媃葭的动作倒也迅快。这边,绯雪被送回夏侯府不过一炷香的工夫,媃葭公主就把太医院在妇婴方面最有权威的秣陵太医给找了来。
这位太医虽十分年轻,然能在短短两年间就被破例提升为太医院副院使,凭靠的全然是一身的医术。媃葭此前曾有所耳闻,一个大臣的妻室在四十高龄怀孕在身,临盆时难产,请来的大夫都说大小难保。最后,正是秣陵力挽狂澜,不但保住了大人,就连孩子也平安降生。这事在京都纷传了好一阵,秣陵的名声也自此变得响亮起来。
门外,媃葭听闻仲简单说了几句,就与秣陵双双走入内室。事从紧急,也顾不得男女之防,一心救人的秣陵直接走到屏风后。
“去搬把椅子过来。”
他随口使唤着隐月,自己则从背在肩上的药箱中取出方枕垫在绯雪腕下。适逢隐月搬了椅子过来,他不客气地坐了上去,手轻轻搭在绯雪的腕脉上。
片刻之后,见他收回手,媃葭急忙问道:“她怎么样”
“动了胎气,已有出血之兆,不妙”
出血
隐月困惑不解之下,轻轻掀开被子一角,果见绯雪两腿之间已有殷红渗出。她呼吸一窒,脸色瞬间变得惨白惨白。即便她不通医理,却也知道女人怀孕时见红是何意味。
媃葭的表情同样也十分难看,“那怎么办”
“两个办法。”秣陵一面将方枕收入药箱一面平静稳沉地说道:“一,若想保住孩子,此时唯有催生一个办法可用。只是若用催生药物,有大小不保的风险。二,我开一剂滑胎药,可保世子妃无虞。”
秣陵这一席话,简洁得近乎潦草,而又直接得近乎残忍。分明是要绯雪在她自己和孩子之间做出抉择。若她一意要保住孩子,恐有性命之忧。保险起见,若她想自己活命,则势必要失去肚子里的两个孩子。
媃葭站在一旁,眼中有一抹愧疚之色氤氲而生。都怪她当时要不是她非要去惹那柳氏的不痛快,也不会逼的柳氏发了狂,进而伤害到绯雪。若是绯雪或两个孩子有个什么万一,她一定会恨死自己的。
正在媃葭因自己的过失而懊恼不已的时候,秣陵站在屏风附近,刻意与床榻保持一定的距离,到底是忌防着男女之别。他虽不在乎外人所说,一些攸关他的流言蜚语也通常是左耳听右耳冒,根本不当回事。可若因此而坏了人家世子妃的清誉,就不太好了。
没给绯雪太多思索的时间,秣陵淡然开口,声音是波澜不兴的平静。
“恕我直言,世子妃还是尽快抉择得好。再迟,世子妃与腹中孩儿都会有危险。”
媃葭在旁听了,不禁暗暗咬牙,没好气地瞪了男人一眼。事不关己,他当然说得轻巧,也不想想这对于绯雪而言是多么困难的抉择。
秣陵看似漫不经心地扫了眼站在床榻边侧的媃葭,却刚好捕捉到她眼底一抹隐晦的着恼之色。若换做常人,即便看见了媃葭眼底来不及隐藏的不开,也该权当没看见,不予计较。毕竟对方的身份是公主,而自己不过一小小的太医院使。偏这位不走寻常路,竟直截了当地问出一句:“公主对我可是有什么不满”
媃葭冷不防被自己的口水呛到,略显狼狈地咳了两声。这个秣陵,她真是败给他了。
知道眼下不是逞一时口舌之快的时候,媃葭干脆忽略了对方的问询,目光落向绯雪苍白得几近透明的脸上,想开口,一时之间却又根本不知该说些什么。
“烦请太医拟好催生的方子”
媃葭微微失神之际,冷不防听见绯雪用着近乎气若游丝的声音说了这句,当即想也不想就出声叱驳:“什么拟好催生的方子绯雪,你疯了吗难道你没听见方才太医的话催生,你是会有性命之忧的。”
这时的她,脑海中不禁浮掠过一句话,是老人们常在说的:七活八不活。意在女人临盆的月份若是怀胎七月早产的话,孩子大人几乎都能存活得下来。可若是八个月
媃葭心如明镜,这本就是一句毫无根据的迷信之言,不足为信。可心里到底存了几分疑虑,不安的感觉像是条条丝线,在她心口凌乱地缠绕成一团,久久理不出个思绪。
绯雪强忍着剧痛,微微扯了下嘴角,声音虚弱,语气却是毅然决然的坚韧。
“我定会和孩子一起活下来。”
与其说是在安抚媃葭,这句话,更像是对她自己的一种勉励。这并不是任性,也不是不假思索的胡作非为,而是一种求生的强烈执念。不仅仅针对她自己,还有肚子里两个尚未出世的孩子。那是两条同样鲜活的生命,不能因为他们尚未出世就随意剥夺了他们存活的希望。这两个孩子有多么坚强,没有人比她更清楚。自打怀了他们,曾有几次在遭遇到危险的情况下,孩子都几乎不保。可是每每,她和这两个孩子都能逢凶化吉,不尽然是得了上天的庇佑。她想,总会有一种对生命的执着,支持他们一同走到今天。
活着,活下来这是她唯一想对孩子们说的话。
媃葭见绯雪主意已定,无奈之下,只好拽了秣陵出来。站在院子里,她双臂环胸,目光炯然地凝视着明明拥有清俊面容却偏就爱摆着一副棺材脸的男人,直截了当地质问:“你有多少把握”
知道她问的是什么,秣陵却给出一个不是答案的答案:“不知道”
听着他漫不经心甩出的三个字,媃葭气得都想咬人了。说也奇怪,她本不是这么急躁的性子。这些年下来,早练就喜怒不形于色的本事,通常可将真实情绪极好地掩藏起来。可偏偏是在这个不温不火的太医面前,每每都会失了沉稳。
迎上她冷怒阴沉的眼色,秣陵耸了耸肩,不疾不徐地补充道:“任何事情都有可能发生,好的,坏的。而最终的结果是好是坏,谁都无法预料,除非有未卜先知的本领。作为一个只懂给人诊脉看病的大夫,我只能说:我会尽力而力。至于能否保住世子妃以及她腹中双生,胎的性命,只能尽人事,听天命了。”
媃葭的脸色隐隐有些发白,明明是烈日炎炎,她却感觉身子一阵阵发冷发颤。绯雪坚持要保孩子的态度异常坚决,根本劝说不听。何况,在这件事上,她也好,任何一个人也罢,都没有置喙的权利与资格。若是夏侯容止在,就好了
这样的念头若清风般刚从脑海中拂过,梧桐苑外忽然传来下人惊喜的传喊声。
“少爷回来了少爷回来了”
听到这样的传报声,闻仲面上紧绷的神色总算略有松弛,已抬步疾快地朝外走去。
片刻后,夏侯容止风尘仆仆的身影出现在媃葭的视野当中。看他面目冷沉,神色凝重,显然在走过来的一路上,已听了闻仲将事情始末大致地讲述了一遍。
疾如风的脚步在经过媃葭身边时没有丝毫的停顿,俨然当她是透明人一般。
对此,媃葭表示理解。夏侯容止与绯雪感情甚笃,如今绯雪出了这样的状况,夏侯容止急都急死了,眼中怎还能看得到旁人
