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事万万不可!”赵锦看着慢条斯理说出所谓要事的申时行,义正词严地说道:“重开大都督府之事万万不可行!”
没错,申时行不会没事找事去看望在家养伤的赵锦,之所以特地跑来一趟,就是因为这个重开大都督府之事。
大都督府的称呼要源于唐代,但那个时候的大都督的含义相当于的是唐朝地方军区司令,并非是朝廷中央的官职,尽管大多数的时间任职大都督的人员一般都是呆在京城或者是追封给已经埋在土里的死人,本身职务有大都督府长史代理,但它的出现确实是在唐代没错。
但是大明的大都督府的含义可和唐朝的不同,因为明代的大都督府,是脱胎于行枢密院的。首先要说明的是这个行枢密院是宋代的制度,是宋代在负责全国军事的衙门,行枢密院是枢密院在地方设立的职务。
朱元璋不是一开始就自己带头打天下的,他有一个名义上的头头,由韩林儿为帝国号为大宋建都在亳州城的龙凤政权,割据在南京的朱元璋只是对方的一个手下而已,因此,作为掌握军队的机构,自然不能叫一个只有中央才能拥有的军事机关枢密院,而只能叫做行枢密院。
但一个名义上附属于龙凤政权实际上却独立的政权,朱元璋怎么也不会在自己的一亩三分地上弄一个用来恶心自己的称呼,为了不引起龙凤政权的不满,同时又改掉这个恶心的称呼,才把自己势力范围内的行枢密院一职改名成为了大都督府,因此,朱元璋手下的大都督府和唐代的制度略微不同,倒是和宋代的枢密院职责雷同。
打天下的时候用的了大都督府,但是打下天下之后,却不能依旧使用这套制度了,在朱元璋打天下的期间,他所任命的许多官员可都是从大都督府下的武将中任命的,把丞相制度都给废除了的朱元璋,自然不会允许自己的臣子班子里还有一个以武将为主题的接近丞相权力的职权官职。
所以,在丞相制度废除后,紧接着,在大明打下天下过程中起到重要作用的大都督府就同样面临了被废除的名义。
原本拥有统兵权力的大都督府被废除,转而变成了五个分属的都督府来代替大都督府的职权,即是所谓的中军都督府左军都督府右军都督府前军都督府后军都督府合称五军都督府的官职。
顺便一提,即使大都督府分为了五个机构,但他们依旧是直属于皇帝的衙门范畴,也就是说和六部在原则上是同地位的,当一个部门分成五个部门之后,率先丧失的不是地位,以为即使到英宗朝,武将的地位也不比文人小了,真正一上来就消弱了的权力,实际上是没了大都督府之后,武将们在朝野中逐渐失去了议政的权力。
除了后来成祖朱棣打天下时候留下的第一批国公还能在朝中说的上话之外,后来的无论是武将还是勋贵都没有了像文人的内阁那样,能够在朝廷上议政的部门,时间长了,自然会被文人给排挤到朝廷之外。
“此事太过荒唐!”赵锦身体直抖,激动地说道:“我朝太祖废丞相及大都督,这是祖制,万万违不得!”
又是祖制?申时行对这种说法嗤之以鼻,什么时候他们拿祖制当过事了?太祖当年立下的铁碑何在?老早已经被汪直给挪走了,祖制还说废丞相呢,现在的内阁首辅职权范围又比丞相差了多少?从任用宦官开始,祖制已经就被破坏了,所谓的祖制,太监们不在意,文人们同样不在意,现在武将们有点动静了,那就又把祖制给拿出来了。这个双重标准,用的可实在是太好了。
尽管申时行这个内阁首辅是文官之首,考虑问题自然要站在文官的角度,心中同样不乐意这个大都督府的重新建立,因为这样,等于是从内阁的现有权力上割肉,但即使如此,也并不代表申时行能够认同自己同个战壕里的猪队友们的理由,因为这种忽悠人的理由,给万历他的老爹隆庆皇帝说还行,无论是嘉靖皇帝还是现在的万历皇帝,都可能是听这种屁话的对象。
“元朴兄,这件事情上,朝廷有朝廷的考量啊!”看着举双手反对,甚至两只脚都要抬起来反对的赵锦,申时行说道。
“此事万万不可行!申时行,你莫非是老糊涂了!”仿佛听到不得了的事情一样,赵锦指着对方说道。
若不是这个老家伙年纪大,现在又已经被人给打出皮肉伤来着,申时行肯定一把就把这个老家伙给撂在地上,这个老家伙实在是太放肆了,自己好歹是个内阁首辅,对方身为左都御史在朝堂上骂自己就罢了,在奏折里骂自己全家自己也忍了,现在自己好言相劝地跑到对方家里来给他做工作,对方竟然指着自己的鼻子骂自己是老糊涂,实在是太不给自己面子了。
