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二零、泡茶的人、喝茶的人
四方会谈并非真的就在那里唇枪舌战，还有其他重要的部分，比如说各自势力的宣传，还有专门面对中立的魔法师们的招待会，这些都可以为各自的势力带来更多的优势。
而对于大部分贵族和游客来说，这些他们可以参与的部分才是重点。
要说最热闹的地方，那还是在皇宫举办的大型宴会，因为在这里可以看到所有势力的大部分成员，长长见识也好，巴结也好，有什么私底下的交流也好，怀着不同的目的，几乎所有人都聚集在这里，非常热闹。
也亏雷帝把皇宫盖得这么大，那么多人聚在这里，居然不觉得有多窄，空间还宽裕得很。
美酒佳肴，俊男美女，目不暇接。要说规格的话，恐怕这是色雷斯最大的宴会了吧。艾莉丝游走在不同的餐桌之间，她一看到那些精美的甜品点心就忍不住口，旁若无人地大快朵颐。
任谁看到这个脸上洋溢着如春天般的笑意的美人，都忍不住心动，就连那沾在嘴角的奶油也显得那么美味诱人——只不过没有人能够忘记就在十数分钟之前，这个少女所说的话，还有表露出来的气势。
所以几乎都没有什么人上来搭讪，大多都只是远远地看着而已。
“有色无胆的家伙。”
这是艾莉丝心里对这些贵族公子的评价。
相比之下，包括菲特在内的三位公主自不用说，就连天人和风云骑士团这种次级的成员也被重重围住，艾莉丝一想到自己要是面对这种困境，头都大了。
虽然一直在吃，但艾莉丝也不是什么都没做的。她也有留意宴会中的来宾，让她惊讶的是有不少看起来就像是玩家的家伙在这里，要说为什么看出来，倒也不是面相问题，大家都穿得那么光鲜，光看是看不出来的。最明显的是行为举止，那些看起来有些别扭的家伙，多半就是玩家了，他们的谈话中偶尔也会出现什么副本之类的词汇，那就肯定没跑。
看来玩家们也很在意这边的情况啊。
艾莉丝考虑着，什么时候要留意一下玩家那边的行情了。对于她来说，尽管玩家们是跟她一样是外来者，真要说的话也的确有几分亲切感，只不过比起同伴，她更加觉得这些玩家是对手或者敌人来得合适。
艾莉丝，非常忌惮玩家的力量。
玩家的无限复活固然威胁性非常强，但最具威胁的却是玩家的思维和智慧，在现在看起来或许还不够明显，但说不定再过一段时间，什么飞机大炮之类的估计就满天飞了。要是能够给玩家一个固定的，完全由玩家自己管理的地域的话，恐怕没多久就能够发展成异界中最强大的势力吧。
想到这里，艾莉丝忽然明白了一件事——那就是为什么玩家到现在也还没有独立的领地。
想着这些复杂的东西，艾莉丝觉得胃口大减，她决定出去透透气，长期呆在这么热闹的地方，她有些受不了。
尽管艾莉丝希望能够悄无声息地离场，但还是有无数双眼睛盯住了自己，那种感觉非常不自在。不过她也没有理会太多，与其说她已经习惯了，倒不如说有点自暴自弃的感觉。
走出宴会大厅，清冷的空气从大门涌了进来，她顿时觉得神清气爽。正打算走出去的时候，忽然想起自己的脸还需要收拾一下，于是在女仆的带路中她来到了洗手间。
说起来她还不知道异界还有这么高端先进的东西，非常典型的欧洲风格装横，但里面的功能颇先进，连水龙头这种东西也有，说不定再过几年什么魔力感应装置水龙头也会出现，这对于玩家来说，并非难事。
脱下长手套，艾莉丝用暖水洗了把脸，感觉就是清爽了不少。巨大的镜子中映照着一个楚楚可怜的美丽少女，发丝上沾满了水珠显得越发让人怜爱。
真是百看不厌啊。
艾莉丝又看了看洗手间中来往的女性，跟自己对比起来，不知为何心中充满着自信和骄傲，这种感觉并不是第一次出现，但她很清楚也不可能是最后一次。
这么想着，她忽然有些在意旁人的想法了。
我，很可怕吗？
明眸一眨，双瞳便从柔和的碧绿和银白色变成了樱红色。
没有任何变化，周围的人也没有明显的态度变化，这倒是让她有些不明白了。
看来是心境问题，大概这种瞳色有种心理暗示的作用吧，最后艾莉丝只能作出这样的结论。正当她打算变回来的时候，忽然感觉有什么从喉咙深处涌了出来。
咳咳！
滴落在洗手盆上的是刺眼的鲜红色，而且还不是一星半点，而是一大片。