当门开声响起时,隐月正走至桌边,作势要倒水。是因为她注意到小姐嘴唇干涩,故想要用水给她润一润嘴唇。恰在她要倒水之时听见了开门声,下意识地循声望过去
“姑、姑爷”
语气中意外的成分居多,其中不乏一丝欣然。有姑爷在,小姐就有了主心骨,相信一定能平安度过此劫
“雪儿”
已被痛楚折磨得几近昏厥,意识游离之间,绯雪恍然听见了这让她思念成痴的声音,勉强打开沉重的眼皮。视线里映入夏侯容止俊逸焦灼的脸庞,伸出手,想要碰触他的脸,口中喃喃低语:“夫君,你回来了”
夏侯容止一把将她的小手攥握在大掌之中,却因传至掌心的冰凉,心紧紧地揪拧成一团。方才在往梧桐苑行来的路上,惊闻她动了胎气,他心口急剧地一缩。怎么会发生这种事明明还有两个月,孩子就出世了,怎么偏偏在这时候发生了这样的事情
若非他惦念爱妻,方才就已直接冲出府去,杀到关押柳氏的大牢,将其碎尸万段真不知雪儿这辈子是与他们颜家人结下了什么样的孽缘。一个颜霁一个颜云歌不够,现在更多了一个柳氏他们,个个都该死
“别皱眉不是说了,女人生孩子是必须要经历的一断命途,没什么大不了”
听着她明明虚弱至极却还要用这种轻描淡写的语气强作泰然地安抚自己,夏侯容止心口遂然泛起了一股强烈的疼惜与不舍。傻雪儿,大概以为他什么都不知情,才用善意的谎言来抚慰自己。那她呢谁又来安抚她千疮百孔的心
“夏侯世子,出来一下,我们聊两句。”
媃葭虽不愿剥夺他们别后重逢的温馨时光,可眼下情势紧迫,也容不得她再优柔寡断下去。
夏侯容止将绯雪冰冷的小手放回被子里,俯身在她汗湿的额头落下深情一吻,这才转身大步而去。
在他走后,绯雪却是立刻蹙紧了眉头。在他面前,她几乎是用尽了全身的力气忍着肚腹间一波强过一波的阵痛。此刻他一离开,脑中那根紧绷的弦骤然一松,身体里的每一个细胞仿佛都能清晰感觉到那股剧痛。她的身子轻轻颤抖着,为了不让呻吟声从口中溢出,干脆用牙齿狠狠咬住下唇,尝到了血腥味犹不肯松开。
与此同时,被媃葭叫到了院子里的夏侯容止,则是被太医秣陵出了一道简单的选择题。他眸色沉得很深,紧抿薄唇,却是半晌都没有开口。
他这样的反应显然在媃葭意料之外,她本以为他会毫不犹豫就选择保大人。只要绯雪活着,他们以后就有的是机会可以生更多的孩子。很简单不是吗那他此刻的犹豫又是为何
良久,就在媃葭的耐性告罄,想要催促他尽快做出选择的时候,夏侯容止开口了。
“烦请太医配出催产的药。”所说的话,竟是与绯雪一模一样。
媃葭的眉心隐隐一跳,难以置信地瞪着他:“夏侯容止,你是没听明白太医所说的话还是怎么”
“听明白了。”夏侯容止淡然回应。
媃葭的声音骤然拔高:“听明白了还这样选择你可知道,若用了催产的药,绯雪是会有生命危险的。”她不懂,真的不懂,这就是夏侯容止所谓爱绯雪的表现很明显,在绯雪与一对孩子之间,他已做出了明确的抉择。
“夏侯容止,真令我想不到你会是这种人。为了保全你夏侯家的子嗣,绯雪的性命你就全然不顾了吗”
“不他正是因为顾念着绯雪,才会做出这个决定的。”
沈清在凌翠的搀扶下走了出来。或许是夏侯容止的回归让她本焦虑不安的心情得到了一丝抚慰,知道有他在身旁,女儿就获得了无穷力量,定能安然度过此关。故而沈清此刻的脸色看起来,已不再那么惨白了。
来到媃葭公主面前站定,她弯膝一福。
见状,媃葭忙道:“夫人快别如此多礼,折煞媃葭了。”
沈清却只抱以一个温暖的浅笑,也不在这个话题上多做纠结,继续着适才未完的话,“女儿是我的女儿,还能有谁比我更清楚她的性情。公主有所不知,那孩子倔强得很。一旦她决定的事情,任何人也无法轻易的左右置喙。或许对于公主而言,对于我而言,对于这宅子里的所有下人而言,那只是两个孩子。即便现在被放弃了,也无关大局。横竖绯雪和容止还年轻,想生的话,以后多的是机会。”说着,她话音一顿,唇间溢出一声浅弱不可闻的叹息,声音渗入了少许的无奈,“可对于绯雪而言,那却是两条鲜活的生命。她不愿,也不能就此放弃,背负上杀人的罪名,一辈子痛苦地活在愧疚里。那样的话,真真比杀了她还叫她难受许多。”
媃葭缄然不语,激动愤慨的神色逐渐从眉眼之间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近乎深沉的了然和一丝略略的惭愧。终究,对于绯雪的了解,较之清夫人又或夏侯容止,自己差太多了。她只遵循一种旁观者的角度,想着怎么做会将伤害降至最低,却全然忽略了绯雪的心情。若是他们真的违拗了绯雪的心意,喂她喝下那碗滑胎药。诚然,绯雪的命是保住了,心却遭受到了永恒的创伤。真真就如清夫人所言,那简直比杀了绯雪还要叫她难受百倍千倍。
不知何时,太医秣陵已默默退了开去,拟好催产的方子,交给闻仲管家。闻仲唯恐下人粗心会抓错了药,干脆亲自拿着方子赶去最近的医馆抓药。
又过了个半时辰,药熬好了,由夏侯容止端到了床前。
隐月扶了绯雪从床上坐起,就默默退了出去。内室只余下他与她两个人。
夏侯容止端着药碗,面沉如水,却并未第一时间把碗递给她。
绯雪微微仰起已惨白得近乎透明的脸,四目相对,他看清了她眼底的毅然,她则看见了他目光中的纠结与沉痛。
“放心,有你在,我和孩子们都会平安无事。”
已没有时间再耽搁下去,夏侯容止喂了绯雪将那碗催产药喝了下去。刘婆子以及另两位稳婆已在旁边待命,只等着绯雪的肚子有了动静,她们就可为其接生。
秣陵配的催产药效力强劲,绯雪刚喝下去不过片刻,就已面色惨白地捂着肚子呻吟起来。
刘婆子见状,忙上前,将手探进被子查看。
“好了好了,要生了,快快快,你们两个过来。”她吆喝着另两个稳婆上前,与此同时,面带犹疑之色地看着木头桩子一样杵在床尾动也不动的夏侯容止,犹豫再三,仍讪讪然地说道:“世子爷,您可不能在这儿,忌讳着呢。回头,再冲撞了送子娘娘就不好了。”
夏侯容止对她的话恍若未闻,仍直挺挺站在原处,灼灼目光紧锁绯雪毫无血色的娇颜,一双手握了松,松了再握,紧绷得厉害。
最后还是隐月看不过去,上前劝说他无果,干脆将他推出了门外。这种时候,姑爷在这里非但一点忙也帮不上,说不定还会起到反作用。女人生孩子时的惨烈情状可不是闹着玩的,看着辛苦的小姐,姑爷气急之下指不定会做出什么来。保险起见,他还是去外面等着吧。
