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八三、前进的道标
……太久了。
不管怎么说,去趟厕所也太久了,而且还在天寒地冻的户外。
“我去看看,不会是忘记带纸了吧。”
科拉特顺手拿起身边的步枪,对这瓦西莉等人挥了挥手便走了出门。瓦西莉隐隐有不好的预感,只是这种荒山野岭,还是大半夜很想象会有人特意潜入这里袭击他们,估计可能是一些小麻烦吧。
被目送着离开木屋的科拉特,从温暖的室内进入到寒冷的冰雪地狱中,忍不住抖了抖。
手中的步枪冷得可怕,这种熟悉的刺骨之寒陪伴了他无数个晚上,身体本来就不怎么硬朗的他往往需要在后半夜躲到房间里面休息一下。
个人磨练出来的技艺,没办法根本上地改变他的体质。
他在刚入伍的时候甚至被认为太过瘦弱而不适合继续训练,最后他以自己的毅力告诉了教官自己并不如看起来那么瘦弱。
科拉特可以是一个商人,也可以是一个音乐家,他家境还算不错,他的父亲是小有名气的作曲家,创作了很多激昂的爱国曲子,从小就接受音乐熏陶的科拉特继承了他父亲的艺术家特质。
但是共济联不稳的内部引发的数场冲突让他感到深切的不安,因此他义不容辞地走了上从军之路。
委员会的军队不要他,那他就到地方的民兵队,民兵队不要他,他就死缠烂打,炽热的爱家之心在目睹自己祖国那无数被掩埋着的伤与痛之下,变成了深刻的爱国之情。
至少,以自己这双瘦弱的手保护自己祖国,为自己家人。
这份信念使得瘦弱的他从民兵中脱颖而出,瘦小的身躯在侦查上成了巨大的优点,跨越数不尽的战场,灵活地躲过一次又一次的危机,他的实力得到了所有人的认可。
在共济联内战爆发,尤色两国露出獠牙趁机而入之际,他作为一名战士勇敢地活跃在战场上,然而他个人能够带来的影响终究是有限的。
这个时候,瓦西莉·扎尔卡伊横空出世,宛如救世明星落到了共济联这片多灾多难的大地上,以惊人的战绩和刚毅不屈的形象为无数苦战的战士带来近乎信仰般的激励,科拉特也没有例外。
他对于这个传说一般的女狙击手抱有淡淡的恋慕之心,但更多的是敬仰之情。于公于私,他都会一直追随在瓦西莉的身后,保护这个不亚于国之重宝的出色女性。
所以他来到了这里,能够与自己心仪的女性度过一个晚上,就算没有邪念也是一件令人心情愉快的事情,更别说能够近距离地观察着她——这份激动让他差点无法自制,于是主动请缨出来冷静下来。
科拉特哼着小曲走到了木屋的背后,也就这里可以遮风挡雨安心排泄了,此外想不到有别的地方。
车子因为提前盖上了一层粗布以至于不会被埋在雪中,但看上面那厚厚的积雪,估计到了明天像干干净净地清理好这车子也大概没有那么容易了。
他收回视线,看向木屋后最里面,一个黑影匍匐在雪地上一动不动。
身高约两米,体型魁梧,虽然黑暗中看得不真切地那衣装也似乎是跟自己的一模一样。
他小心翼翼地靠了过去,在微弱的月光下看到了暗红色的血迹。
……!
科拉特忽然全身僵直,身体所有神经都绷紧,他意识到自己现在所处的位置距离尸体不到十米,也就是说假如敌人能够无声无息地杀掉巴巴斯的话,那么想要杀掉自己也一样可以做到。
然而他还活着。
刚刚的确没有听到任何声音,风雪的声音虽大,但是侦察兵出身的科拉特听力过人,不可能漏听什么可疑的声音。
他小心翼翼地走近了两步,他甚至有种再动一动就会无声无息地被杀掉的错觉。
却是没有任何动静,难道敌人已经离去了?或者说巴巴斯的被害有其他原因?
这个距离足够了,科拉特仔细观察地上的尸体,发现身上完全无损,只有脑袋开花了。那是过于夸张的爆炸效果,整个脑袋都变成分辨不出什么部位的零件散落一地,要不是他早已见过大场面的话恐怕会当场呕吐。
就是这种恐怖的杀人手段,符合条件的只有一个。
——狙击。
共济联目前没有这种威力的子弹,有一些被改良的子弹可以做到爆炸的效果,但绝对没办法将一个成年男子的脑袋炸成这个样子,而且那种子弹无法被狙击枪使用,因为制造工艺问题规格不对,基本上可以排除这个可能性。
但是共济联做不到的事情,不代表其他人做不到……比如色雷斯。
来自色雷斯的佣兵团“焦土”里面,就有一个足以匹敌瓦西莉的狙击手,身份不明,大家都称为“死神”。
从来没有人见过死神的身影,别说他们这些民兵队,就连那个女武神的部队也有数不清的人死在了仿佛凭空出现的子弹上。
于是,敌人就是那个死神了吗?
科拉特一瞬间想了很多事情,他想到了自己家中不肯避难的顽固父亲,想起了陪着自己父亲十年如一日照顾他的母亲,想起了隔壁喜欢挖苦他但又总是暗地里支持自己家的胖大婶……他最后又看了一眼左边的墙壁,这堵厚实的墙壁对面就是温暖的木屋,瓦西莉正在等待着自己和巴巴斯的归来。
她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
但是已经太迟了,他看穿了自己的命运。
要是那个死神的话,自己早已被瞄准,随时都会脑袋开花。
……哪怕只是一点声响!
