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笑!”对于大明传统知识分子们寻找替罪羊的行为,万历除了能够说出这个词之外,没有其他任何言语可言。
儒家需要和追求的和欧罗巴的天主教有些不同,虽然两者同样在限制人思想上发挥重大作用,但是却难免分出世俗学派和宗教之间的普别。
儒学很开找到不伤及自己,能够推卸责任的方式。
责任不在自己,在几次文明浩劫。
有了这个台阶之后,体面地接受新事物就变得理所当然了,反正儒家本来也是注重学习的流派,这点比起欧罗巴必须压制科技,不然上帝存在被质疑起来,无疑占有优势。
除了一些顽固腐儒之外,许多人显然能够接受这样一个不会被打脸的借口,至于顽固派们,他们反对的主要是人文思想而并非自然科学,这点上,只要有时间作为基础,结果大致还是乐观的。
不过即使这样,万历依旧绝对讽刺,这帮人用别人递上来的台阶体面下台的行为依旧让万历感到反感,每次没有把对方打翻,只是形成大家体面谈拢的结果只能说明这个改革不彻底,现在依旧处于这种不彻底的状态,这点上,万历只能靠时间来慢慢潜移默化剩下的东西。
不过思想毕竟是比体制更麻烦的东西,至少环顾历史,万历也没有见过一蹴而就的情况,没有一次达到完美的程度恰恰说明社会只能接受现有的程度。
“当平民希望朝堂之上有他们的位置的时候,你不给他们,那么他们就不会让你坐在这里。”万历指了指龙椅,对困惑的朱常洛说道:“但是当他们觉得自己不需要朝堂上的位置的时候,你给他们一个椅子,他们也只会跪在椅子面前。”
“所以在给他们椅子之前,你要先让他们知道,他们需要这个椅子。”
这样的解释朱常洛显然还能够理解,思索地表情开始出现这个皇子的身上。
大明的太子相信李贽那种蔑视皇权的思想?这个笑话不要太冷,但是偏偏发生了。
至于朱常洛为何会变成这个样子?自然和万历脱不了关系。
把帝国扩大了数倍的伟大父亲竟然会对腐朽落后的老顽固们妥协,并且一步一步的退让,这无疑让朱常洛这个年轻的小伙子不能接受,连带着,对于那些老顽固们相信,他看来跟不上大明扩张速度的思想都开始讨厌起来。
“什么都想着完美,但是却因为不被人接受,所以最终都失败了,朕让你看王莽,就是这个意思。”直接跳过现有的状况妄图建立完美的东西,估计在大明被称为扶桑洲的土地上建立一个全新的国家还可以,但是放在大明,无疑不太现实了。这个国家近代救国之路,法国大革命折腾的时间都证明了大手术必定带着大伤痛,站在统治者的角度,这个情况无疑是万历极力避免的。
“朕曾经反对乡间宗族‘浸猪笼’的私刑。”万历看到自己的儿子脸上疑惑的表情,突然想到对方貌似不知道‘浸猪笼’是什么意思,张口解释道:“所谓‘浸猪笼’,就是女子与男人私通,被宗族抓起来放在笼子里淹死在河里的方式。”
“民间竟然可以使用死刑,而且如此残忍?!”朱常洛一震惊,不解地问道。对于才不过十六岁的朱常洛来说,这显然是他没有听说过的事情。
“万历十年之前还有,那时候你才五六岁,当然不太知道。”这可是万历在和吃人的封建礼教做斗争的重要成就,要知道,大明的城市中还好,但是宗族力量庞大的乡村,这可是到了近代才解决的问题。
“朕不许他们‘浸猪笼’,让当地衙门把人抓起来,结果宗族纠集乡民冲击县衙。”万历对此做了个无可奈何的表情,“无奈,朕只好让州府派人过去,告诉他们,私通依旧是死罪,但是不得由宗族处刑,必须由官府论罪处刑才行。”
“之后父亲赦免她们了?”朱常洛猜测说道。
“不。”万历摇了摇头,继续说道:“然后她们被官府‘浸猪笼’了。”
“这……”朱常洛显然不能接受这个结果,这个他所学习到的东西不一样,死刑只有绞和砍,而且都是哪些罪责是死罪,对于第一次听说‘浸猪笼’的朱常洛来说,这个结果是在是难以接受。
“他们已经冲击了县衙,没有结果,他们同样可以集结乡民冲进州府。”万历解释说道:“所以朝廷必须答应他们。”