彼时,梧桐苑的院子里已是人满为患。丫鬟们搬来了椅子,又煮了茶。除了媃葭公主以及被媃葭公主强留在这里的太医秣陵,听到消息的楚离也赶了过来,还有闻仲等一干下人。总之,好不热闹
在熙攘吵杂的庭院中,夏侯容止直挺挺站在门外,一步不肯移动,鹤立鸡群一般。闻仲不时走过去安抚他一两句,也不知他是否听了进去。
看着丫鬟们进进出出,端出去的清水再端出来时,都变成了一盆盆触目惊心的血水。夏侯容止一颗心紧紧揪拧成一团,紧张得连心跳呼吸都乱了节奏。
“怎么还没消息”
刚过了半个时辰左右,媃葭公主那里就已经等不及地问出了声。
坐在一旁悠然饮茶的秣陵,听见她喃喃的低问,不冷不热地丢出一句:“有人生孩子,用了足足二十几个时辰。”他这话可并非危言耸听,是有实例在的。
“什么二十几个时辰”媃葭俨然听了天方夜谭一般,眸子瞪得老大,一副不可思议、难以置信的表情。二十几个时辰那还不得痛死。
再看事不关己一样优哉游哉饮茶的秣陵,她突然一把将他手中的茶盏抢过来。可是显然忽略了茶有多烫。
“啊,烫烫烫烫”
茶盏这一晃动,杯中滚烫的热茶有少半溢出,溅落在她手上,顷刻间将柔嫩白皙的小手烫成了深红色。
见状,秣陵微不可见地蹙了下眉头,忽而扯住她的胳膊就往水井的方向走去。
他舀起深井里的水,一遍遍为她冲洗着烫伤的手背,神情专注。若仔细看,会发现他清朗无痕的眸子隐约漫上一层冰冷的阴霾
“你担心我”
秣陵手上动作一顿,即刻又换上漠然的神色:“你想太多了”
媃葭的嘴角忍不住抽搐了两下。就算不是,也不用否定得这么干脆吧好歹也该顾惜一下她作为公主的颜面。
又一个时辰过去了,除了绯雪的惨叫声以及稳婆们明显有些自乱阵脚的吵嚷声络绎不绝地从房间里传出,梧桐苑的院子里倒是陷入了一种近乎诡异的安静之中。人人俱是焦虑而又急迫的等待,除了满腹殷切的期盼,似乎已经全然丧失了说话的能力。
而在这一个多时辰的时间里,夏侯容止站立的姿势始终保持不变,就那么直挺挺地站在门口,话不说一句,丫鬟捧过去的盏茶他也看都不看。他面色平静,表面看来并无情绪的起伏波动,可也正是这般波澜不惊的神情,更加显出了他内心的焦灼与不安。
彼时,绯雪即将临盆的消息不胫而走,老皇爷派来了一位在宫中侍奉多年的老嬷嬷。据说宫里多位皇子公主都是这位嬷嬷亲自接生的。只这位姓顾的嬷嬷年岁已大,平时在宫中都少有走动,老皇爷居然能把她请来,足见对绯雪的重视。
顾嬷嬷在屋中待了片刻即迈着沉缓的步伐走出。
媃葭忙不迭迎着她走上前来,出声难掩焦急地问道:“嬷嬷,世子妃情况如何”连身为公主的媃葭都要敬称老妇一声嬷嬷,足可见其的分量不轻。
“世子妃难产,老身出来就是想问一问世子,到了必须要抉择的时候,是保大人还是保孩子。”顾嬷嬷苍老的声音平稳无起伏地说着,却是瞬间掀起了轩然大波。听在众人耳中,都不约而同地倒吸一口凉气。
“难、难产”媃葭脸色一沉,焦急地问着:“嬷嬷,世子妃身子健朗,怎会难产”
“孩子不足月就要出来,顺产才怪”顾嬷嬷的态度仍平稳得一丝波澜起伏也无,俨然事不关己一般的淡漠。其实是她对这样的情形看得多了,早已经麻木。久而久之,也就不觉得女人临盆时难产是件什么了不得的事。
往昔,她多在宫中给娘娘们接生。那些宫妃贵嫔多身娇肉贵,平素里凡事又都习惯假他人之手,哪比的了庄家妇女的身强体健以至在临盆时,连一点子力气也没有,难产的情状频繁发生。故而她看得多了,也就不足为奇。
令顾嬷嬷多少有些意外的是,夏侯容止一丝一毫的犹豫迟疑也无,斩钉截铁地吐出三个字:“保大人”
顾嬷嬷不由得多看了他两眼。在宫中,皇嗣比起女人来,可重要得多。通常在大人与孩子之间必须要做出抉择的时候,那些可怜又无辜的女人永远是被抛弃的一方。然则,这位世子爷却是想也不想就做出了保大人的决定,如此情深,让她素来凉薄的心也不觉多出一丝暖意来。
弯唇一笑,顾嬷嬷似满意地点了点头。目光直视夏侯容止,字字珠玑地说道:“放心,大人孩子都给你保住便是了。”
有了顾嬷嬷的这声保证,众人总算能稍稍地松一口气。
接下去,又是漫长而似乎没有止尽的等待。
有了顾嬷嬷压阵,稳婆们的声音都平稳了不少,只绯雪的叫声仍无比凄厉,听得人内心一阵阵发毛。
闻仲只顾在院子里焦虑地走来走去,到了晚膳时分,连为尊贵的客人们准备膳食都没有顾上。现实是,即便他准备了膳食,又有谁能吃得下
夜色逐渐拉开大幕,梧桐苑里灯火通明,足足四个时辰过去了,这场没有硝烟的斗争却仍未结束
屋子里绯雪的叫声已弱了许多,显然是没了力气。
就在众人的心不觉间又悬了起来的时候,忽然一声婴儿的啼哭响亮得传进每一个人耳中。先是一愣,媃葭随即用着满含惊喜的声音叫了起来:“生了生了,孩子生出来了”
其他人也都被这新生儿的啼哭声振奋了心神,而原本愁云惨雾的院子里立时铺满了众人欣慰喜悦的笑声。
刘婆子手脚麻利地给两个孩子清洗了身子,裹了厚厚的襁褓,即与另一个稳婆一人抱着一个,欢欢喜喜地走了出来。
“恭喜世子爷,贺喜世子爷,世子妃给您生了两位小公子。”
听见这话,闻仲突然扑通一声跪倒在地,难掩兴奋地大喊道:“夫人,您可听见了夏侯家有后了”
两个稳婆抱着孩子本想到夏侯容止面前邀功,谁知,他看也不看两个孩子一眼,迈开双腿就要冲进屋子里去。可由于长久时间的站立不动,双腿双脚皆已麻木,跟不上大脑的指令。偏他又迫不及待结果,众人只听碰的一声,七尺长身竟直挺挺地呈前倾式倒在了地上。
闻仲急忙奔上前,想将自家少爷扶起,夏侯容止却已径自爬了起来。脸上只有一丝不加掩饰的急切,倒并未因狼狈甩到而呈现出尴尬亦或不自在的神情。或者可以理解成,此刻的他,眼里除了他一心惦念的爱妻,根本看不见任何人。管他们是奚落还是嘲笑,他都全然的不在乎。只要雪儿是平安的就好
疾风般的身影,快似闪电地经过自己身旁。刘婆子愣了好半晌,对于这种陌生的状况突然觉得有些莫名其妙。以往,她给接生的人家不少,哪一个当爹的不是在第一时间就争着上前来看刚出世的婴儿。像这种一个眼神都吝于给予,反而在妻子身上的痴情人,她还是头一次看到。
