据我那位没念过几年书的老爹说,我的名字还是大有来头的。它取之于一位军事家诸葛孔明《诫子书》当中的一段话:“非淡泊无以明志,非宁静无以致远。”当然像这样有文学涵养的名字,当然不会老爹那个文痴(文学白痴)的杰作,那是老爹的好友兼主子——洛王爷给我取的名字,寓意“淡泊”。
可惜,我一出生便注定了我的命运,我是老爹的长子,自然肩负起家族长久以来的使命。在财神庄,我带着面具的时候,我是南方第一钱庄的二当家,而当我摘下面具之后,我却是另外一个身份,七虹的首领——血走。
成诺,那是一个十分风韵灵动、狡黠多情的男人,当然这些都是之后,在与他的接触中总结的。
记得第一次见到成诺,是在洛王府的第一阁楼——流光夜雪。
当时,我偷溜到洛王府去寻我那有了朋友,就忘媳妇的老爹。洛王府我来过一次,因为太大了,加上我也有点路痴,竟在洛王府里迷路了。在乱窜的时候,却听见稚嫩的声音,从耳边传来。
“人生若只如初见,何事秋风悲画扇?等闲变却故人心,却道故人心易变。”声音很稚嫩,而我当时也不知道,这诗句说得倒底是什么意思,只是觉得那人朗诵起来,有着三分的无奈三分的哀伤三分的沧桑外加一分的柔情,让人不由得悲从中来。只听那声音继续读到:“此情可待成追忆,只是当时已惘然。哎~情为何物啊——”
我抬头望去,很高的阁楼上,一个身穿华服的黄毛小儿,单手托腮,靠着栏杆,瞩目远眺,似乎在欣赏园中美景。嘴巴还依旧念念有词,我当时抿嘴便想笑。我道是谁,原来是个不懂事的奶娃娃。不过这奶娃娃长得还真不是一般的好看。精致的仿若白玉雕成,我是个武人,也找不出什么雅词来形容,反正等我看清这娃娃模样,还吃了一惊,以为活脱脱的善财童子下凡,不是有个词这么说的么——恍若天人,我当时就是这个感觉。
“喂!小……”我轻喊了一声,原本想向那善财童子问路,却在看到那孩子的表情,生生的震住了。
童子那池灵动墨黑的双眸里,泛着与声音一样淡淡的情绪,三分的无奈三分的哀伤三分的沧桑外加一分的柔情,他倚着栏杆,呆呆的望着远方,眼神暗淡凄迷,有着浓浓化不开的情绪,嘴上还喃喃自语:“人生若只如初见……若只如初见……雪娘很苦,凤娘又何尝不是。”
我不认识什么娘,可他的情绪感染到我,无关乎年龄,只是单纯的被那种情绪所吸引。
那时,他在阁楼上,而我在楼下,在那陪他(虽然他不知道),站了整整一个时辰。
那年,我八岁,而成诺才四岁。
再见到成诺时,是在一年后,他的模样长得越发的漂亮了,若在过几年,善财童子都只能是给他提鞋的份。只是,这样的成诺却不是一年前我见到的那个成诺。
他的眼眸盈面狡黠,忽闪忽闪的,嘴角上扬,眉飞色舞,表情变化多端,眉宇间有着一丝属于成人的慵懒之气。他盯着你看的时候,活脱脱就是一只狡黠的小狐狸么!就连之后七虹的出现,自己身世的揭开,他都永远那么的淡定,一份不属于四岁孩子该有的老成。当时年幼的我,心里产生了极大的阴影,心里暗骂成诺是个妖怪,一只狐妖,并私底下一直称他,狐狸少爷!
我刚到洛王府,作为成诺的贴身护卫(主要是我那时候的三脚猫功夫,还当不成暗卫这么高级。),没少受这位狐狸少爷戏弄。
“喂喂喂!小血子——这是皇上赏赐的百花酿,你也喝口!”某位无良的小屁孩,坐在凉亭上,指着石桌上的三个杯子嚷道。
“不喝行不行啊?小孩子不能喝酒耶——”一旁的大公子成信小声说道,鉴于他也被整过太多次,对这位小屁孩是心有余悸,他不会在酒里面下毒吧。
我则是在一旁,很没有骨气的狂点头。
“不喝?”某位小屁孩威胁道:“好啊——那我去告诉小师妹,你们偷喝她陪嫁的女儿红。”
“嘿嘿~可爱的弟弟,大哥我喝还不成么!只是,我可不可自己选?”成信忙说道,而我继续没骨气的狂点头。
“随便……”成诺凉凉的说完,便自己拿起的一杯,自己先尝了起来,边尝还边发出“啧啧啧~”来诱惑我们。
成信那两只眼睛,在我和他的两杯之中来回徘徊许久,最终拿起右手那杯,刚要喝,却见成诺笑得眉眼弯弯,他眼睛一亮,劈手夺下成诺手中那杯一饮而尽。
“真是好酒。”成信喝完,得意一笑。
“啊哈!哥哥上当了。”成诺笑得更欢,低头吐出刚才喝的那口酒,然后一脸得意的望向我,挑着眉头:“小血子,你呢?”
