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方大军正打得难舍难分,曾鸿带兵杀了出来,对方看起来是不打算再拖下去了,西禹军分成三股,逐步围住斥狼铁骑,寸寸紧逼,范周和副将带着斥狼铁骑几度想要杀出去,却都被严严实实地拦阻,几乎要被绞杀。
情况紧急,司行儒不再留在原地,随手戴上护臂,扣上甲胄,对一圈担心他安危而阻拦的士卒道:“退下。”
“王爷!战场凶险万分,您万万不能亲自上场……”
“若是您的安危出了差池,属下万死难辞其咎!”
“王爷就请让属下去营救范将军!”
司行儒一向很清楚对付西禹只能速战速决,继续拖下去,西禹的援军只会越来越多,敌人接下来的攻势定会非常猛烈。
就在这时,西禹军队忽然集合起来,分作两队,前方一队扛着巨大的攻城木去撞击城门,后方的一队则搭弓射箭,直指楼头守兵。
司行儒撤回城楼指挥,让一小队士兵前去给范周解围,并传令道:“今日寅时全军退下城楼,不得抗旨。”
在这哀嚎不断的战场,他看惯了生死,声音一如往常的平稳,丝毫不受影响。
……与此同时,整个边城百姓惶惶不安着。过往西禹大军来犯从未这般激烈过,这次像是倾尽了全力,即便拿不下这城池也要同归于尽的势头让人不寒而栗。
这一战打得艰苦,天渐渐亮了,百姓们带着无奈的沉痛起身,不愿探听,却还是忍不住附耳到院门边,等感受到城门缓缓开启的声音,俱是面色惨淡,心如死灰……
一阵阵轰鸣声中,士兵的叫喊癫狂着,咆哮着,凄厉的惨叫着……时间仿佛静止了,似乎只要一开门就能看到一副血淋漓的人间炼狱,百姓们卷缩在一团,相互握着手,紧紧的撰着,骨节泛白。
时间一分一秒的流逝,百姓并没有听到,城门开启的声音,大家狐疑的相互看着,都不知道外面的战况如何了。
城楼上,司行儒身下的疾风不安的刨地低嘶,他却始终静静地注视着,一向以残暴闻名的西禹军,第一次遭到了更为残暴暴力的对待。
箭雨倾洒,城门开启的瞬间,正在奋力厮杀的西禹士兵,都侧目看过来,被阳光照射的队伍金戈闪耀,眼神里闪烁着刚毅顽强的神色,宛若神兵天降,大燕城楼最后一只军队,整装待发,肃然地穿过城门,在西禹军面前扬起一阵烟尘。
为首之人玄甲凛冽,跨坐于马上,左手执一柄弯弓,背后斜斜地插着一支长枪。
金黄色的背景下,沙尘席卷过血腥的屠戮场,须臾间,这支铁军便冲入阵型中,和西禹军队厮杀成一团。
而司行儒则像是划过暗夜的一道流星,这一刻,他以最夺目的方式出现在战场上,拉弓射箭。
曾鸿被众多将士围着,在一阵惊恐声中,他转过视线,愕然发现那竟然是穿过重重敌阵杀来的正是大燕王爷司行儒!
司行儒驾马而至,攻势分毫不减,一支极具穿透力的羽箭破空而来,直直的朝着曾鸿射来。
一击未中,曾鸿迎战。
长戟相交,司行儒手指在一瞬间爆发的力量让曾鸿难以抵制,只听两者相击发出一声振聋发聩的巨响,曾鸿耳朵里嗡嗡作响!手上却丝毫不敢有一刻松动,死死抵着刀锋。
而令他更加错愕的是,不过数息之间,长戟竟发出即将崩断的裂声!
就在这个时候,周围反应过来的西禹士卒们围了过来,同时流箭划破空气飞掠而至!
