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
别人下船都是轻装简从,大步过了跳板就走了。我偏偏拖了一个超大号的不能卖钱的行李,死沉死沉的,还偏重,差点把我坠到了河裏去。
一身酸臭的家伙,熏了我一路还不算完,不知道真晕还是假晕,还是装睡,反正一直都不睁眼!
好不容易把他拖到了岸上,我重重一甩,把他扔进草丛裏,迈步就走。
“哎哟喂——痛死人了!”李潇洒从草丛裏爬出来,哀叫连连:“挽剑,你好没良心……”
我听了这话真是好气又好笑,我怎麼这麼背运让这麼个活宝贝缠上了:“我没良心?我就该在船上把你扔下河裏,那麼做的话,你现在也不能在这儿抱怨我没良心了吧?”
“人家……”他很委屈:“人家我本来就是为了挽剑你才上的船……”他口齿不清,船字说得含糊,听起来就是在说“为了挽剑你才上的床”,话虽然是没有什麼,我心时却有些芥蒂,扭头就走。
“挽剑,别走,别走啊……我头疼死了,一点劲儿也没有,你把我丢在这儿,我很快就要死掉了啊啊啊啊……我会饿死冻死被狼咬死……”
听他叫得简直像是垂死的火鸡一样凄厉,我脸皮一抽一抽的,走回去悻悻然踢了他一脚:“不用狼来咬死你,我现在就一剑捅了你。”
他居然乘势抱住我脚:“挽剑啊,挽剑……呜,你不能见死不救落井下石趁火打劫不仁不义啊……我们好歹是同样从新人岛出来的呀,你没听过吗,人家说,十年修得同船渡,十年啊,挽剑,咱们多有缘份啊,都同了两次船啦,说明上辈子我们至少有二十年的修缘啊……挽剑挽剑,呜,你不能抛弃我呀啊了啊啊——”
我又踢他一脚,把包袱裏的干粮食水都扔给他:“行了,哭什麼哭!丢死人了!我就这麼多吃的,钱有四吊,够你再吃三天,好好儿的练的刀客吧,别学泼皮无赖!”
趁他被说的一愣,我转头就跑。
我是发什麼疯了啊。把钱和吃的都给了那个笨蛋,我自己怎麼办?
只剩了一把锈剑跟著我。
唉,算了,先进城去吧,後面的事慢慢再做打算。
苏州城已经是个大城了,我记得这裏单日是大市,双日是小集。现在只开侧门,玩家们鱼贯入城,应该是小集了。
前头的人掏钱进城,我从钱袋裏摸出八十个钱,等轮到我的时候,把钱递给守城兵。
可是守城兵C的刀并没有抬起来让我进去,冷冰冰的说:“要二百个钱的。”
我一愣:“可是上周还……”
後头有人不耐烦说:“现在苏州城的城主是六道门的庄六道,进城税又提了,你不知道?”
我愣了下:“这麼贵啊,我不够钱呢……”
“这还贵啊?扬州的门价都涨到五百了!你到底进不进啊?别耽误别人啊!”
我让开到一边,看别人进城。
这下糟了,刚才觉得留够了城费才把其他钱都丢给李潇洒了,现在却不够钱进城了。进不了城,什麼事儿也都干不了。
我傻傻低头看看自己手裏的一把锈剑。
得,现在得一刀一剑,去赚这二百个钱的城费了。
我记得城门口往东不远有个C人物,姓罗,是个瞎子医师。从前为了替子锐铸剑找材料,曾经找这个C领任务,用打来的野蜂蜜交换他的炼剑诀。
果然他还在老地方。我走近和他交谈。
“呵,最近风湿又犯了,不知道有没有年轻人愿意替我找些野蜂蜂蜜来呢?我会给报酬的。”
系统提示:你要接受任务吗?
我说确定接受,然後他交给我一瓶防野蜂蜂毒的药,指点我路径。
杀了几只野蜂,只找到一个蜂巢,离要求数量远远不够。
我将人物状态锁定,点击下线退出。
眼前的一切,景色,道理,山野,全部消失无踪,我重新睁开眼,我自坐在电脑椅上,头上戴著轻巧的仿真头盔,面前的电脑萤幕已经显示了成功登出游戏的画面。
把头盔摘下来,拿过一旁的手机看看时间。
居然已经过了七个多小时了,游戏裏的时间是现实中的四分之一,我在游戏裏面度过了一天一夜,现实中的白天也已经过去了。
并不觉得太不适应,只不过是疲倦了一些。我到厨房裏,开火,切洋葱火腿,打鸡蛋,给自己做了一份炒饭。
饭粒渐渐变成了好看的金黄色,诱人的香气直钻鼻孔,我才发觉自己真是很饿了。淋浴冲掉身上的倦意和油烟气味,坐下吃饭。
刚吃一口,手机就响起来。
我看了一眼来电号码,是律超。
把电话放在一边,只管吃我的饭。
手机不屈不挠,一直响到我吃完饭,才嘎然而止,似乎那边的人终於失去了耐性,结束得如此乾脆,屋裏一下子陷入沉寂。
本来也就没有再联系的必要了,话都已经说得清楚明白,工作也交割完毕,他还打电话来做什麼呢?
当然,律超总是这样,天真而善良的希望著一切永恒不变,世上每个人都可以相亲相爱。
多年的初会阅历,也没办法把他磨练的成熟世故。
他不是不知道人性的复杂和多变,社会的阴暗面他也接触过,体会过。
可是那份让人哭笑不得的老天真,怎麼也褪不去。
没必要再联系了。
施舍的友情……也好,同情也好,我不需要。
把碟子什麼的洗过收起。单身汉的日子就是这麼简单,公寓不比麻雀的窝大多少,一厅一卧一个小厨房和卫生间。
漫长的休假,才刚过了第一天而已,却好像已经有很久很久没有听到人声了。重新拾起已经删号的游戏来玩,大概是因为……我想听到些人声,想像著自己还在人海中跋涉前行。
到底有小半年没玩了,虽然一些要紧事没有忘记,杀起怪来却力不从心,几只野蜂便让我慌了手脚,体力消耗得很大。
屋裏没有声音,太阳完全落入了西面的楼群屋海。这是一座冰冷而沉闷的水泥城市,一座楼就象一根础石,那样寂寞而坚固的驻守在自己的位置上。
我曾经雄心万丈俯瞰这座城,以为自己为自己找到了一个了不起的定位。
现在才发觉,我不过是渺渺烟海中的一粒砂,根本是无足轻重。
坐在窗前发了一会儿呆,给赵律师发了一封邮件,委托他替我把原来的一切事情尽快结清办理转账,价钱再压低点也没有关系。
重新戴上头盔,再次进入游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