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紫禁城的御花园里热火朝天举办着宴会的同时,京城袁府的后院中,二夫人沈氏的院子里,袁世凯坐在太师椅上,手里拿着茶碗,有一搭没一搭地拨动着碗盖,有些出神地不知在想些什么。
稍顷,沈氏亲自端了一壶酒、几碟小菜和两个酒杯进来,放在前面花梨木的圆桌上,然后看着袁世凯,轻轻叫了一声:“老爷。”
袁世凯回过神来,放下茶碗,走到桌边坐下。沈氏摆好了酒水和碗筷,也在他的对面坐下,然后便听到他问:“听说今天在御花园里,皇贵妃要宴请各国的公使及其夫人们,可是真的?”
沈氏点了点头,道:“没错。不过这次受邀的大多是洋人们,我们这些官宦家眷却没几个受到邀请的,也只有醇亲王福晋等寥寥几人有参与的机会。”她顿了一下,看向袁世凯道,“老爷,您说她这么做,是不是受了皇上的指示?会不会有什么特殊的目的?”
袁世凯冷冷一笑,道:“那女人从来就诡计多端,皇帝很多的点子都是从她那里学来的,说什么她受皇帝的指示,皇帝受她的指使还差不多。若不是她,我们又怎会跟皇上走到如此水火不容的地步?所谓红颜祸水,不外如此”
听着他愤愤的语气,沈氏却默不作声。他们现在要做的事,总要找个由头和背黑锅的,自然婉贞就成了那个人。其实他们自己心里也清楚,就算婉贞什么都不做,北洋和皇族之间,总会有一场龙争虎斗的,二者其实从来就没有并存的希望。
袁世凯自己也没有在这个话题上持续下去的意思。他转换了个话题,问道:“钰宁那个女人,你看好了吧?可别让她自作主张,弄出事来坏了我们的全盘计划。”
沈氏忙点头道:“老爷放心,她本来就在心中有一股子怨气,不用多费唇舌就能鼓动起来。而且此人也算是识时务,并未对我们的交代阳奉阴违,您不必太过担心。”
袁世凯冷冷一笑,道:“识时务?这也就是这几年的事了。前些年你没出来,没看到她原来是怎样一个嚣张的样子,除了慈禧太后谁也不服,娇蛮任性连皇帝都制不了。不过后来慈禧太后死了,她也就没了靠山,这才慢慢磨练出些耐性和眼力。你可千万别小看了她,谁知道她那刁蛮的脾气什么时候又会发作,万一等她发作了才来收拾,怕是就为时已晚了。”
沈氏听得心惊,急忙说道:“妾身知道了。老爷,原来妾身并不知道她是那样的人,现在既知道了,就一定会小心看好她,不会给老爷添麻烦的。”
袁世凯满意地点了点头,道:“你办事我是放心的,你的性子沉稳,眼光独到,否则也不会把这事交给你去办,你且放心大胆去做就是了。”
沈氏稍微放下点心,但想了想却还是忍不住说道:“老爷,您既然知道那钰宁不堪大用,为何还要在她身上下功夫?反正你们真正的打算并不在那上面……”
袁世凯打断了她的话道:“钰宁这步棋,不过是个幌子罢了。且不说她,就是皇后,你以为事到如今她还能翻起什么波浪来吗?她本就是个没什么本事的人,以前有慈禧太后撑腰都没办法压制当时一无所有的皇帝了,现在皇帝掌权,后宫又被皇贵妃掌握,她一个被架空了的失宠皇后又能有什么作为?现在不过是靠着撮合了皇帝和皇贵妃的好事,被他们赏赐了个皇后的空架子,在那儿装装样子罢了。再加上钰宁那个女人,同样是个没有自知之明的蠢人,两个一无所有的女人想要在皇帝的眼皮子底下兴风作浪,除非太阳打西边出来了,否则绝不可能我们也就是想让她们去折腾折腾,吸引一下皇帝等人的目光罢了,指望她们成功?这辈子都别想了”
沈氏听他说得透彻,对钰宁和皇后两人没有丝毫怜惜,眼中不由闪过一丝不忍,但随即便隐去了。同为女人,她可以理解那种想要却得不到的痛苦,也可以理解她们想要放手一搏的心理,但她们毕竟跟她非亲非故,对她来说也就比路人甲乙丙丁稍微熟悉那么一点而已,身为袁世凯的如夫人,她还不至于烂好人到为了无关紧要的路人跟自己丈夫作对的地步。
见袁世凯胸有成竹,她便也就放下心来,点了点头不再多说什么。夫妻俩喝了几口酒,她却又想到一个问题,忍不住再次开口问道:“老爷,这次你们的计划……真的不需要找洋人来参与吗?如果有他们的支持,你们成事的希望无疑会大很多,阻力也会小了不少。”
一丝阴霾从袁世凯的眼眸飘过,他一仰头喝干了酒杯里的酒,然后恨恨地说道:“洋人?那都是些靠不住的家伙三心两意、朝秦暮楚,满脑子都是利益利益,谁能给他们更大的利益他们就跟着谁跑。跟他们合作,我还怕被他们给卖了呢”说话间,明明是表示自己不屑于跟洋人合作,却仍旧忍不住带着一丝不甘。
沈氏平日并不大接触这些,这次若不是袁世凯的压力太大,前来找她倾诉,她也不会听到这些事情。眼中闪过一丝差异,她不由问道:“老爷,妾身记得您跟洋人们的关系一向都是很好的啊怎么会……”
袁世凯满脸的嫉恨与愤怒,恨声道:“以前,他们看我有利可图的时候,自然都巴巴地跑过来讨好我。可如今,也不知婉贞那*子用的什么办法,竟然把洋人们都拉了过去。或许对他们来说,皇帝才是中国的正统,我们名不正、言不顺,帮了我们也没什么好处吧?总之现在,找他们做什么都是推三阻四的,对我们北洋军也丝毫没有了以前的热络,哼,我还就不信了,难道离了他们,我们自己就做不成事了不成?”
