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这是鼓动光绪在危机时刻一走了之了。
载沣皱了皱眉头,道:“这样不好。皇上一国之君,越是不安的时刻就越应该沉着镇定,若是匆匆逃走,怕是会惹人笑话,失了皇上的威仪。”
载洵却不以为然,说道:“皇上的威严固然要顾,但若是没了性命,又何谈威严?”
“老六!”载沣气急,“你这都是怎么说话的?!”
载洵一愣,这才发现自己的失言,不由吓了一跳,赶紧跪下向光绪请罪。
光绪笑着摆摆手,道:“老六也是一心为朕着想,何罪之有?不过就算是想除掉朕,她也不敢明目张胆来的,毕竟朕还是名正言顺的皇帝,她对朕下手绝不敢大张旗鼓,所以老六也不必太过担心。”说罢,忍不住冷冷一笑。
只要不是大张旗鼓的赐死,他就有大把的空子可钻。慈禧虽然恨他入骨,但碍于天下悠悠之口,是不会公然做出弑君的事情来的,这也给了他防守甚至反击的空间。否则,他只能乖乖坐着等死了,又何必找他们三兄弟来商量?
载洵一愣,想想也是这个理儿。只要不是明目张胆的下手,那么能防住了玉澜堂,倒也真的就不用太担心了。
这时,却听载涛冷哼一声,道:“一味防御,难免会落了下风。若只是兵来将挡,我们永远只能被别人牵着鼻子走,况且谁也不知道她会何时断气,岂不是一直要提心吊胆过下去?难道你们就没听过,只有千日做贼、没有千日防贼的么?时间长了,谁能保证我们的防御就一定万无一失?”
听了这话,载沣和载洵不由面面相觑。光绪深思了一会儿,沉吟道:“七弟,你的意思是……”
载涛的眼中凶光一闪,尽管此时只有他们兄弟几个在,却还是下意识压低了声音,斩钉截铁地说:“依臣弟的意思,不如先下手为强!”
先下手为强,短短的五个字,却像是五声鼓点重重击打在光绪他们的心头,霎时间,人人变色,相顾骇然。
“老七,你……”载沣面无血色,发现自己居然连斥责的话都说不出来了,“你……好大的胆子!”
载涛看了看他的兄弟们,冷冷一笑,道:“怕什么?她现在不过是个垂死的妇人,早一天晚一天又有什么区别?况且,只有她死,一切本能尘埃落定,与其提心吊胆等着她不知何时才能断气,倒不如我们出手帮她一把。这些年被她欺压够了,如今,也是该我们出头的时候了!”
一番话说得又快又急,然而听在载沣他们耳朵里却如暮鼓晨钟,振聋发聩。
一时之间,房间里再次沉默下来。而这次,众人心里想的不再是如何保全自己,而是如何尽快让慈禧从他们的人生中消失。
过了许久,光绪方长叹了一声,摇摇头道:“老七,你的主意虽好,却没有实行的可能。须知皇爸爸平日里身边的警戒就是极严密的,如今她人在病中,身边伺候的人更全都是亲信,我们根本无从接近,又能怎么下手?”
载涛一愣,他不过是年少气盛,想出个既能报仇又能解决根本问题的方法,却终究阅历有限,又哪里考虑过法子的可行性?如今听光绪指出来,自是张口结舌,答不上话了。
载沣的眼一凝,问道:“一点法子都没有了么,皇上?”
光绪眼中一闪,仍是摇头道:“没有法子。前些年皇爸爸对朕看得紧,朕身边都是她的人,又哪有可能反过来在她身边安插人手?今年虽然她对朕的看管松泛了许多,朕也终于得以有机会培养自己的势力,但终究时间太短,无法渗透到她身边去。便是如今,关于皇爸爸身体状况的情报,还是婉贞去探听得来的,你们可想而知情形之恶劣了。”
载沣等人不由得沉默了。
只有婉贞能够接近慈禧,总不能让她去下手吧?能不能成还是另说,对在座之人而言,谁不是把她当成珍宝一般宝贝着,谁又能狠心让她去冒那种险?!
载沣长长吁了口气,叹道:“看来,这个法子是行不通了,可惜啊,可惜!”
载洵也频频摇着头,同声叹道:“时不我待!”