“我叫血走!少主!”我无力的抗议,该选哪一杯好。我的手在两杯中徘徊,眼角看着成诺的表情。当我的放在左边时,他一脸兴奋,靠近右边时,他却莫名紧张。成诺,你演技也太假了吧,我才不会上当。我拾起左边的杯子,说道:“我选好了。”
“这杯?”某个小屁孩眼中闪过一丝失望,可还是满脸笑容。
“就这杯。”我刚要喝下去,无意瞥见成诺那微扬起的嘴角,心里暗叹不好,怎么又上当了,这两杯酒定是都被下药了,无论选哪一杯,他都奸计得逞。如此,我看见站在一旁的端着酒瓶的少女,一个箭步上去,成诺阻止不及,还是被我抢先了。我一口喝完,我就不信成诺你会连整瓶都下药了,这可是御赐的酒啊。
“啊哈……哈哈哈……”只见成诺嘴角一扯,笑得腰都直不起来,直拍桌子:“哎哟……所谓聪明反被聪明误,你们还真不是一般的傻。”说罢,他拍拍衣袖,将石桌上的两杯酒全喝了,喝完还可恶的舔了舔嘴巴:“啧啧~这百花酿味道还真不错!”
“……”
之后,毫无悬念,我和成信大公子蹲了三天的茅厕。真是只诡计多端、阴险狡诈、可恶透顶的狐狸主子。
我以为,我的倒霉生活会如此的继续下去,我那悲哀的外号将会伴随着我,直到老死。
我以为,当初在流光夜雪阁所见全当是幻觉,这只外热心冷的狐狸少爷,怎么可能会有感情!
我以为,他会一直那么可恶的快乐下去,淡定下去!
我以为……
不久后,发生的事中,改变了我那些‘以为’!
我还记得当初第一次见到秦寒君的情形,当时成诺拗不过他的小师妹,乘着马车带着她逛市集,回来时便见到一个衣服褴褛,满身血痕的小女孩跪在大街上。
那小女孩就是秦寒君,她那时候才三岁,一个三岁的小女孩,却被毒打地遍体鳞伤。
我至今还记得当时成诺的表情,震惊、心疼、懊悔、难过。最后这一瞬即逝的表情全部都因那缓缓扬起的嘴角,被很好的遮盖起来。
“小云儿,三师兄有事情拜托你。”成诺掀开帘子,望着大街上的秦寒君说道:“你管旁边摊子的大婶买碗粥,给那个小女孩送去。”
“为什么?”年幼的杨惜云眨着那双剔透的眼睛,偏头问道。
“乖!一定要让小女孩把粥喝了。你要是完成了,师兄就给你买你最爱吃的凤梨酥。”
“好啊,好啊。”杨惜云一听到凤梨酥,忙拍手嚷道。
成诺笑吟吟地看着杨惜云走过去,下一刻目光却变得更加的深邃。看着他指甲都嵌入到马车璧上,我当时就隐约感觉到,那个叫做秦寒君的女子将会是成诺的死穴,他一身最重要的牵绊。
数年后,惜云大病,我们几个为求灵药,私闯药姬所处——灵银山。我们失散后,我不知道成诺他遇到了什么,经历了什么。他回来后性情大变,当然往好处变也就算了,比如说变成面瘫人也好,可惜他却是比以前更加顽劣,更加肆无忌惮的张扬,四处以戏弄他人为乐。隔年洛王府收到了,第一公子成亲的请柬,至此之后,成诺就不见了。
最后,我在我们第一次见面的流光夜雪阁找到了他。阁楼上摆满了大大小小的酒坛子,而成诺正倚着栏杆,玩命似的灌酒。他一见到我,便张扬地对我招手说道:“血走!过来陪我喝酒,我们一醉方休。”
“少爷,你喝酒就从来没有醉过。”我冷冷地回道,心里暗想,这个小狐狸又想搞什么花样。
“是啊,我还真从来没有醉过。”成诺闻言啊哈一笑,笑得那么灿烂,可眼中却光芒收敛,渐渐暗淡下去:“我连醉了的权利都没有,哈哈……”