“但是之后朕就下旨私通罪为死罪,但是各地官府严禁使用一切非大明律规定的刑法,并且只能使用绞刑。”说到这里,朱常洛显然想要说什么,但是却被万历抬手制止,“接着,朕又把此罪改为监禁,之后又一改再改,到了万历十二年,才有今日的官府调查论纠,而且还和万历十年工坊允许聘用女工有关系。”
按照万历制定的规则,男工的薪金比女工要高,所以,能够干同样的活但却少付出的女工无疑被万恶的大明资本所注意,但是一旦有工作有收入,无疑会提高社会地位,哪怕仅仅只是一点点,在必要的时候无疑决定着许多重要的东西。
“那么告诉朕,倘若朕一开始就按照你现在熟悉的刑法那样,探究原因,甚至不予惩罚,结果会如何?”万历盯着朱常洛问道。
要么州府官衙被冲击破,要么军事镇压成功,但是却对以后大明在乡村的统治带来许多的困难,无疑,倘若只按照自己认为正确的事情来得话,只会有这种结果,朱常洛的脑袋中想不到别的可能了。
“任何一个改革,都要做好被已经认可现有制度并且从中获利的人反对的准备,一旦失败,那么你之前所获得的成功很有可能同样一无所有。”
看着郁闷的儿子,万历知道理想主义者想要一蹴而就的心理,甚至万历同样有过这样的心态,但是显然,历代以来的改革已经证明了走的太快容易出事的特点,甚至就是原本的历史上,他现在依旧进行的改革,在万历十年张居正致仕的时候就被迫中断,因此,在反对力度降低到一个程度之前,万历显然不打算迈出太大的步伐,这点,他自然也需要自己的儿子已经后同样要注意。
面对庞大的封建势力,没有足够金手指的穿越者无疑也需要做一些妥协然后用时间解决一切,而万历恰恰没有足够的金手指。
“王莽妄图恢复周代土地公有的方式来缓解矛盾,但是很遗憾,无论是大汉还是大明,都不会有人看到这一结果。”
“在你看来非常有必要的禁止奴隶买卖虽然看似有理,但是最后同样失败了。”
“看看前人是怎么失败的,然后想想应该怎么成功!”
……
“以利诱之!”
被万历的问题搞得迷茫的朱常洛最终只得回到自己的老师面前去寻找答案。
而那个被人称为老好人的申时行显然不是什么善茬,对于年轻的太子提出的问题只是思考了一瞬间就给了答案。
“以利诱之?”朱常洛奇怪地问道。
“没有人乐意把自己已经有了的东西拿出的。”申时行解释说道:“国朝艰难哪会,朝廷连商税都收不上来。”
“但是海外有金山啊!”申时行感慨地说道:“皇上都划定了哪里有金山,哪里有银矿,甚至是无用的羊毛如何能够成为财富,皇上都告诉勋贵们了,但国库没有银子,没有能力发动战争,他们就只能干看着,吃不到嘴里去。”
“但是等他们同意收了商税,事情可不是他们说的算了。”申时行嘿嘿一笑,继续说道:“朝廷有了银子,什么事情就都好办了,等到现在,整个大明都知道海外之富饶了,事情就不是勋贵们说的算了。”
“倘若皇上当初直接让人移民海外,各地军户估计就是造反都不会去的,但是现在,不用朝廷要求,每天送到内阁去的请移民书数都数不完。”
“太子殿下对李贽那一套有兴趣?”申时行似笑非笑地看着自己的学生。
“先生如何得知?!”朱常洛先是大吃一惊,随后立马变了脸色,这下子算是不打自招了,就是申时行只是猜测现在也该确信了。
“老夫当然知道,就是皇上,同样对李贽那一套感兴趣,只不过藏得深罢了。”申时行小声神神秘秘地说道。
自己的老爹对李贽那种思想感兴趣,这点朱常洛一点都感觉不到,奇怪地看着的老师,希望从申时行嘴里得到什么消息来。
“张居正改革只为大明延寿,皇上改革则为了大明万世,这点老夫当了十年的首辅,要是看不出来一点,岂不是白活那么大了。”申时行哈哈一笑地说道:“但是皇上比太子知道变法之难,故而一直都没有表示。”
朱常洛依旧奇怪,但是申时行可没有继续给自己的学生解释太多的意思了,这是皇家应该教的的东西,他申时行有时候该站多远就站多远的妙。
事实正是如此,几个时辰之后万历就拿到儿子和申时行的对话内容,简单地扫过一眼,万历就吩咐张鲸:“告诉那个老狐狸,名利他都有了,废话太多别怪朕不念旧情。”
当然,这点不用万历提醒,对于什么话烂到肚子里,申时行还是有谱的,要不是朱常洛找他,现在的他,连政事一点都懒得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