载涛则是闷闷不乐。自以为高妙的计策说出来,却无法施行,这就够令人窝火的了。加之慈禧不知何时才能归天,婉贞也不知何时才能回到自己身边,更是令他心中憋闷,一肚子火。
光绪看了看他们兄弟三个,微微摇了摇头,道:“老六说得对,时不我待,为今之计,也只有像老五说的那样,以防御为主了。这场仗,或许短短三五日就能结束,也或许会拖上三五个月甚至数年,朕身陷囹圄,也只能依靠你们了。”
载沣三人敛了心神,急忙说道:“皇上请放心,臣弟必将拼死护得皇上周全。”
光绪忽然笑了起来,走过去,拍了拍三兄弟的肩膀,笑道:“也不必说得那么沉重。生死有命、富贵在天,朕早就看开了。若是此次侥幸不死,那是老天垂怜,多给朕一个生的机会,自然是好的。但若失败,那也是朕注定命丧于此,没什么好悲伤的。总之,尽力一搏,不管后果如何,都没有遗憾了!”
听了他这似洒脱又似认命的话,三兄弟心里各有一番滋味,但相同的是都感觉到了心头的沉重。能否保下光绪,改变大清的命运,在此一举,即使是最狂放不羁的载涛,也忍不住觉得心脏紧缩。
光绪的眼眸一扫,三兄弟的表情尽归眼底,随即垂下眼帘。
再次睁开的时候眼中已是一片清涟,笑着说道:“好了,时候不早了,你们回去吧。方才所说,拜托你们了,朕系不易,如有什么变化,你们临机决断就是,朕信得过你们。”
三人心中一阵激荡,跪下道:“臣弟定不负皇上所托。”
光绪笑了笑,道:“还是那句话,尽力就好。你们快走吧,路上小心。”
三人也知此地不宜久留,于是告辞出来。一出门,便看见婉贞站在庭院里,静静地凝视着,心中俱是一暖。载涛本想去跟她道个别,但见她身边还站着一个宫女,此时自己身上又是太监的打扮,终是压下了这股渴望,乖乖跟着两位兄长退了出去。
光绪最后一个出门来,一眼看见了婉贞,顿时一愣,随即泛起五味杂陈,大步走了过来,三分斥责七分关心地说道:“不是叫你回去休息吗?怎么还在这儿?不冷么?”
婉贞笑了笑,看了一眼三兄弟消失的方向,复又看向光绪,柔柔说道:“就算是回去了,也是心神不宁的,倒不如就在这儿守着,也好帮你们看着点儿门。”
光绪拉起了她的手,因有暖炉煨着,倒还算暖和。然而伸手摸摸她的脸颊,却是入手一片冰凉,顿时黑沉了脸,泛起止不住的心疼,微怒道:“看看,都这么冷了,居然还待在外面!也不知道这些奴才们都是怎么做事的,怎么也不劝着点儿?!”说完,冷冽的眼光瞪向一旁的喜烟。
喜烟顿时吓得“扑通”一声就跪下了,全身发着抖,连连磕着头道:“奴婢该死!奴婢该死!万岁爷饶命!万岁爷饶命!”
婉贞看着,只觉得心中一惊。也不知是不是她的错觉,自从得知慈禧欲除之而后快的事情后,光绪就像变了个人一样,帝王之气日盛,到现在,已经有了一个眼神、一个动作就能令人心底发寒的威慑,就连她,也在一旁看得心惊胆颤。不过好在他的怒气从未直接发向她,应该说,他就从未生过她的气,所以,她倒还能够跟他如早前般相处。
见到喜烟的惊惧,她于心不忍,于是拉了拉光绪的袖子,婉言说道:“皇上,不关她的事,是我自己坚持留在这儿的。”
光绪见她说话了,也不好继续生气,看了看跪在地上的喜烟,余怒未消道:“身为下人,就该多为主子着想,主子犯了傻劲的时候,就该多多劝解阻止才是,否则拿你们来何用?!这次就算了,如果再有下次,朕绝不轻饶!”
喜烟听了此话,顿时松了口大气,有种绝处逢生的感觉,自是感激涕零,连连说着:“谢万岁爷开恩!谢万岁爷开恩!”
婉贞却皱了皱眉头,他这是说自己犯了傻劲呢!没想到自己一片好心,在他眼里竟然是犯了傻劲的表现,心头不由一阵憋闷,转身就想走。
光绪自然察觉了她的情绪,紧紧抓住了她的手,同时大手一伸,将她牢牢圈进怀中,注视着她道:“婉贞,不要曲解朕的意思。你这样不顾自身关心着朕,朕自然欢欣感激,可你关心朕,难道朕就不关心你了吗?你的身子本来就弱,若是夜里着了凉、生了病,那可如何是好?让朕怎么过意得去?”他会心疼的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