可笑之极,竟然说自己老糊涂,他今年才五十多岁,每个月都有皇上派御医给自己疗养,虽然还有几房小妾,但房事每个月都定量,一手武当山牛鼻子老道们教的养生拳法每天五遍,不坐轿子走路去紫禁城里上朝大气都不喘,反倒是自己面前的这老家伙,都七十了,现在被李成梁打了一顿,在家养病期间,还不忘着从里收一房小妾,到底谁老,谁糊涂,明眼人一看便知。
这老家伙身为言官,都其实多岁了,竟然没有营养不良,或者高血压、心脏病等症状,实在是不科学啊,心里不停地咒骂着对方,但申阁老养气的功夫毕竟一流,方不着为了这种事情生气动怒,微微笑了笑,端起自己手中的茶,抿上一口,申时行才继续说道。
“元朴兄,如今我朝武勋可不是先帝年间模样,也不是嘉靖朝时那样,若说相像,如今这武勋之势,已经快赶得上英宗之前,成祖之后的局面了,但是确实少了些风扬跋扈。”身处捋自己胡须的手刚刚伸出,突然想起什么的申时行又尴尬地放下,让看着他的赵锦一直莫名其妙。
少了些飞扬跋扈?如果这也不算是飞扬跋扈的话,那什么算是飞扬跋扈?!摸了摸自己脑袋上缠着的纱布,赵锦心中想到。
这只能说明是你自己作死,瞟了对方头上的纱布一眼,申时行心里想到,说言官们傻缺,他们还和你急,现在看来,他们不是傻缺是什么?
倘若是按照以往的惯例,事情无论大小,都是由内阁说的算的,或许还要加上个六部和都御使,但是考虑到内阁大学士们一般都要兼职六部尚书,所以基本上还是内阁会议,只是现在的格局似乎变了,有两个武将家伙从兵部那里混到这个集体来了。
倘若对方只是挂个职,在这其中不发言,那就也不算什么,但是,这两个被皇帝拉进兵部的家伙,在议事的时候,不仅发言,而且还打人!左都御史赵锦先生就是一个活生生的例子。
对方打人肯定不能玩真的,毕竟一个在辽东杀女真和鞑子出身,一个在东南沿海剿灭倭寇升职,要是用起真手段来,即使是赤手空拳,也依旧能够要了朝廷里这帮老人的命,因此对方也是很有分寸地只对对方造成些皮肉伤,就像廷杖一样,打的皮开肉烂但不至于死人,鼻青脸肿的赵锦,很显然就是接受的这种待遇。
顺便一提,李成梁因此被皇帝斥责,罚俸三个月,勒令闭门思过一旬也就是十天,这个惩罚,对于辽东大土财主的李成梁来说,实在是算不得什么。而左都御史的慰问,也不过是允许他像现在这样,在家养病不用每天到衙门去,并且定期派御医过来治疗而已。
或许申时行作为一个文人应该和赵锦一样,站在文人的立场上,但是辽东的万顷良田,以及被送到幼官舍人营中的二子申用嘉使他明白,他站的可不是什么狗屁文人的角度,而是一个既得利益者应有的角度,墙头草风大往哪倒,两头下注错不了。
君子不立于危墙之下,这是圣人之言,他赵锦记不住,但是却用实际行动给大家做了个示范,所以,首辅申时行记住了,次辅许国、王锡爵也记住了,本来打算反对哭穷的户部尚书王遴同样记住了,现在看来,到如今依旧没有记住的就还是只有赵锦一个人罢了。
很可惜,无论申时行如何动之以情晓之以理,这个认准了的赵锦赵左都御使,都没有放弃自己立场的打算。
“既然如此,那申某也不方便多说什么了。”摇了摇头,站起身的申时行对赵锦拱了拱手,“元朴兄还是安心养伤,待到来年回了朝廷咱们再作打算,告辞。”
叛徒!走狗!人民群众中的败类!倘若赵锦会用这些词汇的话,看着申时行离开的背影,赵锦此刻一定能够用上这些词汇。
还用什么等到来年?他这点皮肉伤,明天就去上朝都没问题,现在就得写一份奏疏,必须要把这个荒唐的决定给驳回去。
“来人,备笔墨……”
“老爷,外面有人求见。”
赵锦的话还没说完,管家赶紧进来禀告到。
申时行刚走,这又是谁来着?赵锦疑惑间,应眼看到红色的袍子绣着吞云兽图案的二人闯进自己的屋子。
“赵大人,前些时日实在对不住,这不,我亲自送些辽东产的补品,争取你明年之前身体准能恢复。”
人参、鹿茸、燕窝,大包的东西被放在地上,但是赵锦却丝毫不在意,因为现在他最在意的,是李成梁这个老混蛋,手里拿着那根挑东西过来的棍子向自己走过来。
果然,这下子,伤势估计真的是要养到明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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