就在众人因绯雪母子平安的消息而振奋不已的时候,闻仲管家那边已经张罗了开来。小厮放起了炮仗,意在向四方八面报喜他们夏侯家,有小主子了接着,闻仲又忙于派发红包喜银。当然,他没忘记吩咐灶房赶紧给他们夏侯家的大功臣,刚生下孩子身体孱弱的少夫人炖上最好的补汤总之,两位小少爷一出世,闻仲这边可有得忙了。
而不管外面如何的热闹忙碌,房间里的一对男女丝毫不为纷乱所扰。安静地躺在床上,为生两个孩子体力耗尽的绯雪累极睡去。在她身旁,夏侯容止坐在椅子上,将她的小手轻握于掌间,漆黑深幽的瞳仁里满满都是对她的蜜意浓情。
绯雪很快就醒了过来,实在是外面太吵了
轻轻眨动眼帘,毫无意外的第一眼就看到了她最爱最爱的夫君。只他面带疲惫之色,神情憔悴得与她这刚孩子的人相较也不遑多让,让她不觉有些暗暗心疼。
为了尽快赶回她身边,他离开旬阳一路快马加鞭地回到京都,二十几个时辰不间断没有停歇的疾驰,纵然体魄健朗的人也难以避免会有些吃不消。紧接着,回到家中,又面临绯雪早产难产等一系列的难题,四个时辰的殚精竭虑,早已心力交瘁。此刻的疲惫憔悴之色也就成了想当然的结果。
“你辛苦了”
迎上她星子一般亮灿的美眸,他动情地俯过身去,在她前额落下晴天点水般的啄吻。
“孩子们呢他们都还好吧”
闻听她迫不及待的询问,夏侯容止突然有些汗颜,略显不自在地牵动嘴角,笑容讪讪的。
“应该还好吧”
应该还好吧这算什么回答
听罢,绯雪顿时有些火大。她几乎拼了性命生下的两个孩子,结果他就这般置之不理、漠然无视吗
触及到她眼底骤然凛厉的光影,夏侯容止心口微缩,忙转开话题道:“你感觉如何要不要我去找太医来给你诊下脉他应该还在外面。”
绯雪却根本不上他的当。继续才刚的话题,又问:“孩子们的模样如何长得像你还是像我好看吗”
夏侯容止生怕又惹她不开心,未有迟疑,立刻点头应道:“当然好看,我们的孩子怎么可能不漂亮”
绯雪顷刻间沉了脸他这分明是在睁着眼睛说瞎话。新生婴儿,连眼睛都还未睁开,怎么可能会漂亮这下,她更是已经几乎断定,他根本就没看过他们的一对儿子。真是个狠心的爹讷
夏侯容止被她瞪得心里头一阵阵发虚,心念电转,忙冲着外面喊道:“隐月,去把孩子们抱过来。”
候在门外的隐月听令而去,不消片刻,就引着两位乳母缓步行入内室。两个乳母怀中各抱着一个孩子。
“把孩子们放我身边来,我想好好看一看他们。”
绯雪抑制不住激动的心情,连声音都有些微微的抖颤。孩子是她生的,可说起来,她却连这两个小家伙的一面都还没见着。
“是”
乳母依言将孩子们抱到近前来。
“少夫人,这是大公子。”
率先放下孩子的乳母笑着言道。
“这是小公子”紧跟着,另个乳母也如是说道。
夏侯容止低头看了看裹在襁褓里的两张小脸,腮边肌肉立时抖动了几下,五官微微扭曲。这两个黑黢黢皱巴巴的小东西,是他儿子
一旁,和他嫌弃的表情恰恰相反,绯雪则是满目怜爱,甚至一度在见着两个儿子的初面时,眼睛隐隐有些湿润。
在这种事情上,男人和女人的体认又怎会相同怀胎八个月,又经历了几乎生死相搏的四个时辰,何况在怀孕的过程中她曾不止一次地遭受迫害,终于保住了孩子并把他们平安生了下来,绯雪会如此感动也在情理之中。相比而言,夏侯容止的感动之情则差了许多,甚至于暗暗责怪两个刚出世什么都不懂的儿子。就因为他们两个,他险些失去了最爱的人哼,这笔账他暂且记下,等他们长大了,看他怎么收拾他们
正在夏侯府因一对新生儿的到来而陷入一片欢天喜地之中的时候,远在曼罗国的楚秋寒与千叶公主两人同乘一骑,正慢悠悠地往锦朝皇都的方向而来。她们此行正为了去见远在锦朝京师的沈清与颜绯雪。
千叶公主已从楚秋寒那里听闻了她娘还有一双生姐妹的事,迫不及待就想要去见一见这位姨母,看看她与自己的娘长得究竟有几分相像。另,她对颜绯雪也充满了好奇。在曼罗国时虽相交甚少,但她已是对那个美丽又聪慧的女子颇具好感。万万料想不到,她们之间还有这样的因缘
虽然去见亲人是件令人雀跃的事,可不久前刚经历了丧父之痛,几天前又从武惠太妃那里了解到一些可怕的真相,赫连千叶几日来都处在精神恍惚的状况下。唯恐她独自骑马再出个什么事,楚秋寒这才提议与她共乘一骑。
父皇驾崩,武惠妃也让出了中宫之权,以太妃之身入寺,扬言余下残生要与青灯古佛为伴。其实,这不过是为了保全自己不得已而为之的一条路罢了。
皇上突然驾崩,皇长子赫连千祎以逼宫之势,迅速占领皇城,自称为帝。这意味着什么所有人俱是心如明镜。且不说皇上死因蹊跷,单就赫连千祎如此风雷之势掠夺皇位的举止,就已暴露了他狼子野心的真实。为了保全自身,武惠妃不得不出此下策。
因往昔武惠妃对自己颇多照拂,赫连千叶前往佛寺探望的时候,武惠妃犹豫再三,终还是把一个尘封多年的可怕真相如实相告。
当年,先皇还是个无实权不受重视的小小王爷时,只纳娶了三个女人充实他的王府后院。一个是她,一个是雪域之国女王的亲妹妹,还有一个名唤秋瑾的女子,她也正是千叶公主的生身母亲。由于地位尊卑有别,那位雪域之国远道而来的尊贵公主,一入府就是王妃之尊。而武惠妃,二品御史大夫的女儿,则顺理成章地位居次席,成了侧王妃。而对秋瑾,当时还是王爷的先皇则是连个名分都不曾给予。虽无名分,秋瑾却得到了雪域之国的公主与武惠妃做梦都奢望不到的,王爷全部的爱
王爷对秋瑾的爱护专宠不意外地引来了王妃疯狂的妒忌,而王爷镇日忙碌,不可能时时刻刻陪在秋瑾身边,这也就给了那位王妃凌虐苛待秋瑾的一次次机会。
有许多次,王妃在凌虐秋瑾的时候,都会把武侧妃叫到身边。武侧妃又哪里不清楚,她是在以同党之名封自己的嘴,唯恐自己会向王爷告密。
在折磨凌虐人这方面,那位王妃颇有见长,每每都是叫下人取来成百上千根的细针,再将这些细针扎进秋瑾身体上的不同部位。好就好在,这些细针可令秋瑾痛得死去活来,却不会在她身上留下太过明显的痕迹
可是,即便这样每日每日地凌虐折磨,她也依旧未能从秋瑾身上抢夺了哪怕丝毫那个男人的爱。渐渐的,王妃对秋瑾从一开始单纯的厌憎逐渐演变成了滔天的恨怨,想着若秋瑾消失她便可全然独霸那个男人的爱。而有些想法,一旦在心里生了根发了芽,即会变得一发不可收拾
