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烨看着从太谷回来的一员领队,眉心渐渐蹙紧:“失手了?”
“卑职不敢辱命。”领队虽然脸色苍白,深深吸了一口气后,这句话倒还掷地金声。
“你竟负了伤?”贺烨一边眉梢高高挑起。
他原以为属下脸色之所以如此难看,怕是不慎让明空脱身,抑或未及阻止其服毒自尽,有违留下活口的嘱令,可一听不辱使命的回答,转而想到另外的可能。
此人也是仁宗帝留下的“遗产”,半载前与贺烨切磋,尚能坚持上百回合,身手可谓了得,故而贺烨察觉他竟然被明空所伤,心中亦觉震诧。
要知,这可不是单打独斗,贺烨并不知明德寺中究竟有多少人为敌方佃作,为防万一,布署了七十精锐,应当至少有四十人伏击明空,然而领队却仍负伤,足见明空身手不凡。
“是属下轻敌了,没想到那和尚出手奇诡,使用暗器又经喂毒……属下是中了他一刀,却有三名亲卫死于暗器,好在那和尚也甚是自负,竟然没有口藏毒囊,否则……只怕纵然有数十人围攻,也难留活口。”
“纪伦那两个‘心腹’呢?”
领队更觉沮丧:“属下以为二人为死士,威胁更大,故分四十人围攻,不想贼秃才是强手,那二人倒是轻而易举被制服。”
贺烨被这“表里不一”的回答搞得心惊胆跳,忍不住直摇头:“简队正,你身手虽好,这应对技巧却要多多向贺统领讨教,我被你这一误导,还以为那两个落网了呢。”
却是交待江迂:“请良医正速速疗伤,简队正因是失血过多,这亏吃得可不小。”
人已经走了出去,又折了回来:“将罹难者名姓记下,予其家眷重金抚慰,罢,这事还得劳动王妃。”
说完又向外走,哪知已经拐入了二门,发觉江迂仍旧跟在身后,贺烨转过身来:“你跟着我干嘛?”
江迂大觉委屈:“殿下不是让奴婢与王妃商议如何抚恤遇难勇士家属一事么?”
“眼下是商议此事时机么?虽说三名佃作落网,可此三人却非普通,严刑拷打未必能够让他们妥协,明空意欲潜逃,说明奸计得逞,可他究竟有何毒计,咱们这时一无所知,难道干等着挨打?故而眼下之重,是与王妃商量接下来如何应对,你认为王妃还能分心旁顾?”
江迂目瞪口呆看着贺烨冷哼一声扬长而去,摸了摸鼻梁,转身时却喜笑颜开。
说这么多,还不是为了去玉管居与王妃私/处,各路神佛保佑,殿下总算是开窍了。
玉管居内,因着时辰尚早,十一娘并没有安歇的打算,正问着阿禄:“寻你旧日同僚打听清楚了,这些时日,众位姬媵可还消停?”
“殿下王妃自离长安,秦孺人便没再强迫元媵人罚跪,声称殿下不过是为了小惩大戒,她倒是会做好人,可惜元媵人并不领情,硬是坚持日日罚跪,也不与另三位来往,却没有再生是非;至于谢媵人,对谁都是笑面相迎,又爱与仆妪交从,可谓左右逢源八面玲珑,却是谁都说她温婉本份;任媵人甚爱清静,纵然是得了秦孺人允许,新岁时也未归宁,对所有人都是不冷不热,但也不曾得罪;倒是那齐媵人,与灵药因为鸡毛蒜皮争执起来,两人斗了回嘴,新岁时更是回了秦孺人,干脆归宁与家人团聚,直到动身晋阳前一日才回王府。”
“你怎么看?”十一娘有心考较。
她没有那么多时机与诸位姬媵虚以委蛇,碧奴的身份注定也会许多局限,倒是阿禄,那几位都知她是太后心腹,交从起来更加方便。
所以针对四媵,阿禄的作用更加突出,那么对四媵心性,她便必须做到心中有数了。
“元媵人脾性过于刚强,倒不会耍弄那些心计;谢媵人早被王妃断为狡诈,又经她这番作态,更显心计了得,只是眼下,她应是以自保为重,没有亲近殿下之想法;任媵人不用说了,是四人中,野心最大,城府最深,她料定谢媵人那番作态会引王妃警慎,干脆以清高示人,并不克意与众人交好,目的也是为了麻痹王妃;婢子眼下还看不穿者,却是齐媵人,未知她是当真无欲无求,抑或也如任媵人一般计谋。”
十一娘笑道:“你既有此番见解,后宅之事我也可放心交予了,若是有疑难处,不妨私下与婷姐姐商量。”
她这话音才落,便听贺烨说道:“阿禄,此事你若办好了,本大王重重有赏。”
十一娘先就警觉:“可是太谷有了动静?”