鲜血从指间渗出，滴落，艾莉丝先愣了愣，然后似乎想到了什么事情，表情恢复了平常那样。以最快速度清理干净，艾莉丝在众多诡异的目光下逃似地离开了洗手间。
——————
本来想着随意走走的，但一不小心她又迷路了。
实在不想回去宴会那里，有菲特她们应付着就够了，艾莉丝已经吃够甜品，打算散散步。
迷路不要紧，只要飞起来就行了，建筑物她还是能够认出来的。
只不过现在还不是时候，先走走吧。
也不知道走了多远，周围的景物似乎有些印象，可艾莉丝就是想不起来。毕竟对于艾莉丝来说，这是她第二次在皇宫散步，就算迷路了也不算奇怪吧。
积满雪的庭院，还有大伞之下的一张圆桌和几张椅子，看起来是如此地熟悉。
先问问主人家吧。
能够住在皇宫或者附近一带的，非富即贵，应该不会为难自己才对。
走上了走廊，空旷的走廊响起了艾莉丝那后跟敲击地板的声音，听到这个声音大概主人家就会出来了吧？
“舞会，就要开始了。”
听到有人说话，艾莉丝回头一看，忽然想起来了。
“我迷路了。”
眼前这个穿着便服的中年男子，正是刚刚才见过面的雷帝。只不过现在看来，跟刚才的雷帝判若两人，要是不熟悉的话，会以为是两个人也说不定。
“这是我第二次听到有人迷路迷到我的家里。”雷帝凯灵顿露出了充满着沧桑的笑容，他指了指庭院中孤零零的座椅，向艾莉丝发出了邀请，“有没有兴趣留下来喝杯暖茶再走呢？”
“没问题。”
对方是雷帝的话，她觉得应该不会有什么问题才对。并不是说对雷帝没有戒心，也不是说对自己的实力自信到可以力压雷帝，而是仅仅觉得这样也不错所以才答应下来而已。
于是两人又坐在一起，但气氛跟之前的四方会谈那是完全不一样了。
“茶，不好喝。”
这次艾莉丝直接说出来，她还故意做了个痛苦的表情，惹得凯灵顿哈哈大笑。那不是雷帝特有的狰狞笑声，而是完全发自内心的大笑，笑了好一会儿才停了下来。
“我有个问题。”
凯灵顿轻轻地抚摸茶杯，眼中流露出一丝无法言语的寂寞。
“你，真的是那么想的吗？”
“当然。”
艾莉丝毫不犹豫地回答道。
“呵呵。”凯灵顿就像自嘲般笑了几声，然后似乎在酝酿着什么，过了好一会儿才缓缓说道，“我啊，一直都是这么想的。”
“茶很苦，我泡的茶，也很差劲。所以就更加难喝了。”
“只不过我既然拿着这个茶壶，那么我就不得不去泡，尽管我并不精通。难喝，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情呢。”
“客人不喜欢喝怎么办？我也想过这个问题，不过我得不出答案。”
“因为我不是客人。”
“觉得难喝的话，那就抢走我这个茶壶，自己去泡好了。茶叶，热水，什么都齐备，怎么泡都行。”
“——只不过，他们还是不得不喝下这么难喝的茶。”
“为什么？”
凯灵顿看着头顶上的伞，目光仿佛穿透了伞的遮挡，直达天空。到底是问谁，艾莉丝不知道，不过应该也有问自己的成分在里面吧。
“有些人想要偷走我的茶壶，可是茶壶偷走了，我人还在啊，我再准备一个茶壶好了；有的人打算抢我的茶壶，结果不是抢不过我，就是不小心摔在地上打碎了，结果我们都一副苦瓜脸，这下想喝也喝不成了。”
“到头来，我觉得他们在乎的应该不是茶好不好喝，而是到底是谁泡的茶。”
“你觉得呢？”
“不知道。”
艾莉丝不熟悉茶道，也没有这方面的经历，所以她非常直接地说了。
“哈哈哈哈……”
凯灵顿再次发出开朗的笑声。
“茶，是干嘛的？”
“喝的。”
“所以说啊，味道什么的，其实不是本质上需要的东西。当然，那些比较高格调的人，我是无法理解的，只不过泡茶的是我，不是他们，所以他们怎么想，也变得不怎么重要了。”
“啊，这倒是真的。”艾莉丝点了点头。
“渴了，就喝茶。可是，这么难喝，这么苦的茶，会不会也有一天变得就算宁可渴死也不想喝那种程度的难喝呢？”
“我想应该有的，既然当不成主人家，那就去别的家做客就好了。”
艾莉丝点了点头，她要是来客的话，也会这么选择。
“是啊，这是个问题啊。我是个很怕寂寞的人，要是没人来的话，大概我会寂寞死吧。”
“我想过无数个解决的办法，只不过不行的事情就是不行，难喝就是难喝。”
凯灵顿看起来有些抑郁，他苦笑地摇了摇头。