一年后,秋瑾怀孕了,并在十个月后生下了一个女儿。虽然在那之前,王妃用了不光彩的手段骗了王爷留宿她房中,并幸运地怀上了王爷的孩子,也就是赫连千祎。明明她生下的是儿子,却远不及秋瑾生下个女儿给王爷带去的欢喜。那段时间,王府里更一度传出王爷要立秋瑾为平妃的风言风语。
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鼾睡急怒攻心之下,王妃便决定除掉秋瑾这个眼中钉。于是就在秋瑾每日进的燕窝羹里加入了少量的毒药,不会马上令人致死,却会一点点将人逼上死路。偏偏那时,秋瑾刚临盆不久,身子孱弱也在情理之中。便是王爷,也没觉得哪里奇怪。直到三个月后秋瑾忽然吐血陷入昏迷,找来宫中御医来瞧,才发现秋瑾中毒已深、命不久矣
没过几日,秋瑾就带着王爷所有的爱离开了人世。那之后,王爷整个人几乎陷入了一种癫狂。出人意料的是,在明知秋瑾所中之毒乃王妃所为的情况下,他却未对王妃施以任何形式的责罚。王府里的人,包括武侧妃原以为这件事就这么不了了之。不料,在三个月后王府忽然爆出一件丑事王妃与侍卫行不轨之事,被王爷当场捉奸,一怒将其禁足。后,王妃不堪丑事暴露,悬梁自缢
武惠妃一直都怀疑当年王妃的死是王爷一手策划,却苦无证据可以证明此事。王爷显然是不想失去雪域之国女皇的支持,尽管对王妃极度厌恶,在后来登基为帝之时仍追封王妃为一国之后。只是,似乎把对王妃的厌恶都如数转移到了赫连千祎身上,才终导致了父子相杀的悲情结局。
武惠太妃虽然将当年的事如实说与赫连千叶听,但在赫连千叶心中却始终存了个疑影。
依照武惠太妃所言,当年致使王妃下决心要除掉娘的导火索不过是一句并未得到证实的流言蜚语。有人说,还是王爷的父皇要册立娘为平妃。那王妃自是不肯权柄下移,好好的权力要分出去一半,这才起了杀心。可是这样的风言风语又是谁传出来的呢想当然,传出此风言的人必得是能从中得到莫大利益之人。而她想来想去,除了武惠太妃,再无第二个人有这种可能。武惠太妃也说了,当年的王府后院只有三个女人:一个王妃,一个身为侧妃的她,再一个就是秋瑾。如果是出于对秋瑾的嫉妒以及对王妃摄王府之权的觊觎,她全然有可能放出那样的消息,给王妃充足的理由除掉秋瑾这个威胁。秋瑾一死,她便少了一个莫大的威胁。与此同时,王妃因残忍毒杀秋瑾,也必然要付出一定的代价。若照此般发展,她便可不费吹灰之力地同时除去两个敌人。届时,她即成了王府里唯一的女主子,掌王府事甚至于来日登上更高的权位也不无可能
就在这一瞬间,赫连千叶想明白了许多事情。难怪这些年来,武惠太妃对她一直视如己出。此前,她一直觉得这是武惠妃笼络父皇的手段,同时又博了贤德的名儿,一举两得。可是此时再想,也许这里面还包含着她对自己的亏欠也未可知
“怎么又哭了”
歇着时,楚秋寒去附近山林里摘了些野果子,回来便看到赫连千叶坐在山坳处,默默的低头垂泪。他心头登时涌上一股深深的无力感。与此同时,似乎隐隐还夹杂着几许他未曾察觉的心疼。
“谁哭了”
赫连千叶别扭地把脸撇向另一边,用手背胡乱将泪痕擦去。
“你没哭,那脸上湿湿的水珠是什么”楚秋寒恶劣得非要戳穿她不可。
“我迷眼睛了,不行啊”赫连千叶气鼓鼓地反唇相驳。
“行行行,我又没说不行。不过下次你再眯眼睛可得与我知会一声。我倒要看看,是多大的一粒沙尘进了眼睛,能让你这般流泪不止。”楚秋寒吊儿郎当地说着,唇畔是丝毫不加掩饰的嘲笑。
“你。可恶”
被他这么一气,赫连千叶的小脸红彤彤的,恰似天边的霞云,煞是好看。而在这你来我往的斗嘴中,她已然将方才的愁绪抛诸脑后。
见她重露欢颜,楚秋寒不由得暗松了口气。不知怎的,他就是不喜欢看到她流泪。每每有泪水从她脸颊滑落,他的心口都好似有层层细沙钝钝地擦过,很疼,很疼
月黑风高之夜,绯雪和夫君双双躺在床上,本已有些昏昏欲睡,偏偏某人的大手不老实,在她玲珑的曲线上恣意游走。被一再撩拨的她纵使有再大的睡意,也云消雾散,只得偏过头看他,美丽的瞳眸深处弥漫开一丝无奈的神色。
刚生了孩子十几日的她,此刻身体最是敏感,每每他只消轻描淡写的一个撩拨,都能在顷刻之间引起她身上的燎原之火。偏他丝毫也不念及她的苦楚,还这般的恣意妄为
其实,绯雪有她的苦楚,夏侯容止又何尝没有他的难言之隐。自从她怀孕,两人的床底之事就少得着实有些可怜,每每到了夜里,焚身的他只能一次又一次去外面吹冷风,熄灭身体里的**火种。可是当一回到房间,躺在她身旁,看见她毫不设防的美丽睡颜,**便又是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以至到了后来,他常常以处理公事为由,要在书房逗留到深夜,有时甚至干脆在书房就歇下了。现下,她可算恢复了自由之身,他会蠢蠢欲动也是人之常情。谁叫她这么的迷人,每每都叫他焚身、欲罢不能
投过去的警告眼神总被他轻描淡写的忽略掉,无奈,绯雪唯有一次次拍掉他不安分的大手。再这么肆意的玩火,今晚他们谁也别想睡了。
而夏侯容止,似乎不愿就此善罢甘休。于是,两人就在床底之间展开了一场令人啼笑皆非的角力之战直到婴儿嘹亮的啼哭声由远及近地传来。
绯雪目光微微一凝,“你听,是孩子哭了”说罢就要起身,却又被男人的大手给按了下去。
几乎同时,门上响起了几声轻敲,同时传进屋子里的还有张妈妈略显焦急的求助声。
“抱歉打扰到少爷少夫人,可是小少爷一直在哭,我怎么哄也哄不好”
绯雪这一听,可是急了。一直哭莫非孩子病了
忧虑急迫之下就要再度起身,却再一次被男人的大手轻轻按住,“我去看看”
绯雪想了想,自己犹在月中,尤其在生了双生胎之后元气大损,太医一再叮嘱要卧床一个月,不可乱动。遂只能莫可奈何地点点头。
到了第二日,绯雪唤来张妈妈询问究竟。结果张妈妈却是支支吾吾了半晌也没说出个所以然来。见她目光闪烁,几次张口欲言却都忍了下来,仿若有什么难言之隐,绯雪遂柔声言道:“你但说无妨。”
张妈妈见避无可避,遂将昨晚的事一五一十地禀告于她。
这一听,可不得了,气得绯雪眼眸瞬时一黯,“你说,他打了孩子”