沈氏直觉上并不觉得洋人们的态度改变跟什么正庶之分有关系,但却又说不上来为什么,只好缄默不语。但有一件事是可以肯定的,那就是这次洋人们真的帮不上什么忙了。想想他们即将要做的事情,她的心中不由升起了一丝焦虑,隐隐有一种不详的预感在心中流淌。
“那……老爷,既然洋人不肯帮你们,这次的计划你们可要加倍小心才是啊这就好比火中取栗,成功了固然好,危险性却也极大,稍有不甚便是全军覆没的结局,您是我们这个家的主心骨,如果您有个什么意外的话,可叫我们孤儿寡母的怎么活呀”她忧心忡忡地说道。
“砰”的一声,袁世凯重重把酒杯放到桌上,阴沉着脸道:“闭嘴难道你以为老爷我会输吗?告诉你,光绪那小子根本就不是我的对手这一回,我一定能够大获全胜,让这天下真正成为我的天下”
他愤怒的咆哮声回荡在房中,沈氏有些吓到了。她从未见过如此失态的袁世凯,相比起以前不管做什么都是有条不紊、轻松自在的他,这样的表现本身就很有问题了吧
不过再借她十个胆子也是绝不敢把这话说出口的。她虽然聪明,有一定的主见,可毕竟还是个依附着男人生存的菟丝花,当下急忙闭上了嘴,唯唯诺诺、战战兢兢,再也不敢说什么不吉利的话了。
袁世凯发泄了一通怒气,这才稍微清醒了些,看了看被自己吓到的妻子,不禁暗叹了口气,放缓了声调说道:“我明白你的意思。不过你放心吧,我不会有事的。这次虽然洋人不肯帮忙,可自有其他的蠢材愿意送上门来充当炮灰,我不好好利用又怎么对得住自己?”他不知想到了什么好事,翘起了嘴角阴阴地笑起来。
看着似乎又恢复了那胸有成竹、指点江山的袁世凯,沈氏心中不由闪过一丝疑惑。方才那气急败坏的他似乎不曾存在过一样,是她看错了吗?难道真是的是她太多心了?
袁世凯夫妇喝着酒说话的同时,载沣和载洵也匆匆来到了养心殿。
光绪已经将方才的奏报收了起来。上面有些话,是婉贞从来不曾对他说过,或许以后也不会对他说起的,却是他心中无比珍贵的宝贝,自然要好好收藏,不肯轻易让别人瞧了去。此时见到两个弟弟,虽然神情紧张,但却隐含着兴奋和激动的神情,他不由心中一动,问道:“有消息了?”
他问得没头没脑,载沣和载洵却都明白他的意思。兄弟俩对视了一眼,载沣难掩兴奋地说道:“前些日子袁世凯称病在家,其实是下广州去了。不过我们的人看到他今天上午乔装进了城,现在已经在家里了。”
“广州……”光绪站起身来,不停地踱着步。一会儿,抬起头来问道,“他一定是去联络那件事了,我们的人跟上了吧?”
载洵说道:“皇上放心,我们的人一路都跟着呢,再加上他们那边的配合,袁世凯那伙人不论做什么都不可能瞒过我们的眼睛”
光绪听得大为满意,却仍旧说道:“不可大意。须知这件事事关重大,关系到我大清的江山社稷,稍有不慎就有可能全盘皆输,一定要确保一点错误都不犯”
载洵正色道:“皇上放心,这点道理臣弟还是知道的,断不会犯什么差错就是了。”
他的话光绪自然相信,点了点头。
载沣又道:“皇上,钰宁那边,打探的人已经回来了,证实她最近跟北洋军的将领夫人们,尤其是袁世凯的二夫人沈氏走得很近。可那些妇人们中间我们打不进去,也无从得知她们的葫芦里都卖的是什么药。”
光绪不在意地挥了挥手,道:“不要紧。那是小事,一群女人能翻出什么浪花来?再说有贞儿盯着呢,相信很快她那边就会有消息了。”
听到婉贞的名字,载沣和载洵相视一笑。兄弟三人不再纠结在这个问题上,光绪招了招手道:“他们既然已经开始发作了,我们也不能掉以轻心。我们这边的准备做得如何了?”
载沣和载洵不敢怠慢,急忙上前了两步,兄弟三人细细地推敲开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