“王妃认真敏锐!”拍了个响亮的马屁后,贺烨笑看了阿禄一眼。
阿禄何等乖觉?立马率领婢女无声无息退下,知情识趣地留给了夫妻两个“秉烛夜谈”的私密时光。
听贺烨说了一回太谷之事,十一娘沉吟片刻,方才作出推断:“明空目的无非是要挑生太原内乱,帮助联军攻入晋朔,此时意欲潜逃,说明已经布署周全,我猜,纪伦应当是听信了明空蛊惑,不知做出何等滔天罪行,而且就快曝露!明空倒是看清了毛维品性,知道他眼中从无君国大局,只图私欲权势,得此良机,必然会善加利用力挫晋王府,纪伦虽实际是毛维党羽,可明面上却为咱们一方……可纪伦究竟做下什么罪恶,才足以引起民愤滔滔?”
“咱们先不必考虑纪伦之罪,只要有确凿证据,揭穿明空为潘辽佃作,此事便能平息。”贺烨心中其实已有想法。
“殿下言之有理,因而关键是,如何让纪伦那两个随从开口。”
贺烨更觉欣喜:“王妃这回总算与我想到一处去了,明空与那二人,显然为从属关系,明空才是担当大任者,又那二人并无潜逃之意,显然是作为死间作用,身份应该不如明空,因此相比而言,二人更易突破,不过既为死士,普通刑讯手段毫无作用,莫如先让他们吃一吃苦头,待到风波生后,咱们进一步掌握了明空奸计,再行突审。”
十一娘很是赞同贺烨的观点,不过一见这位今晚似乎仍然有夜宿玉管居的打算,又提醒道:“既然诸位姬媵已至晋阳,殿下又正式住入了章台院,一连三日均在玉管居安歇便不大合适了,殿下今日,要么回章台院,要么去婷姐姐那处罢。
贺烨也不反对,果然回了章台院,并有心闹出甚大动静,大半夜了,居然还把婷而折腾过去饮酒谈笑,这事那五位都立即听闻,只有玉管居未曾关注,然而自从诸位姬媵抵达晋阳,已经自觉开始夜巡玉管居的艾绿,这晚正在履行职责时,忽然发现竟然有人开启秘道,她悄无声息站在秘道边上,缓缓拔出长刀。
“收起来吧,老早便听见你那脚步声,丫头你修练内力已经近百日之久,怎么连踏足无声如此浅显功法都未掌握?”贺烨冷哼一声,高高的身子从秘道冒了出来,很是严肃地弹了弹艾绿呆握手中的长刀。
却当然没有闲心这时更多指教丫头武艺的,贺烨背着手大步流星便直冲十一娘那间新近布置的寝卧——晋阳的春暖来得比长安要迟,却并不反复,相比长安那闷湿的雨季,晋阳的四月却是晴空万里,南风一来,暖阁竟再也用不着了,就连炭盆也一并撤去,这迟来的春天却是更加舒适的。
十一娘便搬回了正寝,自是要比暖阁更加宽敞。
却让晋王殿下大不习惯。
因为在正寝,内室、外室便非一道画屏虚虚阻隔了,而是实打实的槅扇遮挡,活像是两间房。
而十一娘这时,虽然已经洗漱上榻,却还未曾入眠,听见晋王居然又过来了,煞是惊异,还以为又发生了什么紧迫事,忙不迭披着外裳推开槅扇询问,哪知却听见这样一句话!
“劳动王妃,本大王突觉腹饥,而这段时间胃口又被王妃养得甚刁,再也吃不入口江迂烹饪之食,只好……恩,劳动王妃了。”
贺烨洋洋得意,这借口很好,以后还可以经常套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