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父让她在寺里每天修行读经, 很大部分原因就是要她坚守本心,尤其是在面对眼前的这个女人时。
夏乐希轻车熟路,走过明亮安静的走廊, 来到一道米白色的门外。
“病人今天情况如何?”她看着身边穿着白大褂的年轻医生。
年轻医生摇头, “白天还好, 一到晚上就发疯。您来之前, 我们给她吃了镇定剂。”
夏乐希看着屋里坐在阳台上, 穿着厚棉袄,缩在椅凳上,晒着太阳还不停颤抖的女人。
“开门吧, 我进去看看她。”
医生边开门边叮嘱,“她很危险, 您要小心。”
夏乐希点点头, 小红鞋踩地的声音很轻, 慢慢来到病人身后。
“姬秀婉,别来无恙。”
椅凳上的病人突然弹跳起来, 扑向阳台角落,缩成团,眼神呆滞,嘴里喊着,“别杀我, 别杀我……”
夏乐希抬头看了眼天, 正值酷暑, 夏日炎炎。姬秀婉身上穿棉袄, 额头没汗, 唇色发紫。
姬秀婉缩在阳台角落哆嗦了会儿,眼神惊恐警惕, 突然爬到她脚前,抱着她的小腿,不停哀求,“红仙子,求求你,帮帮我吧。我要离开这里,我不能呆在这里。这里有鬼,很多鬼!”
原本美若天仙的女人,现在眼圈乌黑,脸色如蜡,头发凌乱枯黄。
夏乐希越看越同情,小声叹道。“你终究还是怕死啊。”
“红仙子,求求你,救救我吧,我受不了了,我受不了了……”
红仙子是那些客人们给她的名头,因为她天天一身红装,神情清淡,大隐于市。出身于闻名世界的天山寺,那可是难望更不可及的神圣之地,缥缈如同仙域。
但她喜欢夜里出没,又有真本事,沾点玄学圈的三教九流私底下骂她是厉鬼转世的妖人。众所周知,厉鬼偏爱红衣。
不管是所谓的仙子还是妖人,她根本不在乎。
之所以天天穿身红装,除了配颈上的项链和手腕上的玉镯外,更重要的原因是,红孩儿觉得自己身体红通通,便看她不顺眼。非要她穿一身红,不然就搞事情闹情绪,烦得她不能吃喝睡觉,不能专心找临亦霄。
衣服都是临亦霄新创的品牌。程晨主动给了她一个代言人的身份,虽然她并不想要,免费送她衣服不带重样,非常合身还是最新款。
但是这些都不重要,不过是身外之物罢了。
她穿得再好看,临亦霄又不在。在寺里的时候她天天穿僧衣,也不觉得难看。
她只想穿好看的给他看,每天花些时间打扮,是因为想着哪天看到他时,希望他看到的是她最好的样子。
“红仙子,你要什么我可以给,求求你救救我吧。”脚下,姬秀婉还在求她。
两年前,她刚见姬秀婉时,姬秀婉还是那个天资绝色,高高在上,富可敌国,让所有单身黄金汉狂热的骄傲女人。
那是她刚回汉南的第二天。
夏乐希安静地坐在秀尚纺VIP接待室,等待着这里的老板进来。
她这一年来,想了无数种再次相见的场面。
但是当姬秀婉从门外走进来时,她发现,所有设想都没有意义。
姬秀婉依旧漂亮美丽,那双眼睛变得更加娇艳动人,生意更是如日中天。
夏乐希默默看着她,看着她脸上的笑容渐渐凝结成冰。
“怎么是你?”姬秀婉表情满是愤恨,指着门,厉声道,“立刻给我滚出去!”
若是一年前,夏乐会被她这副狰狞的态度吓得退舍却步。
她端起桌上的热咖啡,安然喝了一口。
天天在天山寺喝苦茶清水,突然不习惯这么浓重的口感,抿唇皱眉。
她将咖啡杯放下,直视已经冲到她面前的女人,淡定地问,“临亦霄在哪儿?”
姬秀婉冷笑,“他被你害死了,你装什么傻?!”
夏乐希面不改色,依然冷静。
沉默片刻后,她眼神坚定,“你不用告诉我了,因为你说的话不可信。”
稍后她自己有办法得到姬秀婉的真实想法。
姬秀婉右手摸向自己腰间。
夏乐希看到她腰间挂着一个翠玉娃娃,她觉得娃娃眼熟。
如果娃娃放大数百倍变成一丈多高,就跟她曾经见过两次的大恐怖模样如出一辙。
此刻这个通体翠色的娃娃身上隐隐散发着丝丝血气。
夏乐希眉头微皱,直截了当,“你腰上那只小鬼,养了有两年了吧?”
姬秀婉眼神异色微闪,表情镇定。“给我滚出去,我这里不欢迎你。”
夏乐希露齿轻笑,摸了摸自己手腕上的红玉镯子,“姬秀婉你真不怕死啊。你之前养的小鬼还没好好送走,现在又养个要你命的。”
姬秀婉毫不变色,冷道,“夏乐希,你不要以为你去天山寺待了一年,我就会怕你。”
她原本以为见到姬秀婉后,心情会如何波澜起伏,但是没想到自己竟然会如此平静。
“你不用怕我。你要怕的是你身上背的债。”
手镯上红光一闪,半空中出现一个浑身血雾的娃娃。
姬秀婉感到身体骤冷,不由得脸色苍白。
夏乐希看着杀气腾腾的红孩儿,连忙摇头,“先不要胡闹,我话还没说完。”
姬秀婉眼神闪过一丝惊恐,“夏乐希,你这个妖人,想用邪术害我!”
