载沣和载洵听他认罪,不由大惊,急忙叩头求情道:“皇上,钟郡王虽犯下大错,但并无谋逆之心,况且他之前一直为了皇上和大清鞠躬尽瘁,没有功劳也有苦劳,求皇上开恩,从轻发落啊”
光绪看了看下面跪着的三个弟弟,眼前不由自主飘过这些年的点点滴滴。
在被囚禁的那段屈辱的日子里,怕也只有他们是真心对自己尊敬、把自己当成了皇帝的吧?而在颐和园中,生死交关的时候,也只有他们一直坚定地站在自己身后,不遗余力的支持……
罢了,罢了。
他心头一软,放缓了语气说道:“钟郡王罔负圣恩,心思诡谲,意图谋逆,罪不可恕。然念在其护驾有功,功过相抵,削去其王爵及一切职务,交由宗人府圈禁,终生不得放出。”
听了这番裁决,载沣和载洵不由心底一松。终生圈禁虽然残酷,但比起抄家灭族、午门斩首的命运已经强了不知多少,确实是法外开恩了毕竟不管载涛的意图为何,他总是有着不轨的行为,任何人都无法否认。
而且,只要人活着,以后总会有办法的,不是么?
而载涛则是大为意外,忍不住抬起头来看了光绪一眼,正好看到他眼中一闪即逝的不忍。
心中终是泛起了波澜。
自己的行为不管有着怎样的借口和出发点,总是侵犯危害了他的皇权。自古天家就无父子、无兄弟,骨肉相残比比皆是,血缘亲情淡薄如纸。他原本可以不顾一切判了自己死罪的啊却终究是放过了。
不管怎么说,他们之间总是有着那么一丝兄弟亲情的。够了,真的够了
三人各自有着各自的心思,却都不约而同叩拜了下去,齐声说道:“臣弟谢主隆恩”
光绪突然觉得有些心力交瘁,挥了挥手,便有禁军走进殿来,将载涛架了出去。而他并没有反抗,只是深深地磕了三个响头,摘下了顶戴,便毫无怨言地被带走了。
这位新近崛起的新贵人物,在如此之短的时间内从巅峰走到低谷,并且看似再无翻身的机会,消息传出,朝堂之上人人惊讶之余,自然是几家欢喜几家愁。对于据称是犯了谋反之罪的载涛,居然只判了终生幽禁,众人在异口同声赞扬皇帝宽宏大度、乃仁爱之君的同时,更是对之生出了深深的畏惧——连自己的亲弟弟、为自己立下了汗马功劳的人都能够说幽禁就幽禁,那对别人呢?尤其是那些曾经对他落井下石的人呢?
一时之间,朝中大臣人人自危,该有的、不该有的心思都浮了上来。蝼蚁尚且偷生,为了保全自己,又有什么做不出来的?
看似平静的政局下,新的漩涡正在慢慢生成,流淌着,等待着发展变大的机会。
然而这一切对后宫众人来说,却都像是另一个世界的事情。
时间进入了五月天,阳光明媚,热气蒸腾。婉贞最是怕热的一个人,因此大多时间倒宁愿待在屋里,难得出去走动走动。
这天,她正歪在炕上看书,忽然喜烟走了进来,手中捧着一盘鲜果,放在炕桌上,轻声说道:“福晋,这是皇上特意派人送来的,说是给您尝尝鲜,您试试看吧。”说着,用那小竹签挑起了一块,递给她。
她在心底叹了口气,并没拂了这番好意,接了过去,却并没有吃,而是拿在手上,微微有些出神。
又是一个多月过去了,封妃的事情既没说办,也没说不办,就这么不明不白地一直耗着。看得出来光绪是不会轻易死心的,但却也并没像他嘴里说的那样不顾她的意愿强行执行,对此,她倒是有些感激。可总是这样拖着,什么时候才算是个头?
不经意地瞟了一眼,发现站在一旁的喜烟面色有些不对,她的心中不由闪过一丝好奇。因为她的关系,整个永寿宫几乎就是关起门来过日子的,宫里宫外的事情都传不到这里来,日子过得是平凡无奇,人的心理自然也平静至波澜不兴。可今儿个喜烟却有了这么强烈的情绪起伏,让人一眼就能瞧出来,这可就有点奇怪了
“出了什么事么?”她问道。
喜烟吓了一跳,赶紧摇头道:“不……没什么。”
她越是慌张,就越说明有问题。婉贞狐疑地看着她,追问道:“没事的话你的脸色怎么那么难看?究竟发生了什么?还是有什么事情是不能跟我说的?”
喜烟吓得脸色一白——这个罪名太大了,她可担待不起
当下急忙说道:“不,福晋,是真的没什么。只是……只是奴婢方才听外面的奴才们传言,钟郡王因为涉嫌谋逆,被皇上削去了爵位和官职,终生幽禁起来了”
钟郡王?婉贞对这个名称并不熟悉,所以并没有放在心上。然而过不了两秒钟,却突然反应过来,钟德全不是说过,载涛已经被加封为钟郡王了吗?
