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明sodu
李永芳从陈一敬的侧门离开,陈一敬并未来送他,一个不了解任何底细的仆人来关门,李永芳在头上戴好一顶瓜拉帽,边缘拉得很低,把耳鬓的头发遮住。
他外面穿着一件常见的道袍样式外套,来到大街后弓着身子,把头稍稍埋低,打起一个算命的幌子,活脱脱一个游方道士,这样的人进出人家之时,也不易被外人怀疑。
这一片现在是登州城外的高档生活区,很多登州镇的官吏住在这边,徐元华、吴有道这种级别的,则在北边一条街,大部分登州民政的官员也在那里。
李永芳混在人流中,往北边那条街瞥了一眼,街口有民政的保卫队站岗,小摊贩和游方道士都进不去,据陈一敬所说,这些住宅大多是登州之乱时被孔有德灭了门的,登州镇来了之后占下来,只给蓬莱县衙交了很少一点税,然后就变成登州镇的资产了。
按照李永芳来这里半年的打探,陈新对于属下不太干涉私生活,在物质方面比较优待,但仅限于银钱房屋,从来没有人能用士兵当奴仆,登州镇允许官员雇佣仆人,却绝对不许蓄养家奴,陈一敬现在府上也只是雇佣着两个仆人和两个丫鬟。
李永芳在街口看到了接应的人,一个装作担郎,一个装作茶客,李永芳从他们面前经过,确定他们看到自己后,往进城的大道而去。
担郎最先起身,跟在李永芳身后,茶客观察了片刻。看到没有可疑人员后,才随在后面。三人前后走着。从春生门入城,在密分桥之前往南转。这里巷道密集,在登州之乱的时候损失比较小,民居颇为完整。
李永芳似乎对地形十分熟悉,径自钻入一条小巷,这个巷子平日少有人过,担郎就停在巷口,刚好挡住道路,李永芳在拐弯处换好衣服后,咳嗽一声通知那担郎。然后从另外一边的巷口走出。
此时他已经换了一个模样,头上戴着方帽,身上穿着青衿,看着就是个缙绅模样的人,这样的人在城内很多,不是商人就是生员,并不惹眼。
他在南城东拐西拐,来到了南门附近的朝天门大街附近,从后面的巷子来到一个两进的院子的后门。
院子前面是一个卖炭的店铺。就在朝天门大街上,后面则是这个两进的院子,李永芳在门上有节奏的敲着,门里没有任何耽搁。几乎是立刻就开门,门吱呀一声开了,露出一张凶悍的面孔。是李永芳多年的家丁,李永芳走进院中。长长舒了一口气。
他每次出去都有风险,因为他的头发还没有长起来。而他不能长期装和尚,再等一个月天气冷些之后,戴帽子就更常见,或许会安全些。
他没有去门市,直接进了二进的正屋,那家丁头子跟着走进来,给他倒了茶,对李永芳低声道:“主子一去就去了两日,奴才心里焦急得很。”
李永芳顾不得茶水还烫,迫不及待的抿了一口,然后才抬头道:“李恳你是怎地回事,都说了不要叫主子,也不要说奴才,日后记着了,不要因这些小事丢了性命。”
那家丁头子应了,这时从店铺过来一个商人模样的人,也对那家丁李恳道:“李东家提醒得好,这登州镇不比其他地方,他们的情报局比东厂和锦衣卫强,连京师也有他们的人,去年京师就被端了两处地方,便是那些人还用老法子,在各处茶楼酒肆散播些谣言,归途就被人盯上,两个地方隔天就被人端了,十多个人只逃出了两人,听他们说袭击的人中大部分是山东口音,没准就是这登州镇情报局的,如今咱们到了他们的老窝,更要时时小心。”
李永芳躺在椅子上,眯着眼说道:“老蒋还是明事理,李恳你刚来此处不久,要多听老蒋的。”
李永芳口中的老蒋原本是驻京师的,李永芳刚来的时候派他来打前站,一手创立了这个据点,此人从天启年间就在京师活动,换了无数个名字,现在的假名姓蒋,李永芳也就称呼他老蒋。
接着李永芳就把自己这边获得的情报说了一番,然后对两人道:“你们都说说,看看咱们有没有能下手的?”