张妈妈忙不迭摇头,“不是打,世子爷只是在孩子屁股上轻轻拍了一下,不重,一点也不重。”
饶是她怎么解释,此刻也无力回天。绯雪认准了夏侯容止打孩子,已是气得脸色隐隐有些发白。尚未足月的孩子,他怎能下得去手打他越想越气,绯雪正想着如何替儿子讨回这个公道的时候,隐月却是一脸笑容地大步走进,声音难以掩藏雀跃:“小姐,你看谁来了”
绯雪顺着她用手指出的方向看去,当一抹纤瘦窈窕的身姿缓缓映入眼帘,她遏制不住欢喜地低呼一声:“墨鸢姐姐”
来人穿着一袭简洁的娟纱金丝绣花长裙,眉目清冽,脸上挂着温婉笑意,不是语文墨鸢又是谁
自云州一别,绯雪与她已是几个月不见,自是牵挂不已。又因,绯雪总觉得墨鸢姐姐会选择隐匿踪迹,一部分原因是她造成的,故而心中总存了几分愧悔之意,惦念更甚。此刻见她平安完好地归来,自是喜不自胜,作势便要下榻去迎
见状,墨鸢急忙加快了脚步,手做阻拦状:“你不能乱动,快快躺下。”
绯雪含笑恢复坐姿,为了让她做得舒服些,墨鸢则是在她身后垫了软枕,之后才在隐月搬来的小凳上落座。
张妈妈被隐月带了下去,房中仅余她二人。
绯雪轻轻握住墨鸢的手,无限感慨地问道:“这几个月,姐姐去了哪里可知我有多惦记”
墨鸢眼眸轻闪,绽放出夺目的光彩,温柔含笑道:“我这不是回来了吗”
“这些日子,姐姐一直躲在什么地方可把定王急坏了。”绯雪不忘替宇文拓博说句话。并非言过其实,墨鸢这一消失,宇文拓博的确似惊弓之鸟般地急个够呛。
“他活该”
墨鸢语气虽是轻描淡写却不乏怨怼之意。当初若非他一意孤行,她也不必要出此下策。分离这几个月,他心急如焚,自己又何尝不是被思念所困。尤其被她带在身边的女儿每每因为想念父亲而哭闹不止,让她好生心疼。可她却不得不这么做
她不能眼睁睁看着他被心中的仇念恨意所驾驭,进而做出令先祖蒙羞,令定王府百年清誉付之东流的事。何为定定之一字,意为安定,是对天下安定、百姓安居的美好祝愿。
接下来的时间,绯雪对墨鸢讲述了她们各自的身世。当墨鸢听到,绯雪竟是与她血缘相系的亲表妹时,讶然之色尽显于眉目之间。然而,绯雪却注意到了:让墨鸢惊讶的仅是自己身作她表妹的事实。对于墨鸢的娘还有一个双生姐妹之事,墨鸢则表现得极为平静,仿佛早已知晓。
事实上,对于自己的真实身世,她确早已知晓。皇祖母临去前,曾把她叫到卧榻前,与她促膝长谈了许久,虽然皇祖母更想做的是把这个秘密彻底的隐下来,唯恐消息一走漏,墨鸢同宇文拓博这两个孩子会受到伤害。但与此同时,她又觉得这两个孩子有知晓真相的权力,这才将那经年往事一五一十地说与了墨鸢知晓。墨鸢却并未在第一时间将这个秘密分享给宇文拓博,是因为她担心得知了当年祖父身亡的真相,夫君会不顾一切地想报仇
意料之外的亲人相认,让墨鸢激动莫名,久久握住绯雪的手,泪流不止。
良久,待心神稍定,墨鸢思起绯雪犹在月中,便关切地询问起了她的身体状况。只听说了绯雪临盆产子,对于过程的凶险墨鸢却一无所知。故而当绯雪提到过程的艰辛时,她当即,她不禁暗自庆幸:总算绯雪能够逢凶化吉。
这时,隐月领着张妈妈、崔妈妈两位乳母各抱着一个孩子走进来。因孩子们犹在月中,唯怕他们被风吹着,被包裹得严严实实。待到两位乳母走到近前来,墨鸢忙不迭掀开包裹的小被去看。目光触及到两张粉粉嫩嫩的小脸,一颗心瞬间融化。
已过去十几日,孩子们的小脸逐渐长开,不再像刚出生时黑黢黢、皱巴巴的一团,五官也逐渐明朗起来。
“长得像你。”
墨鸢一边看,一面笑说。只觉得两个小家伙的鼻子和嘴简直是同绯雪一个模子刻下来的,像极了她。不过这眼睛嘛活脱脱就是夏侯容止的翻版,有一种浑然天生的灵秀妖娆。可以想见,这两只日后长大了,又会碎了多少姑娘家的心。
正想着,屋外突然传来一阵急切奔走的脚步声。率先推开门跑进来的是闻仲,气喘吁吁的,不等气息喘匀,就激动莫名地冲着绯雪说道:“少夫人,皇、皇上来了还有定王”
绯雪了然地勾唇一笑。想来,是定王得到墨鸢姐姐在京都出现的消息,就紧忙着赶了过来。至于小皇帝嘛,估计是奔着两个小娃来的。
“快请皇上、定王去正厅,吩咐奉茶。另外,少爷那里通知到了吗”
“少爷有要务在身,出府半晌未归,这可如何是好”闻仲犯了难。皇上和定王乃天家贵胄,身份何等尊贵。如今屈尊降贵地莅临他们府上,本该好好接待才是。偏偏少爷这会儿不在
绯雪与闻仲的考量是一样的。哪怕明熙口口声声地唤她娘,他们平素的相处也与普通母子无异,可明熙的身份毕竟是一朝天子,容不得半分闪失。否则,就算明熙不说什么,外头也总会有那么些唯恐天下不乱的人说些有的没的,他们夏侯府可就成了众矢之的。
“仲伯,你且先去安排,我更衣就来。”
“可是少夫人您的身体”
“不碍事。我镇日躺在床上,也实在憋闷得很,只当散心了。”
片刻之后,待到穿衣妥当,绯雪与墨鸢相视一眼,有志一同地迈开脚步往外走。到了门口时,绯雪想起什么,转过头来吩咐两位乳母:“你们也跟上来吧。”明熙小孩儿心性,必然要吵着见两个娃娃。
“是”
彼时,夏侯府做待客之用的花厅里,宇文拓博一改往常稳若泰山、处变不惊的姿态,隐隐有些坐立不安的局促。就此端起茶来要喝,却都不知为何地又将茶盏放下,从神情不难窥探出一丝急切与焦虑。
宇文明熙倒是四平八稳地坐在正中主位,因个子小,脚够不着地面,两条腿一荡一荡的,如打秋千一样。到底是小孩子,耐性有限,每隔一会儿就忍不住催促地问:“怎么还不来”
就在他又一次张口要问的时候,他殷切期盼的人终于姗姗出现在了花厅的入口。
“娘~”
随着这一声兴奋的叫唤,他跳下椅子,飞奔过去。本以为他又是奔着绯雪过去的,谁知
“快让我看看弟弟,快让我看看弟弟”
宇文明熙站在张妈妈身前,由于身高的局限,即便是蹦起来也难见被乳母抱在臂间的婴儿。无奈,唯有叫乳母把身子弯低一些。
而另一边,宇文拓博的双眼则紧紧胶着在墨鸢身上,凤眸潋滟,有激切狂喜的光影闪动,热烈得几乎要烧灼人的眼。终于情难自已地奔上前去,丝毫不顾有多少人在场、多少双眼睛在看,长臂一伸,便不由分说地将她收纳入怀,声音低哑,隐隐夹杂夜风轻微扫过带起的轻颤。
“你终于回来了”