司行儒剑锋一转,斩断流箭。
曾鸿压力一减,慌忙后退,喝令士卒们围攻而上。
数十多人持刀杀来,司行儒面上没有一丝慌乱,不退反而策马向前冲去。
旁边有人握着长矛斜刺,司行儒勾住马镫,向左倾斜,巧妙避开对方的刀尖,长戟送进他的胸膛里。
刀锋抽出的时候,滚烫的血液喷涌而出,沾满了男人半张脸。
曾鸿眼睁睁地看着司行儒将插入他身体的长戟抽出来,在如此多的士兵包围下,司行儒竟如入无人之境,心里的大骇全表现在了脸上。
曾鸿顾不得疼痛,下意识的想要退避,却像是被一股巨大的力量拉着,只见司行儒剑锋寒光一闪,他一个惊呼之间,司行儒的佩剑再次没入了他心脏的位置!
飞溅的鲜血浸透在土地里,曾鸿的呼吸消散在寒风中,尸体像是麻袋般倒下。
一切尘埃落定。
司行儒半蹲着身,将卡进骨骸里的剑锋抽出来,方才与曾鸿打斗时,他肩上中了一支流箭,伤口逐渐晕开血液,疼痛一阵接一阵袭来。
正要处理伤口时,他仿佛感觉到了什么,忽然抬起头,隔着不断涌动的千军万马,他看见了远方的沈凌酒,一袭红衣,骑在马上,两个人的视线落在一起。
距离太远,他看不清对方的神色,只知道对方是在望着他。
曾鸿一死,这场战争便到此为止,西禹人连最后翻身的机会也随之而散,可谓是一败涂地。
司行儒见沈凌酒打马离开,也飞快翻身上马,从地上抓了弓箭便追过去。
漫天风雨纷飞,几乎淹没了她的身影,两人一前一后的飞驰着,他不知道她为什么没走,但他知道,若这次放她走了,很可能便再也见不到她了!
他将箭搭在弓上扣紧弦,环境对于准度的影响太大,连续几箭都没有射中对方的马匹。
最终飞掠而过的箭头刺中马的腿部,那匹黑马顿时发出一声嘶鸣,轰然倒下,沈凌酒从马背上滚落雪地里的一瞬间,司行儒勒住缰绳,飞身下马将她抱在怀里,生怕伤了她。
触及地面时,他身上的刀口裂开,像是蚂蚁啃噬一般,疼痛感随之席卷全身,他抬手按住肩膀,咬紧牙关压制住剧痛的蔓延。
沈凌酒缓过来从地上爬起,她的情况不见得比他好,但被司行儒捉到,她想跑也跑不了了,此刻马也废了,她凶悍的瞪着他,“你陪我的马!”
“要马没有,要人一个。”司行儒紧拽着她,将她按进怀里,“为什么你总是这么不安分呢?”
沈凌酒被他紧紧抱着,有些难以呼吸,她眼眶湿润起来,“我走了,不在你身边碍眼,不就安分了?”她说着,越哭越凶,“我就是个这个性子,你是第一日才知道的么?”
司行儒抿唇不语,只是将她看着。微风卷起他的衣角,露出玄色的靴子。靴上沾着水珠,湿了一片。
沈凌酒眼眶酸胀,抬头看天,“你还追来做什么?”
司行儒心里猛然一阵刺痛,汹涌得像要胀破心扉,心乱得毫无头绪,他用力禁锢着她,强制让她看着他,问道:“你到底明不明白我为什么生气?”
或许是他样子太过凶猛,竟将沈凌酒震慑住了,她张了张口,却什么都说不出来。
“你口口声声说着爱我,却一次次的将我排除在你的生命之外,我是大燕的王爷,也是你的丈夫,你明白吗?”
“我……”沈凌酒脑子里轰了一声,顿时蒙了,呆呆的望着他。
司行儒深吸一口气,道,“我……我从来都不是在生你的气!”
沈凌酒:“那你是什么?”
“我……”,他将她紧紧拥在怀里,“我是在气我自己,凤卿是你的朋友,沈焕是你的祖父,加上荆峡山被战火牵连受到水灾的百姓,这一切都是容焕导致的,我知道你心里恨……”顿了顿他问,“阿酒,你相信过我吗?”
沈凌酒:“我……”
“倘若你相信我,为何三番五次的自主主张?每次都背着我行动?”