是他?
心中巨震,她也顿时脸上变了颜色,血色褪得干干净净,一把抓住了喜烟的手,颤声问道:“钟郡王……你说的是载涛?”
喜烟只觉得手上传来一阵大力,钻心的疼痛,想不到一向弱不禁风的福晋居然也能有这么大的力气,霎那间不由有点慌神。她忙不迭地点点头,道:“是的,福晋,就是他。”
婉贞的一颗心顿时如坠冰窟,整个人一下就傻了,嘴里不停地喃喃说道:“不……不可能的……我怎么一点都……什么时候的事?”
喜烟一愣,下意识地答道:“据说是四月发生的。”
婉贞猛地一震,回过神来,心中顿时涌起一阵苦涩和悲凉,颤抖着说:“四月……四月这都一个月了,可我竟全然不知……是了,他怎么会告诉我?怎么可能会告诉我?”一时间,忍不住五味杂陈。
可是……载涛?谋逆?不她无法相信
那么淡泊名利的一个人,就算将皇位拱手送上也未必会接受,又怎会主动前去谋求?况且她知道,虽然嘴上不说,他却是极为尊敬和仰慕他的哥哥、光绪皇帝的,又怎么可能会去造光绪的反?
若说他和光绪之间有任何矛盾,那也只能是出在自己身上。想到这里,她不禁浑身一颤——难道是为了自己?
看似荒谬的猜测,仔细推敲下来却觉得越来越有可能。
他本就是个荒诞不羁的性子,大胆豪放,没什么不敢做的。而,他对自己的感情又深到了什么程度?是否会为了自己而放弃一切、不择手段?
她不想承认,更下意识地拒绝着这个可能,然而理智却不停地告诉她,是的,这就是真相
泪水悄无声息地滑落脸颊,喜烟在一旁看着,不由慌了神,后悔不迭
都是她不好,一听到是福晋原来的丈夫出了事,顿时就慌了神。若不是她沉不住气,也就不会被福晋察觉异样,不会像现在这样害得她双目无神、哀戚落泪了。
她想要安慰,却不知怎样才能安抚婉贞的心,正在无措间,却听婉贞问道:“皇上现在在哪儿?”
她愣了一下,但随即便回过神来,立刻答道:“皇上现正在养心殿中处理政务呢。”
婉贞猛地站了起来,道:“我要去见他。”说完,抬脚就往外面走去。
喜烟吃了一惊,没想到住进永寿宫那么久,从未主动找过皇帝一次的婉贞,竟会为了这件事情破了例,顿时心中一沉,有种大祸临头的预感,急忙追了出去。
“福晋,皇上正在办公,还是等奴婢先去通禀了之后,皇上同意了您再去吧”她一面拦着婉贞,一面苦苦哀求着。
婉贞却充耳不闻,拍开了她的手继续往前走。
她的脑子里现在只剩下一个念头,那就是要去找光绪,把事情弄个清楚载涛究竟是不是因为她而被幽禁?如果是的话……
如果是的话,她该怎么办?
一念及此,她不由得愣住了,脚步也随之停了下来。
喜烟松了口气,还以为她终于听进了自己的劝告,露出了笑容说道:“福晋,您能明白那是最好了。要不您先回去吧,奴婢这就去养心殿为您通禀,皇上应该不会不见您的。”
没想到婉贞却摇了摇头,道:“不……你去,把钟德全给我叫来。”
喜烟一怔,却也并没有问为什么,只是答道:“是,福晋,奴婢知道了。”看了看她的神色,又道,“您是不是先回屋歇着?”
婉贞心乱如麻,自是没心情去理会宫女的想法,紧皱着眉头,转身回屋去了。
喜烟这才真正放松下来,想了想,叫了个宫女在外面守着,务必不能让婉贞再改变主意擅闯皇帝寝宫,然后赶紧按照吩咐去找钟德全去了。
而钟德全听说是婉贞找他,看了皇帝一眼,发现他正专心处理政务,便悄无声息退了出来,赶往永寿宫。由于两宫隔得近,不一会儿,他就站在了婉贞的面前。
自从回到紫禁城,婉贞和光绪之间就像隔了一道墙,连带的钟德全也再也未曾被婉贞召见过。如今听说婉贞找他,心知必有急事,急急忙忙便赶来了,到了面前才发现没能事先打听清楚究竟是怎么回事,也没能提早做好准备。现下,看着脸色苍白,双眼却红肿,丽颜上犹自挂着泪珠的婉贞,他心中忍不住一个“咯噔”,顿时有了不好的预感。
“钟德全,我问你,涛贝勒……钟郡王的事情究竟是怎么回事?”婉贞没有心思去迂回曲折,开门见山地问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