这边,被他紧紧抱在怀中的墨鸢也不可遏制地红了脸,手抵在他胸前作势要推开他,宇文拓博却是不依。无可奈何的墨鸢只得压低了声音嗔道,“这么多人在看,要抱回家去抱。”
这句话无疑给了宇文拓博莫大的鼓励,他几乎等不及地揽住她就要往外走,却被墨鸢没好气地掐了腰一下。
这人真是绯雪生子,他眼下又来到人家府上,怎么能连句祝福的话也不说就惦记着离开更何况,绯雪可是他们的妹妹,更加怠慢不得。
被爱妻要挟着,莫可奈何的宇文拓博只得暂时留下。没用上多久,楚离也跑来凑热闹,与得了消息的夏侯容止一起进入厅中。
闻仲丝毫不敢怠慢,早已吩咐灶房备了最丰盛的佳肴。难得聚首,他们同坐酒桌前,吃吃喝喝、说说笑笑,怎个快意了得。
最开心的人莫过于宇文拓博,多喝了几杯,他的话也跟着多了起来,居然胆大包天地教训起小皇帝来。
“你,给我好好跟着御史大夫学习治理国家之道。我只给你三年时间。这三年,我身负摄政之职,理当为你为锦朝鞠躬尽瘁。不过三年后,可就要靠你自己了。”
这话说得颇有深意。在场的,除了年幼的宇文明熙,俱是听懂了他话里的弦外之音。宇文拓博是在明明白白地告诉所有人,他无意染指皇权,权摄朝政也不过是暂时之举。待到来日宇文明熙能独当一面,他就会退居幕后,做个只看风景无心政事的闲人。
绯雪低头喝了口汤,状似漫不经心,实际对定王此举却是深深的认同。眼下时局混乱,迫不得已,老皇爷等几位宇文皇族中资历老地位高的人只好同意宇文拓博上位,以稳定动荡的朝廷。然则,这却并不意味着他们对宇文拓博就百分之一百的放心。
以宇文拓博的能力,全然可在朝中呼风唤雨,甚至于染指那把象征至高无上权力的龙椅宝座。但宇文拓博到底非皇家血脉,前段时间又发生了他自占云州为王的事老皇爷也好,其他的皇室中人也罢,不可谓不担心前路未卜的大锦皇朝。
就不知,宇文拓博今日酒桌上这一席话,能否平定他们心中的不安与焦虑
酒桌上,夏侯容止多喝了几杯,是被闻仲搀回房间的。
绯雪命人打了盆水来,夏侯容止只当她是要给自己擦脸,心中陡然腾起一丝暖意。熟料,绯雪竟端起整盆水,出其不意地朝他兜头泼了过去。
夏侯容止周身激灵灵一颤,这下倒是酒醒了大半,实际根本也未喝醉,不过是他耍了个小小伎俩罢了。可惜,这小小的算计还是未能逃过绯雪鹰隽一般锐利的双眼。
“你生气了”
被泼了满身的水,夏侯容止丝毫的不满也无,反倒像个做错事的孩子一样,小心翼翼地询问爱妻。
这边,绯雪坐到椅子上,皮笑肉不笑地看着他,雪亮森然的目光只看得他隐隐有些毛骨悚然。
“我不该生气吗”他竟敢背着她打孩子儿子那么小,他简直可恶
夏侯容止自知理亏,讪讪然地扯了下嘴角,仍试图辩解:“男孩子就该严厉地管束才对。”
绯雪嘴角抽搐了下,倍感无语地咬牙道:“他出生还不到一个月,是个只懂得哭的奶娃娃,你不觉得现在就管束太早了些吗”
对于她那句儿子是只懂得哭的奶娃娃,夏侯容止表示不赞同:“若真是什么都不懂的奶娃娃,为何乳母抱着哭,一到了你怀里就不哭了”
绯雪顿时词穷。此前已经不止一次地发生过类似的情况,而且只集中在他们的小儿子身上。乳母对于哭闹不止的小小少爷实在无计可施,就抱来绯雪这里求助。岂料,那小东西刚一到绯雪怀里,就立刻止了哭声。若是觊觎母乳倒也罢了,问题是,绯雪临盆时身体极大的损伤,以至不出奶,根本一次都没喂过他们
趁着她微微失神之际,夏侯容止忽而倾身在她额上眼上鼻子上落下一连串的啄吻。
绯雪俏脸一红,忙作势要推开他:“我的衣裳都被你湿了”
她不说还好,这一说,反倒提醒了某个早已心猿意马的男人。他的喉结上下滑动,开口的声音沙哑而带着一种的挑逗。
“那就别穿了”
下一刻,绯雪的身子骤失平衡,已然被他拦腰抱起,大步往内室走去。
“我现在还不能”
绯雪弱弱地在他耳边提醒,微微别开目光,不敢去看他眼眸深处灼灼熨烫的火光。
“放心,我有别的办法”他唇畔微微含笑扬起的弧度邪魅妖娆,似夜晚清徐的微风拂过,带出她轻微的战栗。浮在绯雪白嫩脸颊的绯红,宛若被火烧灼过的霞云。恰到好处的红色挂在她脸上,显得分外明艳而妖娆,美得几欲令人窒息。
“雪儿,此生得你,我再无所愿”
双手轻轻捧上他轮廓分明精致完美的脸孔,她声音醉人,“我,亦然”
三年的时间说唱不唱说短不短,却足可以改变许多事。
在绯雪和夏侯容止的两个孩子满月之后,沈清便嫁与了楚离为妻。因沈清素喜低调的缘故,两人并未举行盛大的婚典,仅以一场亲朋之间的聚会作为婚礼的仪式。那一日,开心过了头的楚离却是喝得酩酊大醉,最后是叫人架着返回新房的。不过夏侯容止却看出了他伪装之下的小伎俩,偷偷附在绯雪耳旁说,楚离的酒醉根本是假装的。从他以往同楚离喝酒的经历来看,毫不夸张的讲,楚离可说是千杯不醉。
绯雪听后只抿了嘴唇笑笑,水眸中透出的光影不乏促狭之意。
楚离与沈清恩爱异常,成亲后不过三个月,就传出沈清有孕的消息。对此,绯雪一则以喜一则以忧。喜的自然是数月之后,即能迎来血浓于水的弟妹。忧的则是,她的两个儿子日后要对一个比他们年龄还小的人称呼舅舅或是姨母着实难为了他们。
这边厢,楚离得偿所愿,与沈清过着恩爱情浓的日子。再观夜影,就没这么好的运气了。
夜影终鼓起勇气向隐月表达爱意,不料,却是遭到隐月斩钉截铁的拒绝。在夜影的苦苦追问之下,隐月终于道出了她的难言之隐冥月死的那样凄惨,她作为姐姐,怎能在世间独自享乐是以,她决定守着对冥月的思念与愧疚,终身不嫁。
夜影在为隐月的这个决定感到肝肠寸断的同时,却并不就此放弃,而是找到了绯雪,想着隐月听从绯雪之令,那么如果是绯雪命令她嫁给自己,说不定问题即可迎刃而解。
拗不过夜影的一再恳求,绯雪将隐月叫到近前,谈了许久。出于对隐月的尊重,她不能用命令的方式来草率决定隐月的一生。她能做的,唯有一个字劝
然则,隐月的倔强与执拗却让绯雪无计可施。任凭她怎么劝,隐月的决心也无丝毫动摇。
夜影似是与隐月杠上了,她一日不肯点头,他则一日不肯放弃。几番求爱无果,一天清晨,夜影忽然拽着隐月跑了出去,直奔冥月坟冢。那之后,夜影跪在冥月坟前,指天盟誓,说自己会一生一世对隐月好。还说,他会一直跪到冥月同意为止。以下雨为证,若五日内天降甘霖,就意味是天上的冥月同意了他们的亲事。