沈凌酒:“我……”
“其实,你可以试着相信本王,本王并不会阻止你,不管你要什么,本王都会帮你达成,但下次你的计划里要加上本王,好不好?不要让我这么担心。”
沈凌酒红了红眼眶,像个迷途知返的孩子,她喉咙哽咽,“对不起,下次不会了,我只是……我只是怕……我祖父那么厉害的一个人物死的那么屈辱,他不是死在敌军手里,而是自己攻下的城门前!他曾经用鲜血换来的城池,挽救的性命,竟然将他拒之门外,让他活活战死,他是个将军啊,最后竟然落得这般下场,如何让人不心寒?如何让人不痛心,我只是怕继续打下去,有朝一日你也陷入这样的境地,该怎么办?睿儿还小,他还需要父亲……”
“他也需要娘亲……”
沈凌的心里仿佛被投入了一颗石子,荡漾出巨大的波澜,眼前的他明明还是清高倨傲的模样,却在大庭广众之下,认真而坦率地说着自己的心声。
她确实自私,她能想象到他的痛苦,或者说能估计得到,也会有怎样的恨意和怨气难平,却还是孤注一掷,任性妄为。
她怯懦着开口,“跟我在一起,是不是很累?”毕竟这件事上,沈煜书便经常心力交瘁,就差没有抑郁而终了。
他轻抚着她的发丝,声音从未有过的轻,“如果是爱一个人的话,所有的辛苦与付出与爱情对比都会变得很轻啊。”楞了一下,心思一顿后,他复杂的加了一句,“爱情就是这样的吧。”
沈凌酒终于明白过来,原来司行儒对她也是有一份依赖纵容的,真心爱一个人,便是无论她怎么作妖,怎么作死,他都会陪着,不去责怪,而是一味的给她善后,用生命去护着她。
他说,“有些错,我犯过一次,绝不会有第二次。”
在失去沈凌酒这件事上,他体验过无数次,沈煜书也体会无数次。
沈凌酒也不知该气还是该笑,她问他,“你就不怕这些百姓受苦,大燕亡国,小包子失去双亲吗?”她咬了咬唇,“或者,儿女情长,镜花水月一般的东西,真的对你那么重要吗?”
“是你对我很重要。”他将她紧紧拥在怀里,深呼吸说,“我最害怕的是眼睁睁的看着我爱的人离我而去,而我无能为力。除此之外,本王不曾畏惧过什么。”
沈凌酒咬牙,不可否认,这个男人总是在她最迷茫的时候将她紧紧拽住,他让她看到希望,甚至开始奢望,好像,这样,真的一不小就能跟他长相厮守,白头到老。
沈凌酒望着他,许久都没有说话。
司行儒问:“你是因为担心我,才没有离开的吗?”
沈凌酒是因为看到了他追出来,但她并没有说出来,只是靠近他的耳边问:“为什么不觉得我是想跟着你反着干呢?”
“直觉吧。”司行儒说,“跟你相处不能只凭眼睛和耳朵,要靠直觉的。”
沈凌酒来了兴趣,说:“你再举个例子听听。”
“比如,你虽然很爱闯祸……总让人提心吊胆……”司行儒扶额,突然话锋一转,“却是因为,你想保护你爱的每一个人,哪怕是个不相干的人。”
边城的天空湛蓝清澈,风声寂寂,司行儒的声音又轻又缓,“你想过吗?我们就这样。”
沈凌酒装作没有听明白:“就哪样?”
司行儒说,“就一直这样,你爱吃鸡腿,我给你烤,你懒得走路,我背你;你爱钱,我给你;我做的饭难吃,你都会吃下去,我养鱼,你吃鱼……”
坚强如沈凌酒,哪怕听到沈焕离世都没有掉过一滴眼泪,在听了司行儒的这番话后,情不自禁地落下了眼泪。
“好。”她说,“司行儒,以后,不论是生是死,我们都一起。生同衾,死同穴。”
他苍白的笑了笑,说:“好。”
沈凌酒眨了眨眼,“那你还生气吗?”要不要亲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