老蒋躬身道:“小人先说说,小人安排了两人进入登州镇,一人是京师带来的袁老头,他在民事部那边找了个清扫大街的事情,小人让他每日收集登州镇扔掉的垃圾纸张,带回来拼凑之后能看出不少东西。另外让两人去投了屯堡,两人都在昌邑,昨日送信回来,写了些屯兵操练的事情。方才李东家所说,登州镇又要往旅顺派兵,大概是一个千总的人马,加上前几日调走的右协一个总,那就是两个千总两千多人,此时还需要尽快通知大汗,以防他错估登州军力。”
李永芳想起这个传信,也觉得十分头痛,如今文登和登州水师查得严,私下贸易还有,但门槛提高了很多,不是有大背景的人,一旦被抓住就船货两空,人还得被抓到巡抚衙门审问。而这些有背景的人里面,愿意传信的根本没有,李永芳也不敢暴露身份。
上次是靠着老蒋买了三条小船,派自己的人在夜间偷渡,三个人只到了一个,总算把陈新去剿匪的情报及时送到。
老蒋看李永芳表情,知道他担心此事,低声对李永芳道:“东家,小人觉得可以另外找一条传信的路,宁远的商家经常往来于登州,主要买些卷烟和南货,若是能帮小人弄到些卷烟的货源,那往宁远的路就通了。这次却不需如此,因大汗就在旅顺,我们买些渔船,还是派两三人去送信,直接在旅顺西边上岸便可。”
李永芳叮嘱道:“跟宁远的商家。银钱要讲讲价,不要让他们觉得咱们不在乎。从而因此起疑,另外千万不要用咱们在宁远的的坐桩。他们待的年生久了,辽镇的人实际都知道,不要用他们,免得被人顺着查到咱们头上。”
老蒋答应道:“属下记着了,派去的人直接走喀喇沁,进了朵颜就有熟识的部落,取到马去沈阳只要三四日。”
李恳冷冷问道:“文登香销路甚好,登州本地小烟贩都经常拿不到货,你到何处能拿到如此多货给宁远?”
“那还是得着落在陈一敬身上。他是工商司的人,文登香的烟厂就在他们管辖中。”
李永芳点点头,“这事下一次才能说,暂时不要对陈一敬逼迫过甚,让他一步步越走越深才是正道,到时不但要他的货源,还要让他想法找到文登香的方子,听说登州今年还通过皮岛收购朝鲜烟草,另外靖海还有直航朝鲜的货船。大宗里面也有烟草,只要我大金得了这方子,蒙古那边的货路定能抢过来,比这登州方便得多。用烟就能换马,何乐而不为。”
李恳佩服的道:“还是东家想得远,小人只懂砍杀。方才说威海有粮食,要不要小人去一趟。烧了那些粮食?”
李永芳和老蒋同时摇头,其中的老蒋道:“千万不要去文登。文登如今几乎都是军户屯堡,保甲严密,各个路口反复盘查,除了海路去威海和靖海之外,其他地方极难活动,威海防卫尤其严密,以前的老屯户大多搬迁去了文登和登州,如今其已改为军港,你一个外乡口音走过去,别说烧仓库,连港都进不了。”
李恳呆呆道:“那小人做些什么?既然登州防备甚严,小人可去登莱其他地方破坏。”
李永芳直起身子,“登莱这边,最松的反而就是这总兵驻地登州,连莱州也比不得,因此地商贸频繁,往来人等自然复杂,且此地朝廷官衙众多,登州镇无法一手遮天,那些平度州的乡间地方,你这样的一去,没准就有人来审问你,一个应付不好,便得把你自己搭进去。”
“小人不会出卖东家的!”
