母来找过镜虚道长对吗?是他帮我安然渡过了十二岁那年的死劫,他是因我而死的,是吗?”
无尘道长看着温悦汐轻轻叹了一口气,“其实你不必把师叔的死归结在你自己的身上,这是他自己的选择。其实,当时我也挺不理解他的,我曾经问过他后不后悔,他告诉我,他一点儿都不后悔,他做的这个选择也是在天命之内,是上天让他做这样的选择,一切都是命数。”
命数?那自己的命数是什么?温悦汐转头看向身侧的段蔚予,难道自己注定是不能陪他到老了吗?
“悦汐!”
一阵晕眩袭来,温悦汐倒在了段蔚予的怀中。
房间里,段蔚予为温悦汐盖好薄被,坐在她的床前,就这么凝神看着她,仿佛害怕一眨眼她就会消失了一样。房间里的气氛压抑极了,绿弗和谷易游站在一旁,一句话都不敢说。
他们不知道两位主子在那位道长的房间里都说了什么,只见着王爷抱着晕过去的王妃脸色阴沉地走了出来,很显然,他们在里面听到的并不是一个好的结果。
沉默了良久之后,段蔚予蓦地站起身来,对着谷易游和绿弗道:“你们两个在这里好好照顾王妃,我出去一会儿,很快就回来。”
谷易游和绿弗齐声应了,目送着段蔚予走出了房间。
直到把房门关上,绿弗才刚叹了一口气,谷易游听了,不由道:“别担心,王妃是个有福之人,不会轻易死掉的。”
绿弗闻言赶紧道:“呸呸呸,以后不许提那个字。”
谷易游顿时噤声。
可是越是这般忌讳,就越是表明在他们的心里这件事是很有可能发生的,这实在是一件很无力的事情。
段蔚予离开了之后,又是去了那无尘道长的房间,对于段蔚予的去而复返,无尘道长并没有什么意外,只是淡淡问道:“蔚王妃怎么样?”
“道长是从一开始就知道我们的身份的吧?”
无尘道长摇了摇头,“并不是一开始就知道的,是从你们问起我师叔的时候,我才想到的,会来这里找他的,也就只有升平郡主了。”
“我想知道当年所有的事情,道长您能跟我详细说说吗?”
“知道了又如何?我师叔已经死了,倒还不如不知道得好,我知道你们这次来是为了什么,但是我师叔于十多年前已经去世,你们这一趟注定了是要无功而返的。”
“那道长您呢?既然镜虚道长是您的师叔的话,那您应该也了解这些事情的吧?”想起之前无尘道长说的那些话,段蔚予敛眸道:“您放心,我不会让您用您的命来换悦汐的命,我只是想要知道这究竟是怎么回事儿,如果非要以命换命的话,我会想别的办法。”
那无尘道长轻轻摇了摇头,“就算是愿意用我的命来换蔚王妃的命,那也没用。因为我根本就不知道当年皇叔用的究竟是什么方法。”
看着段蔚予的眼睛,无尘道长轻轻笑了笑,“也许你以为我是因为不想跟我的师叔一样,丢了性命才这样说。但是我还是要跟你说,我说的是实话,白云观建了几百年了,可是几百年来,也只出了我师叔一个这样的道士,就连我师父、我师父的师父都没有他这样的本事。我很小的时候就被我师父捡到这白云观里收养了,可我总共也没见着我那镜虚师叔几面,他时常是在外面到处云游的。后来我师父去世了,就越发难见到镜虚师叔了,一直到……”
无尘道长说到这里,看了看段蔚予,“一直到他死之前的那段日子,在那时候他整整在观里呆了三个月的时间,我心里当时觉得很奇怪,以前镜虚师叔每次回观里的时候,最多都不会呆上三天,可这一次竟然呆了那么久。有一天我终于忍不住开口问了师叔,问他这一次怎么会呆这么久,他听了之后沉默了很久,之后终于才对我说,他是在这里等两个人来找他。我问他是谁,他就不肯再多说了。”
