颜司明递给她一壶酒,略有感慨,“我第一次赌气与人拼酒,是在我七八岁的时候,那一晚我毒死了我父亲,如今一晃,都快二十年了。”
沈凌酒恍然道:“都是伤心事儿,所以你今晚想喝酒,也是因为伤心吗?”
“不,是解脱。”他暧昧道,“留不住的东西,除了想成解脱,还能做什么?”
沈凌酒狗腿的点头,“你能这么想,我也走的放心。”
她不坏好意的替他斟了杯酒,“这酒还是温的,趁热喝吧。”
他意味不明的笑了笑,又是一杯酒一饮而尽。
她哈哈的大笑起来,颇有江湖侠客的豪爽劲儿,“我就喜欢你这么爽快的人。”
“美人劝酒,自当一饮而尽。”
沈凌酒频频给他倒酒,酒不醉人人自醉,醉吧醉吧,越醉越好。忽然她想到什么问道:“你八岁那年喝了多少酒才醉的?”
颜司明揉了揉额头,“也不多,就十几个坛子吧。”
沈凌酒:“……”
看着桌上的两个坛子,沈凌酒陷入了恐慌之中,“你是在酒坛里长大的吧?”
“嗯,当年我父亲的酒量就很好,没事的时候,就训练我喝酒。”他说着表情恍惚起来,“他总是说,能喝酒是件本事,当年他带兵驻守在北境的马域湾,白日里西禹军队冒充商客进城偷袭扰民,被我父亲一路追到了营帐里,那个刺探消息的小军团几乎全军覆没,晚上大伙高兴,便买了酒喝,军营里的几个大将都喝醉了,就我父亲清醒着,这是西禹军所料未及的,所以当晚以此当作计策来偷袭的西禹军再一次中了我父亲的埋伏,无一生还。所以我父亲就常说,日后我若上了战场,运气不好待在那苦寒之地,不喝酒不行,喝醉也不行,便日日让我练酒,这酒量就是这么练出来的。”
沈凌酒拿着的酒壶,忽然觉得有些重,她放下酒壶,问道:“你想上战场吗?”
颜司明斜倚在藤椅上,眸子半开半合,“不想。”
“不,你想。”
颜司明望着没有星月,一片漆黑的夜空,淡淡道:“小时候想过,父亲死后,便再也不想了。”夜风撩得他额间的青丝遮住了脸上的表情,“一代忠臣,为大燕子民抛妻弃子,用血肉之躯驻守疆场,最后被一杯毒酒赐死。从那一刻起,我就不想了。”
这时,有婢女端上来一个锦盒,沈凌酒瞄着精致的箱子,问道:“这是什么?”
颜司明苦笑道:“送你的礼物,收下吧。”
看着盒子的大小,沈凌酒咬唇,“不会是这座庄子的地契文书吧?”
这玩意儿她收的太多了,委实没有兴趣。
“你想要这庄子的地契?”他愣了愣。
沈凌酒嘴角抽了抽,“当我没说。”
她打开箱子,看着箱子里的几件东西,无非是些女孩子家戴的玩意儿,瞧着有些年头了,成色和样式都非常老旧,一看就是承袭下来的,难道——难道这是长公主留给未来媳妇的物件?她来不及细思,目光最后被一本书吸引,《春歌妓事》四个大字赫然而醒目,这——这不是绝本了吗?据说是前朝某位大诗人,闲暇之余游玩歌姬坊有感而作,说白了就是狎妓的轻佻生活,据说文笔一流,撰述一流,情感抒发一流,是一本集齐了史料价值,文学价值,见识价值的佳品,非常具有收藏价值!
想不到被纨绔子弟颜司明收入了囊中。
颜司明见她一副无法直视的表情,打趣道,“这是好东西,我以后用不上了,赠给你吧。”
“你这么大方?”
颜司明不在意的笑笑,“就当感谢你今晚为我煮面吧。”
沈凌酒合上锦盒,爽快的笑道,“那我就收下了。”
颜司明趁机和她喝了三杯酒,三杯酒下肚,沈凌酒已经有了醉意,她撑着下巴道:“不好意思,我还没来得及给你准备礼物。”
“那你说句祝福语吧。”
“生辰快乐!祝你年年有今日,岁岁有今朝!”
颜司明又和她碰了碰杯,“借你吉言。”
沈凌酒忽然觉得这厮恐怕从来都是不过生日的,不然怎么会把成日装扮得跟入洞房似得?
瞧着府里的喜气洋洋,连这亭子也是被惊心布置过的,她不得不感叹他骚包的品味,嗯,连她也是被精心打扮的,倒是低估了他对生活质量的要求……
一时间,她忽然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一个从不过生日的人,即便日后过生日,没有人陪着,他又如何过,似他这般的孤家寡人,委实可怜。
颜司明也陷入了沉默。
暮色霭霭,天色漆黑得如同一潭浓墨,庄子里确是灯火通明。
颜司明手扣着酒杯,眼睛望着一片漆黑的地方,盯了片刻后,忽然开口道:“可不可以答应我一件事?”
“你说。”沈凌酒揉着太阳穴,希望自己清醒一些。
“我想为自己讨一个生辰礼物。”
沈凌酒听着他不稳的声音,迟疑后,点头,“只要不是很过分,只要我有,我会答应你。”
“小酒儿,我想要一个回报……”颜司明说着,抬眸看看那满亭子的灯笼,开口,声音微微发颤,“在你不想遗忘的人中,可否也加上一个我!”
沈凌酒赫然睁大眸子,脑中的酒顿时醒了大半,“什么?”
“我要你记得我,此生都记得。”心中压抑的情感在这一刻仿佛再也克制不住,像生长在春日的杂草,繁芜缠绕,他的声音里似含了一声声叹息,“我不跟昭王比,也不跟沈煜书比,只要你记住我,不要把我忘了就好……”
即便是浅浅的不舍和喜欢,他也希望有个人能长长的留着。有些东西已然入心,哪怕卑微也好,只要她的记忆中还有他,他便知足。
沈凌酒心头一震,有些不解的望着他,说道:“只是,只是这样吗?”
“嗯。”
颜司明抬头看她,精致的五官流露出一丝哀伤,“可以答应我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