夏乐希站起来,拍了拍有些褶皱的衣角。
“我什么都没做,是你养了十八年的小鬼现在来找你报仇了而已。”
她看着姬秀婉的腰间,同情道,“你新养的小鬼怨气不够重,干不过它的。”
姬秀婉脸色苍白,额头浮现一抹雪霜。她感觉屋里的空气骤寒,一阵阴风夹着熟悉的血腥气,吹着她的脸颊。
红孩儿就在她眼前,只是她看不见。
夏乐希站到她面前,抬手将张牙舞爪的红孩子拘进玉镯子。
她转身坐回沙发上,看着姬秀婉,“你肯定很不忿,上天山寺的是我吧?”
姬秀婉感觉额前的寒气消失,顿时松了口气,眼神多了几分惊恐。语气充满敌意,故作不屑,“有什么了不起的。”
“是没什么了不起。我听说你在天山寺修行八年,特地问过师父。师父她老人家说从未见过你,不曾听说过寺里有你这么个人。”
姬秀婉脸上多了丝羞怒。
“我还问了师父,她说根本没有什么逆天改命这回事。”
师父当年算日子,知道自己要收个万里异国的徒弟,提前两个月准备下山。
寺里的僧尼自然知道。姬秀婉待在天山寺几十里外的小山村,听信众提起也不足为奇。
夏乐希得知事情的真相后,每每想起当年姬秀婉说谎时的真挚模样,便觉得眼前的女人实在虚伪,心机森然。
那时候她竟然信了姬秀婉的鬼话。
“原本我真以为临亦霄身上的诅咒是我外婆下的。后来遇见红孩儿,发现你养红孩儿养了十八年。我推算了日子,大概就是你离开临家后便开始养它。你养它,是因为你不想任何女人接近临亦霄。”
“所以,凡是接近临亦霄的女人非死即残。我自然更是?”
姬秀婉脸色怒意滚滚,朝门口大喊一声,“保安,将这个疯女人赶出去!”
夏乐希已经站起来,冷冷看她。
“我没想到折磨临亦霄这么多年的人,竟然是你。他被多少人误会,承受了多少压力、多少伤害和痛苦,全是因为你这颗恶毒嫉妒想占有的心。”
保安站在门口,被红孩儿困住。
“最后一件事,我想证实一下自己的猜想。你离开临家那天,刚好临家请了个风水先生。你是不是跟那个风水先生做了什么交易?”
姬秀婉看着门口的保安,怒骂,“还不进来将这个胡说八道的神经病拖出去!”
夏乐希看她如此惊慌,心中寒意渐升,“果真如此。姬秀婉你真是个聪明又可怕的女人。我今天什么都不会做,好自为之吧!”
她是什么都没做,只是把红孩儿留给姬秀婉了而已。让它爱咋咋滴,痛快玩好去转世投胎。
她回到醉玉轩,辗转反侧,一夜难眠。
想着临亦霄苦痛的成长历程,心中意难平!
凌晨三点,她给安婕打了个电话。
她失踪一年突然出现,安婕激动万分,连夜来到她面前。
“我要找给豪门看风水的风水师。”
安婕在玄学圈混了些年,知道些门路。
“那些都是宗师级的大师,像我们这些小市民,不是想见就能见到的。”
“那有什么办法可以见到?”
“要么非常有钱有势,那么在这个圈子混出个名头,再拜帖请教,其实就是踢馆啦!”
夏乐希毫不犹豫,“既然如此,我们明天开始开门做生意!”
安婕愣了愣,不知她过去一年经历过什么,竟然转性了,激动道,“真的吗?”
“真金白银那么真。”
从此安婕成了她的代理人,借着现有的人脉,快速找到了第一单生意,然后赚到第一笔百万……
十天之后,夏乐希开始拜帖踢馆,专找年纪五旬以上有名声的大师,符合她要求的人不多,但他们行踪不定,夏乐希不得不到处漂。
两个月后,玄学内圈外圈都知道有一个叫红仙子的大仙,夜夜到处踢馆。每踢一处,那处的饭碗砸得片甲不留。
如此日夜也不差,三个月后,她终于找到了那个曾经去临宅看风水的先生。
他已经奄奄一息躺在福利老人院,头顶六只小鬼正在吸食他的阳气。
老爷眼睛浑浊,弥留之际,看到面前的红衣小女人,露出一抹邪笑。
“小姑娘啊,你要我诅咒你家少爷,可是要砸我饭碗呐。”
夏乐希心里一紧,知道他在回光返照,顺着配合。“那你想怎样?”
“这样吧,我来一趟也不容易,你要是能给我比这趟辛苦费更多的钱,我就考虑一下。”
“你要多少?”
“我来这一趟一百万。”
“我每个月给你一百万。”
近二十年来,这个老头子账户里每个月都定期有一百万入账,她知道是谁给的。
“嘿嘿嘿,小姑娘你有钱给吗?”
“自然有。”
姬秀婉的父亲是富豪榜排名第二的大富豪。
“既然这样,我送你个礼物。你把手指头咬破,滴在你腰上的玉娃娃上。”
原来,风水大师来的那天,就将小鬼送给了姬秀婉。
三个月后,她从北方回到汉南时,听楚子谦说姬秀婉疯了。
“你不想照顾她,就送她去精神病院吧。”夏乐希冷冷回应。
“我要照顾你,哪里有时间。”楚子谦说道。
她没告诉他,她这三个月发疯一样,到处挑战风水师卜卦师阴阳师是为什么。他还以为她是为了发展壮大自己的生意。
“随你。”
她越来越像临亦霄了,言简意赅,对什么都冷淡。
第二天,楚子谦将姬秀婉送去了坐落在风景秀丽的疗养区。那里阳光充足,碧草蓝天,靠山临海。
夏乐希第一次去疗养院看姬秀婉时,才发现,那个疗养院八十年前是片乱葬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