“我，大概泡不下去了吧。”
“这个屋子，大概过不了多久就会荒废了吧。”
“没有好喝的茶，谁还会来这里？这么一想，似乎也是理所当然的事情。”
“只不过，我还有一个办法。”
雷帝笑了。
就像一个孩子发现一件新玩具一样地笑了。
不含任何杂质，充满着对未来的希冀和期待，那是如此之耀眼，甚至连艾莉丝也无法想象雷帝会露出这样的笑容。
“换个泡茶的人不就行了吗？脑海中一冒出这个想法，我忽然觉得自己真是个天才。”
“……你一开始不是已经说了不行了吗？”艾莉丝很想忍着不吐槽，但还是失败了。
“我的父亲，是开咖啡厅的。”
凯灵顿似乎没有听到艾莉丝的吐槽，他露出了回忆的表情。
“他的咖啡，不好喝，真的。”
“不，岂止是不好喝，简直就是难喝。”
凯灵顿说到这里摆出了一副愤恨的表情，艾莉丝被逗笑了。
“一家咖啡厅，连咖啡都不好喝，那还能干嘛？我经常这么对我老爸说。可是我老爸就是个老顽固，他虽然知道这是事实，但还是不肯换人泡咖啡。”
“我继承了这家咖啡厅，那么我就是这里的主人，这里能够泡咖啡的，只有我一个人。有本事你来打死我，然后你来拿这个咖啡壶。”
“那个可恶糟老头顽固得要命，要是一个人的事情还好，但咖啡厅的收入关系到一个家庭，我跟母亲没少受邻居的接济，现在想来，心里马上就变得暖暖的。原来人世间，还有这么多好人。”
“说回老爸的咖啡厅。”
凯灵顿笑着摇了摇头，继续说道。
“有一天，我终于受不了了，老是被别人接济这不像话啊，我便第一次跟我老爸吵架。其实说是吵架不合适，只是我单方面地大喊大叫而已，非常难看，鼻涕眼泪都留流下来了，老爸还是那副风平浪静的样子，看了就来气，这不是显得我特别狼狈吗？！”
“我问他家庭重要还是咖啡厅重要，我本来打算先来个下马威的，但没想到老爸却给了我一个意外的回答——不，说是回答不合适，后面都是他在说话。”
“我们家，祖祖辈辈都是泡咖啡的。想学泡茶？先打一顿再说。老爸先是这么没头没脑地说着，然后他开始了长篇大论。”
“家庭和事业，你要我取舍，是吧？”
“这是一个非常非常艰难的选择。”
“不过你真的要我选一个的话，我会选我的事业，也就是泡咖啡。”
“哈哈，不要用那种怨恨的眼神看着我，儿子，你不懂。”
“当我开了一家咖啡厅，那么我就有义务去维持下去。可是怎么维持，别人指手画脚没用，你有办法说服我你就是有本事，你没办法的话就最好在一边看着，不要动手动脚。”
“咖啡再难喝，客人再少——”
“这里也是咖啡厅，我也是这个咖啡馆的主人。”
艾莉丝没有见过雷帝的父亲，但看到雷帝的模样，不知为何可以想象出来当初雷帝的父亲当时是怎么个神态的。
“现在想来，简直就是有病。”
凯灵顿有些无奈地笑了笑。
“最后，直到父亲离世为止，我家都在接受着别人的恩惠，一直都在接受着，从来没有回报过。”
“老爸死了，咖啡厅也倒了，后面的生活如何，那又是另外一回事，现在这里吧。”
凯灵顿似乎很满足的样子，他站了起来，伸了个懒腰。
“最后，我还是没有继承父亲的事业，反而去泡起茶了。大概他老人家泉下有知，估计会被气得半死吧。”
“我的茶，大概也差不多到极限了吧……下次，你来泡？”
“我不会泡茶。”
“你会。”
“我不会。”
“你可以会。”
“我真不会。”
“你必须会。”
“……”
艾莉丝迷茫地看着忽然有点认真起来的雷帝，一瞬间明白了很多事情。
“泡给谁喝？”
“不知道。”凯灵顿一口气将已经彻底冰冷的茶喝掉，然后转过身来，摇着头离开了。
“往那边一直走，在第二个转弯口转左，舞会已经开始了。”
——————
“真是的，艾莉丝你去哪了？”一回到宴会大厅，菲特和疾风就围过来，似乎已经等艾莉丝好久了。
“没什么，喝了杯茶而已。”
“诶？”
“茶，很难喝，难喝到快要哭出来那样难喝。”
艾莉丝摇了摇头，笑着说。
菲特和疾风两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满头雾水。
“舞会，开始了，进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