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房间里失魂落魄,彻夜无眠。而在那留出一道缝隙的门外,那个人,他却一直来来回回。听声音,也是气急得很。可是,他到底什么话都不曾说,即便他走到我的房门口,最终,他还是缓缓转身,退步离开。
我不知道,此时此刻,我是在期待他进来,还是畏惧他的到来。
他是师父,他是宝宝……
可与此同时,他更肩负着一个巨大的谜团,生活在我身边,让人无从捉摸。
他到底是谁呢?
头顶的面具底下,那张皮到底是怎样的呢?
侧过头,我只能够看见门。可是,我能听见自己的泪凄凉地滑落在自己衣襟上的声音。他在门外,来回踱步,久久不停歇。
停下吧,就到此为止吧。
只是,就在这般时刻,他突然加急脚步,骨指咔咔作响。不及我防备,我就只听见外面一声铿锵——我无法忘记那个声音。那就是碎裂的玻璃,那就是被人硬生生砸向地面的玻璃杯……
你呀,何苦非要让人打磨成那光洁亮丽的玻璃杯呢?有哪一个玻璃杯,能够逃掉被人摔碎的命运?
可是,他不曾停下。他在门外嘶吼,不停地捶打,或者砸东西。
我在门里听着,本以为自己会恐惧。可是,最终我才发觉,其实我早就已经习惯了这些争吵的声音,其实,早在我人生第一个玻璃杯碎掉,第一次在梦里被那啪嗒的声音吵醒的时候,我就已经对那些声音习以为常,或者说,麻木了。
“宝宝。你到底想要怎样。你如此抓狂,到底是为了什么。”
-
我不知道过了多久。
我唯一知道的是,房间里的灯亮了很久,窗外,那绚烂的霓虹也早已寂寞。轻柔的白雾蒙上一层露水,一个突然,他在门外大声地吼,好像,是在和什么人打电话一般。
“你特么还活着吗。活着就赶紧给我过来。”
“我在清水!”
“我不管!我管你特么是在上海还是北京——我特么叫你立刻,马上,坐动车也好,做飞机也好,做火箭也罢,总之,我要你立刻出现在我的面前,一刻都不能耽误!”
“你特么别跟我打哈哈。我现在就站在黄昏大厦的顶楼。你来迟一步,就等着帮我收尸吧。”
“老子吓唬你搞毛线啊!不想收尸,你特么现在就给我去买票,去呀!”
那是冷厉的嘶吼,伴随着最后一记粗暴的声音轰鸣。我仿佛亲眼看着他的手机被砸到地上,跌碎成一片又一片雪花一般的碎片,惨淡。
我想哭,我难过。可是我的眼睛,我的喉咙
,我的心……为何感觉不到丝毫的温度?
不冷,也不暖,空空洞洞,仿佛如今的我活在一个谁也看不见亦碰不见谁的世界里。
“宝宝。你说,这是不是,就叫做‘灵魂出窍’呢?”
可是,我连哭的表情都做不出来了。
-
倚靠着墙壁,静静的。我惨淡地呼吸,纹丝不动。
约莫,过了很久很久,我听见门外的地方响起一记铃声。
我认得,那是门铃声。
可是我知道,我不用去动静,也不用管到底是谁来了。因为宝宝就在外面,灯彻夜未熄,人,亦彻夜未眠。
“你特么终于到了!”他的声音里带着愠怒,却是疾驰地走向大门,拉开。
“怎么啦?大晚上的……”来人明显和他很熟,毫不避讳就在他的面前打起哈欠。
“有个人,我想叫你帮我看看。”突然柔软的声音,让我心中却是一惊,悲叹:那是谁?他叫谁来,看我?
“谁呀。这里不就你一个人嘛——哎呀我的天哪,好困,我要睡觉!”
“困就给我去喝咖啡。”宝宝却是冷厉,并不容情。“要是咖啡不顶用,我现在就去冰箱给你拿两块大冰块过来。”
“别!”那人一下子就清醒了,走进门。“那,你说的那个人,他在哪里啊?”
“在那边,卧室里面。”
“男的女的。”
“女的。”
“很正点吧?”
“正点你妹啊。老子找你来是来给她看病的!”
“我知道啊。我也只是尽一个医生的本职,想要多了解一下病人的状况而已。”
“你特么少给我一本正经。过来。”
我清晰地听着他们的脚步声临近,可是,我没有动静。我就僵硬地坐在那里,一动不动。
他站在门口,扭动门把。他推了推,从那细小的门缝里发觉我的腿横在地上,挡住了门。
没办法,他有些气恼,却到底忍住了冲动。他转过身,交代。“你等一下。我进去给你开门。”
随后,他便从阳台上跳了下来。他凑近过来,径直将我抱上床,安置好,顺带,还清理了一下我的容颜。“进来吧。”
可是,那人就看了我一眼,便只凝重。“就是她?”
“怎么。”
“我们出去说。”
“你特么搞什么!我叫你来是给她看病的,不是要你来跟我聊天的,好么,我的博士生!”
“我也很想给她看病。可是,有一些事情,我需要先跟你聊清楚。”
“聊什么。”
“你先出来。把门带上。”
我没有用心去看他的脸,所以,我依旧不知道那人到底是谁。
然后,他们便都出去,一边,宝宝还带上了门——当然,没有完全紧闭。
“说。”
“我认识她。”
“什么?”
“我是说,我认识她,我见过她,我还有她的照片,以及,我的老师给她做的批语。”
“什么意思?你是说她以前……”
“住过院。”
“精神病?”
“是精神病。但住的只是疗养病医院,达不到疯子的地步。”
“什么病?”
“抑郁。”
“就像现在这样?”
“差不多。不过看情况,这一次应该比上一次严重。”
“为什么?”
“因为上一次疗程没有结束,她就奇迹般地康复了。康复的原因只有一个,那就是选择性失忆。说得明白一点,就是将不好的事情统统忘记。”
“这不是很好吗?”
“好?哪里好了。举个例子:有的人对于不好的事情看得很开,那是因为他天性乐观,豁达。可是这个女孩子,尤其是在患有严重抑郁疾病,需要住院治疗的时候,你认为,她会真正忘记那些事情吗?她不会。她只会选择把所有的事情都憋在心底,永远记着。现在不爆发,将来也会爆发。而如今,就是她爆发的时刻。”
“可你刚才说,她已经忘了啊!”
“是真忘还是刻意而为?人的大脑,真的是个很奇妙的东西。你可以把它看成是电脑,却又和电脑不会完全一样。可是有些时候,我们还是可以这样类比的。”
“怎么说。”
“人的大脑,就是电脑的硬盘。有的人,将不好的事情储存在内存中。关上机,就能够忘记。可是她,并不一样。她所有的秘密,都藏在电脑的硬盘之中。别人的电脑充其量只是睡眠,然后再启动。可是她,是休眠——如果你用过电脑,你就知道,休眠,并不是一个很好的事情。它会把计算机的数据以压缩的形式储存在电脑的某块硬盘之中,下一次开机就可以直接启动。看起来好像启动更快,可事实上,很多程序,并没有还原到初始状态。说的简单一点,就好比曾经的镍氢充电电池一样,会有记忆效应。而休眠,也会如此。你看她,好像是忘了所有,可事实上,所有的问题,都压缩在电脑之中,以零散的碎片形式大量占据着电脑硬盘。有一天,你的电脑反应慢了,很有可能就是碎片太多,后台程序运行出错所致。”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