段蔚予已经猜到了他说的那两个人是谁了,定然是平晏侯夫妇,如果换了以前,他肯定不相信这世上还有这样的事情,提前知道会有人来找他,这样匪夷所思的事情,他现在却是相信了。
无尘道长低头笑了笑,“我师父之前就跟我说过,我的师叔是个了不起的道士,但我一直都不怎么相信,在我的眼里他也没什么特别的。一直到那天,果真有两个人来到这里找师叔,一男一女,那男的怀里还抱着个孩子,是个女孩儿,看起来还不足一岁,粉粉嫩嫩的很可爱。我见到他们的时候,也是愣住了,我第一次真实感受到我师父跟我说的话,镜虚师叔是个了不起的道士。”
“我想你应该也已经猜到了,这一对夫妇,就是为王妃的亲生父母,平晏侯和平晏侯夫人,当然,那个时候,蔚王妃的父亲还没有被封为平晏侯。他们之所以来找我师叔的原因,王爷您应该也已经知道了吧?”不知道的话,就不会找来这里了。
“是,我已经知道了。当时机缘巧合,悦汐出生的那日,镜虚道长在场,他断言悦汐活不过十二岁。悦汐在十二岁那年,在御花园里落水,的确是差点死掉,可她最终还是活了下来,想来这一切都是镜虚道长的功劳。可是我们不解的是,既然镜虚道长用自己的性命唤来了悦汐顺利度过死劫,为什么悦汐现在却又面临着命悬一线的状况?无尘道长您知道其中的原因吗?”
无尘道长摇头,“原因我自是不清楚,我师叔去世之后,这一切都已经成为秘密跟他一起埋进土里了,而且当初师叔是怎么帮蔚王妃度过十二岁死劫的也没有人知道。正如他救那个男孩儿的时候是一样的,所有人都不能入内,只有他跟还是婴儿的蔚王妃两个人。至于蔚王妃为什么又会出现如今这种状况,我想我大约也能猜到一些。”
“那日师叔救了那孩子之后,我过去找他说话,他就跟我说,那孩子的性命虽然保住了,但是作为代价脑袋却不能如常人一般。想到得到什么,便要付出相迎的东西,那个孩子付出的代价是不能如常人一般的脑袋,而蔚王妃的代价……也许就是这个吧。”
段蔚予皱眉,“我不明白,道长说的代价是,悦汐会这样一直这样身体不好,但能继续活下去,还是说代价就是悦汐的性命?”如果能让悦汐一直活下去,就算只能是现在这样,那自己也别无强求了。
“这个贫道就不知道了,天命安排,人力不可为,若是强行而为,必遭反噬,至于蔚王妃接下来会如何,只怕没有人知道了。”
没有人知道……那自己该怎么办?难道就这样看着悦汐一天天虚弱下去,却什么都不能做吗?一心要找的镜虚道长找到了,可却是这样一个结果,自己怎么能接受得了?
天命,天命!这天命究竟是谁定的?!
走出无尘道长的房间,段蔚予抬头看向头顶晴蓝无云的天空,那上头真的住着主宰一切的神吗?可为什么他偏偏要挑中悦汐?
指剑向天,段蔚予眸中藏着的是毁天灭地的恨意,凭什么所有的规则都要由它来定?
但偏偏它又是一个触不到、看不着的东西,身形翻飞,段蔚予手中长剑散落出万千寒芒,似乎连周围的空气都给冻住了一般,他从来都没有这种无助的感觉,以前无论发生了什么事情,他都能想办法去解决,可是这一次,他的敌人却是一个看不见摸不着的……天命?!
“蔚王殿下!”一个声音突然横插了进来,段蔚予这才停了下来,朝着声音传来的方向看去,心中多少有些诧异,怎么会是她?