李永芳挥挥手,“知道知道,不过有句话没错,小心驶得万年船,做咱们这事的更是如此,想想武长春的下场,你们当知小心无大错,咱们在登州一定要低调,以前在京师、关宁用的那些下三滥的法子,都不要在这里用了,无甚用处还易暴露自己。咱们首要的,是把登州的情形报给大汗参详,然后才是破坏,这事得确保万全才能做,李恳你暂时就留在登州,负责往来联络便可,尤其是这处地方附近,要布好逃离的线路,还有掩护此处的地方。”
老蒋低声道:“东家,此事都安排好了,此处往东南,已购下一处院子,也是两进的,中间隔着街道,小人用脚大致丈量一下,隔着约二十步,小人会从此处的正房打地道往那处,在那边备好更换衣物。一旦此处有事,我等可以从正屋撤走,另外铺子斜对面,往北三十步租了一个小的廊房,用来监视街道有无异常人等,那里摆的是书画摊。”
“安排甚为妥当,但老夫还是有些担忧,这个地方地势狭小,周围巷子就两个口,一堵上就出不去,咱们还得另外寻地方,最好是买下来,省得那些麻烦。。。”
“东家。”老蒋轻轻打断他,“附近房价涨得厉害,三层门市的临街院子都在三百两以上了。”
“这么贵?”李永芳惊了一下,京师的寻常铺子也没有这么贵。
老蒋轻轻点头,李永芳喃喃道:“那你这次回去,还得请大汗多给些银钱。”
这时侧门上传来敲门声,李永芳呼地站起,直到听清楚了节奏,才松一口气道:“李恳去开门。”
开始掩护的那个担郎很快进来,他拿着一份军报,“大人,这是登州最新出的军报,刚刚售卖第一批,小人去抢到一份,据上面说,他们在旅顺一天杀死两三千大金的人马,还活捉了镶白旗的巴克山。”
“巴克山?”李永芳惊道,他连忙拿过军报看起来,上面还有巴克山的简单介绍,以及王廷试对此人的职务安排,是在正兵营当一个把总。显然陈新已经跟王廷试沟通好了,将这人作为一面招牌,就如同李永芳对后金的效果,同时也要断巴克山的退路。
“你们谁见过巴克山?”李永芳对周围的人问道。
李恳指指自己,李永芳自然也是见过的,但单单一个巴克山其实不算什么。主要是他作为后金的牌子,经常去招降之类的,所以露面的时间很多,刘兴祚手下有很多就认识他,而这些人有不少投靠了陈新,这才是他感觉在登州不安全的原因。
“老蒋。”李永芳看完后才沉声道:“去找新的地方,无论大小,但必须满足我说过的条件,以后传递消息,只安排在此处,新买的地方,只能这里这几人知道。大伙出门时候,带上毒药在身边,死了就死了,省得受那登州情报局的折磨。”
老蒋低声应了,屋中其他人都等着李永芳说些军报上的消息,李永芳顺着军报一路看,首页是陈新的那篇文章,对李永芳这种人当然没有任何感觉,然后是一串胜利,人头多少缴获多少,杀伤多少,都是对后金军不利的战况。
李永芳想起陈一敬说过的话,听说最近那个刘民有主要精力都在棉花上面,李永芳实在不知棉花有啥搞头,但越是搞不懂越是觉得不对劲。如今登州镇就如同一头不断膨胀的怪兽,给李永芳的震撼很像当年突然崛起的后金军,再过得几年真的很难说。军报上虽然可能有吹牛的成分,但旅顺肯定不会好打。
“李恳,你把军报一并送往牛庄,你亲自去,看大汗要求咱们在登州如何襄助,尽快赶回来。”
“明白了。”李恳收了军报其他的情报,由老蒋带着去了外面安排。
“但愿大汗能攻克旅顺,也不知今日打得如何了。”李永芳在心中祈祷着。(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