我知道他心情不好,便不敢造次,也不愿靠近他,成为他的炮灰。于是便挑了一张离他最远的椅子坐下,桌子上放着一张红的得扎眼的请帖。我无意瞥了一眼,烫金边的帖子上,墨迹模糊,依稀可辨认上方的字——秦寒君。
秦寒君,萧何的要娶得女子,竟然是秦寒君,那个成诺夜夜思念的女人。我迅速抬头看向成诺,见他依旧笑着,眼底却无限悲哀。
“致远,她要嫁人了。她永远不可能是属于我的了。”这是成诺第一次叫我名字,泛着一丝的悲凉。我有些讶异的起身,害怕他做出什么出格的事情。
“致远。”成诺伸手指着第一阁的匾额说道:“流光夜雪阁是为秦寒君而盖,她都嫁人了,留着何用。”
我看着他,我看到他哭了,这是我第一次,看到那个没心没肺的少爷的眼泪。只见,他大手一挥,匾额顷刻被击的粉碎。
“少爷。”我张口想劝他,却不敢开口。
然后,就见他将通往流光夜雪阁的天梯拆了,只留下了一条碗口粗的铁链,并发誓至此不再踏足第一阁。
从那之后,我看着那个昔日风韵灵动的少年,终日流连于风月场所,一日日的堕落。风流三少的名头,一下子传遍江湖。
日子一天过去,终于要到了。
“少爷。”
成诺抬头扫了一眼我手上的红色帖子,淡淡地说道:“是明天对么。”
“少爷,属下有事禀报。”
“我累了。”成诺扬了扬手,起身准备离开。
“是关于第一公子。”我喊道。
成诺停住了脚步,低头沉默了。我知道他果然很在意。
“他在秘密寻访九皇子。”
成诺沉默半晌,开口说道:“致远,依你之见。萧何是个什么样的人。”
“有野心的人,一个有帝王之才的人。”我微微笑道:“少爷,如果你要去现在还来得及。马匹已经给你备好了。”
成诺抓起他身上的玉佩若有所思,再待抬眸时,他的脸上又溢满神采,眼睛亮的出奇,只见他跃身而起,朝后院(放马的地方)跑了过去。我依稀还能听见,风声传来他最后的那句话。
“致远,帮我准备亲事,等我回来。”
之后,他连夜赶到了灵银山,连闯灵银山四十九重天。见到了萧何,用象征皇权的麒麟玉佩,换来了与秦寒君相遇的一次机会。
我常常这么想,若是我有他那样的干脆,那样的勇气,或许我和阿金也不会最终只剩下“莫问情缘空自恨,强求更添愁满怀”。
两年后,成诺装死躲在洛王府养病,却依旧用他的新身份戏弄秦寒君,我曾经问他,会为了爱她,而放手么。
“我不大喜欢那些说着‘为了爱而放手’的人”成诺抬头,那双漆黑的瞳仁永远是那么熠熠充满神采:“我一直认为这样的人不是伟大,而是自私,因为无法承受、无法承担才做如此选择。”
我沉默了,我知道他说得不是自己而是我。
“不过要放弃一段感情也是需要勇气的,和当初提起之时一样。”成诺说道这,突然转头看向窗外,眼神闪烁。我随着他的视线望去,正好看见阿金扶着秦寒君往远处走去。阿金的神情看起来有一丝的倦怠,是因为那个男人的到来么。我正想着,就听成诺叹了口气,幽幽说道,口吻略有责备:
“但是放弃就是放弃了,不管是因为什么原因放弃,结果不会更改。致远,你可以爱一个人一生一世,但你却无法单恋一个人一生一世,如果这不是你要的结果,那么你爱她(他),就一定要让对方知道。”
我定定的看着阿金,最终舒眉一笑:“其实,做她的二哥似乎要比做她的相公轻松的多。”
既然,事已至此,潇洒放下才是与她与我,最好的选择,能够一直站在她的身后,像哥哥一样守护着她,不也是一种幸福,如此便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