“郭姑娘。”
段蔚予眼睛里的狠厉之色还未彻底敛去,那郭红羽走上前来的时候,心中到底也是颤了一下,好凌厉的眼神……
“我方才站在那里看着,还想着这人是谁,身手竟是这般好,却原来是蔚王殿下。”
“是吗?没有想到这么巧在这里遇到郭姑娘。”但是段蔚予显然没有跟她闲聊的意思。
但是这郭姑娘却是有些兴奋,完全没有注意到段蔚予眼神里的不耐烦,只兀自浅笑着道:“是啊,没有想到这么巧,我正好替我父亲办事,路过这里,蔚王殿下来这里是有什么事情吗?”
“一些私事。那……我就不耽误郭姑娘办事了,先走一步。”说完之后,段蔚予径直离开,只留下那郭红羽一人盯着段蔚予的后背发呆。
……
“咚咚,咚咚……”
温悦汐只听得耳边响起一阵敲门声,犹自在睡梦中的她,不由皱起了眉头,这谁啊?扰人清梦,绿弗呢?怎么还没有去开门?
而外面敲门的人也很有毅力,见没有人来开门也不走,就那么继续敲着,温悦汐终于忍受不了,拥着被子起身,随手拿起一旁放着的衣服,懒懒披上,趿着鞋去开门。
她一边打着哈欠,一边把门给打开,“谁啊?”
却没有人应声,温悦汐这才睁开水雾迷蒙的样子,看向站在门口的人,这女子好熟悉啊,好像在哪里见过?不过她怎么一脸震惊的样子,好像没有想到开门的人会是自己一样,难道是敲错门了?
“你是……?”既然不认识,就要问啊。
这么一问,那女子脸上的震惊便是转为了气愤,温悦汐见状不由心道:我不是问问你是谁吗?有必要这么生气吗?不过自己好像真的在哪里见过她,怎么一直想不起来了?
“我叫郭红羽。”那女子的语气显然有些生气。
郭红羽?哦,想起来了,之前在侯府里见过,那时候是宓儿和段映湛的订婚宴,她是作为江湖上那什么派的人跟她哥哥一起来的,当时她对自己就非常有敌意,听段蔚予说,当年自己母亲就是跟他父亲定的婚,为了嫁给自己的父亲,又跟她的父亲退了婚,这关系……的确是很尴尬,可也没有必要仇视吧?都早八百年前的事情了。
不过温悦汐这个人呢,想来是不受别人的气的,你这样语气跟我说话,难道还指望我和声细语地对你啊。
所以,温悦汐故意装作没有想起来这个人一般,疑惑地开口道:“我们认识吗?”
郭红羽果真是被温悦汐这话给气得不轻,自己在心里恼了她这么多年,她竟然连自己的名字都记不住,“我父亲是明阳派掌门。”这她总该想起来了吧?
“明阳派掌门?谁啊?明阳派是什么地方?”温悦汐继续装傻。
郭红羽气得脸都红了,他们明阳派好歹也是江湖中的大门派,她竟然不知道。
“你!你故意装傻是不是?”
“什么人?!”这个时候,绿弗忽然冲了过来,自己不过是去给郡主打点水,怎么突然跑来一个女子来?还用这样的眼神盯着郡主?
待绿弗上前之后,看清了来人,才明白了这情况是怎么回事儿,原来是明阳派的二小姐啊。
不带绿弗开口,温悦汐就先道:“绿弗啊,你知道什么明阳派吗?这位小姐上来就说她父亲是明阳派的掌门,我说不知道,她就气成这个样子了,可我真的是不知道嘛。”温悦汐一脸的委屈。
绿弗强忍着笑,跟温悦汐解释道:“郡主忘了,这位是明阳派的二小姐,之前在许姑娘和世子的订婚宴上见过的啊,还说过话呢。”
经过绿弗这么一‘提醒’,温悦汐恍然大悟,“哦,我想起来了,原来是那位郭小姐啊,真是抱歉,我给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