夜影这种赌博式的做法不可谓不冒险,须知,那段时间正值天旱,近两个月时间里都不曾下过一场雨
毫无疑问,这是一个赌,赌注是夜影和隐月的一生幸福。
整整五日,夜影就跪在冥月的坟冢前,不吃不喝,不眠不休。饶是他铁打的身子,断然也扛不住这样的自摧自残。
头两天,隐月由着他去闹,还能遏制住自己不去看他。可第三天,当她无意中偷听到了绯雪和夏侯容止夫妻间的谈话,得知夜影身染风寒,终是忍不住地冲到夜影面前,与他大吵了一架。无奈,任凭她怎么斥骂,如何说尽难听的话,夜影毫无所动,依旧挺直背脊就那么直挺挺地跪在冥月坟前,神情执拗而又倔强。
就这样,又过了两日
就在所有人几乎都放弃了希望的时候,一场突然而至的大雨,让情形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巨变。
夜影的一片诚心,终是求来了远在天上的冥月的答允,同隐月有情人终成眷属,成就一段佳话
再说楚秋寒与千叶公主这对冤家,却是好事多磨。赫连千叶甘愿放弃公主的身份,只求与楚秋寒双宿双飞。而楚秋寒对千叶也并非全然无情。可叫人匪夷所思的是,他就是迟迟不肯接受千叶。
走投无路的赫连千叶向绯雪寻求帮助,而绯雪一句看似不经意的提醒让她犹如醍醐灌顶。赫连千叶决定做最后一搏
留下一封绝望死心的书信之后,赫连千叶消失所踪。急疯了的楚秋寒,终于第一次正视到自己的感情。结果可想而知
最后要提到的是媃葭,也不知怎么就与太医秣陵看对了眼,上演了一出女追男的好戏。岂料,那秣陵却是个只在岐黄医术上倾注热情的痴呆之人,对媃葭的百般示好全然视作不见。可怜媃葭,从来都是被众星捧月的存在,如今也有这滑铁卢的时候
一个月黑风高之夜,两个鬼祟人影,悄然从自家府宅偷偷溜出。
“夫君,这样做好吗起码让我带上儿子”
绯雪终是不能狠心就这么丢下一对嗷嗷待哺的儿子,自己跑去逍遥山水湖光。
比起她的犹豫不决,夏侯容止的态度则明确多了,听她这么说便是不温不火地回道:“府里有仲伯,有乳母,还有那么多下人放心吧,他们不会有事的。”
“话虽这样说”绯雪恋恋不舍地回头看了眼身后那座宏壮的府宅,一左一右,仿佛有两只手在不断拉扯着她的心,一时叫她难做取舍。
平心而论,她做梦都想去看看外面的世界。可身为一个母亲,她到底还是不忍,就这么丢下一双儿子。他们还那么小
看着她难以取舍的犹豫表情,夏侯容止神色显出了些微无奈,大手揽过她腰身,落了一吻在她发顶,不忘提醒道:“三年之期已到,我们若不赶在定王行动前早做打算,只怕以后都再没有机会可以出去看一看了。”
闻言,绯雪心中仍是五味杂陈,但摇摆不定的天平终究更偏向于与夫君携手走天下的愿望得以实现的那一边。如若不能,她这一生都会活在懊悔之中。
这么一想,绯雪眉目之间便多了一分从容与坦荡,仰了头去看他的脸,不经意触及到他凤目深处的那一片柔软,唇角微微扬起的弧度不觉更深刻了几分。能与他逍遥尘世一回,她此生再无遗憾
夏侯容止微微低头,在她唇上轻啄了一下,潋滟眸光溢满了情深宠溺,“我们走”
翌日,夏侯世子夫妇留书出走的消息在第一时间传进了定王宇文拓博的耳朵,他登时被气得五雷轰顶。
好个夏侯容止,好个颜绯雪,和着自己是被他们给摆了一道
原本,当初与小皇帝约定的三年之期已到,宇文拓博也已做好了卸甲归田的准备。偏偏墨鸢在这时候被发现有了身孕,又是初期,正是胎象不稳的时候。他唯恐风霜雨露的在外奔波会令她身子不安,这才想着缓一缓,待到来日胎象稳固了再走也不迟。
可就是这一耽搁,万万不想却被夏侯容止颜绯雪那两只钻了空子。本想着有他夫妇二人扶持辅佐小皇帝,自己即便离开也再无担心牵挂现在好了,他们两个先与自己跑出去快活逍遥,尽享人世繁华,倒累得他还要多辛苦一年半载,想想还真是不忿极了
不知定王此时郁闷心情的绯雪与夏侯容止两个,一走出京师皇都,全然也没有了后顾之忧。一路走走停停,游山玩水,好不惬意逍遥
他们先回了躺云州,探望病中的沈君山。发现外公的身体状况比之上次见着已好了许多,这自然都是姨丈的功劳,绯雪心里别提有多安慰了。逗留不过两日,他们又启程去了曼罗国。
不同于前次来到这里镇日的阴霾笼罩,以全然明朗的心境去看,绯雪突然发现,原来这里的十色五光,丝毫也不亚于锦朝。
曼罗国,皇宫
彼时,已登基为帝的君拂端坐在书案后,手持狼毫笔,挥洒自如地在一卷宗上写着什么。面前的书桌上是堆成了小山状的折子,预示着他注定不会轻松的一天光景。
正感觉有些累的时候,忽然一阵沁冽茶香飘入鼻端。抬首去看,映入眼帘是一华服装饰下姿容却并不很出众的女子。
“茶,喝茶”
女子吐露字音的速度极为缓慢,像是孩童刚刚学说话时的样子,每一个字音都咬得极重,
她正是几年前君拂去云州看望绯雪时,一次无心插柳之下的手笔那个曾经被关在笼子里,散发着野兽般气息的狼女
五年来,他身边不离不弃的陪伴,始终也唯有狼女而已。他给她取名,绛雪。
这时,有太监推开御书房的门弯腰垂首地走入。也是在他把门拉开的短暂片刻,君拂不经意望见外面洋洋洒洒飘落的雪花,口中不禁轻喃了句:“下雪了呢”
“陛下,有个女子留了封书信给南宫门的守军,要呈禀给陛下。女子称其姓颜”
君拂心口蓦然一颤,甚至等不及太监把书信呈上,径自绕过书案走至太监身前,一把将书信夺过,却是攥在手里,久未拆看。
三年多了,这是他第一次得到她的消息。他本以为三年多的时间,对她的情意早已淡化。事实却不尽其然。仅仅是握着一封有可能是她传来的信笺,他的心就几乎要自胸口跳脱出来。却原来,对她,他从未有分毫的淡忘。
慢慢地踱出书房,久久矗立在雪花纷扬之下,那封犹未拆看的信亦被他良久地攥在手中。
眺望远处白芒一片的山峦叠嶂,隐约间,他仿佛能看见在那一片白芒的雪中世界,一双男女骑马而行。夕阳的辉芒将他们的影子拉得很长。女人的嘴角带一点浅淡而温柔的笑,并不绚烂,却真实地映在瞳眸深处,将她绝世倾城的容颜妆点成一幅隽永妍丽的画卷
绯雪,若你我来生相见,你可愿也为我绽出那最美好的笑靥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