科拉特咬了咬牙,缓缓地,轻柔地,以自己的身体为遮掩一点点弯着自己放在扳机上的食指。
只要扣下去,听到枪声的瓦西莉一定会注意到有事情发生。
——不过这样一来,没头没脑地冲出来的他们难道不是显然而见的目标吗?只要是木屋外面都是不可视的死亡地带,而自己这么做很可能会葬送祖国的英雄。
他带着迷茫的视线,像是感知到什么般忽然扭头看向头顶上的雪山。
最后映入他眼帘的是一片血红——同时一声响亮的枪声像是要把他身体震碎般响动。那是从未听过的,尖啸般的枪声,在这片冰天雪地上骤然响起。
你一开始,就这么这么打算的吗?
————————
响亮的枪声让木屋里所有人都蹭地站了起来。
他们还来不得走出木屋便听到轰隆隆的声音,木制地板在微微抖动。
“雪崩!!”瓦西莉马上喊了出来,这个时候洛卡夫却喝了一声:“等等!”
库洛娃和瓦西莉两人马上看了过去,但洛卡夫却没有解释,一个箭步冲到门口,拉开木门便往外冲——砰!
有什么东西冲入洛卡夫的左肩,然后他的上半身左边都炸了开来,无数血肉碎片飞溅四散,在他倒下的瞬间瓦西莉看到他回过头看向自己,右手做了个快跑的动作。
两人心如刀割地冲出木屋,刚好看到从头顶飞流直下的雪瀑,马上朝着山坡那边飞扑过去,沿着凹凸不平的坡道往下滚。
雪崩来得快也去得快,瓦西莉强忍着眩晕带来的恶心爬起来的时候,周围已经是一片厚厚的雪,那木屋和车子早已不知所踪,大概不知道被雪埋在什么地方了。
比起这个,自己还活着已经是极大的幸事,这场雪崩的量并不是很大她们才幸免于难。库洛娃被埋在了雪里面,瓦西莉用力将昏迷的她从雪堆里拔了出来,刚好库洛娃缓缓睁开眼睛。
“得、救了……?”
“嗯,还活着。”
对,还活着,但同行的三个战士已经连尸体也找不到了。
不知道来自何处的攻击,还有突如其来的死亡,瓦西莉脑子有点混乱,太过突然而缺乏真实感,她的心情暂时还算平静。
这个时候,她注意到积雪在月光下有点闪闪发光。
这是……
她轻轻抓起一小把雪,那闪闪发光的又不见了。
这次她弯下腰,仔细地借着月光看着堆到腰间的积雪——那是一点点几乎看不见的金色光点。
无数金色的小光点附着在雪的表面,不仔细看根本无法注意到有这种东西。
这些小光点是什么姑且不提,她忽然想起刚刚洛卡夫被狙杀的一幕。
有狙击手!
显然库洛娃也想起了刚刚的事情,两人又发现山坡下的这里都是相对平坦的地形,根本没有什么好的天然掩体——而且,敌人在哪里,有多少个也不知道。
她们只好靠在山坡下,将自己身体蜷缩成一团,乍一看还真不容易看得出这里有两个人。
“枪,给你。”
库洛娃运气还算不错,晕倒的时候手里还抓着枪,瓦西莉的早就不知道被雪崩冲到哪里去了。
“你呢?”
“我嘛……为你探路。”
库洛娃调皮一笑。
——然后她忽然冲了出去,朝着一望无际的雪原。
她使尽全身气力,一直往前奔跑,积雪让她难以快速移动,但是她如同摩西开海般开出了一条活路。
砰。
无声无息地子弹,击中了库洛娃的胸口,鲜血洒在了雪地之上。但是库洛娃却没有倒下,哪怕她的胸口被开出了一个大洞,她周围的积雪都沾满了她的血肉。
“……道路,太难,举步、维艰。”
直到最后,库洛娃依旧以那充满坚定信念的目光望向自己前方,如此说着。
“然而,我们依旧前进——”
砰。
第二发,粉碎了她的头部,她的血肉洒在了这片自己为之奋斗了一生,挚爱深爱了一生的祖国大地之上。
在共济联内战中,以一己之力维持着民间抗敌力量“流浪之家”的女战士库洛娃,救国英雄瓦西莉·扎尔卡伊的灵魂导师,永远地倒下了。
什么也来不及说,一切都太过突然,毫无铺垫,毫无准备。
不是酝酿已久轰轰烈烈的大决战,也不是艰难险阻几近绝望的反击战,只是一次本应安全无事的巡逻和调查而已。
但是瓦西莉永远地失去了三个可敬的战士,还有亦师亦友的库洛娃。
这份切骨之痛,让瓦西莉更加用力地将自己蜷缩成一团,眼泪被没来得及流下便被冻住了。
这片土地,此时此刻却无情到连流泪也不允许。
库洛娃以自己为诱饵引出了敌人,也让瓦西莉知道了敌人的大概方位。对于库洛娃来说,与其两个人被看不见的敌人玩弄而死,不如自己挺身而出作为前进的道标更加来得划算。
这也是她所能想到,最好的办法。
她可以死,但是瓦西莉不可以。
一切,就是这么简单。
“——是你吧,死神。”
良久,瓦西莉冰冷的声音在雪原上响起。
噗。
打在雪地上的一击,作为回应,瓦西莉紧握着手中的狙击步枪,瞪大的眼睛快要脱出眼眶。
“……这一次,我要确实地杀了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