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州,益都城。
这座当初东海之滨繁华的城池,如今却是凋敝不堪,天还没黑,整个城池就已经关门闭户,街道上连个行人也看不到。原本十余万人的大城,现在,却只有王敬武的一万余牙兵,以及少量将士们的万余家眷而已。除了将士和家眷,已经没有了其它居民,既没有百姓,也没有商贩。
这是一座处于压抑、黑暗、饥饿和野蛮中的城池。
牙城,节度使府。
节堂上,王敬武拿着一封书信,冷哼出声。
“狗日的高骈,让我们出兵攻打李璟,他自己却坐在后方看戏。他娘的,他抢了李璟那么多的钱粮财货,居然就给我们五千石粮食。发去借战马和器械的折子,居然不肯借半点。他娘的,既不给器械也不给钱粮,还没有援兵。就让老子这样去打李璟,是他脑子烧了还是老子傻了?李璟可是那么好打的,他娘的。”
才几年时间,王敬武整个人苍桑不已,须发半白,面容憔悴,甚至腰带都佝偻着。不时的还咳嗽几声,就如行将就木的老头子一样。
他说着话时,在他的下面,坐着李系与张蟾、卢宏、王彦温等部下。去年,还有个薛崇,可惜这家伙虽然自来后整天醉生梦死,可好歹也是一州刺史,结果碰上黄巢那个该死的前盟友,双方对战,王敬武等人被打的大败,薛崇也给死于军中。
这一年多以来,日子越发的艰难了,名为官军,其实已经和盗匪无异。朝廷那边虽然没来剿他,可却也早断了粮饷。部下的士兵逃亡,就是许多老部下将领,也逃了。
偌大的节堂上,只稀稀的坐着几人。
高骈派人找上他们,让他们去攻打李璟地盘的时候,王敬武等人都是立即拒绝的。他抢过天平军,抢过泰宁军也抢过李璟,结果每次抢李璟地盘,最后都会被打的惨不忍睹。若不是李璟不想真的灭了他,估计他们早就被歼灭了。
不过高骈的使者提出愿意向他们提供军饷粮草时,王敬武和李系他们最后还是心动了。虽然心知这是给高骈做打手,可他们现在这样子,已经混的比强盗还惨了。地盘上的人不是被李璟抢走就是被黄巢抢走,剩下的也逃光了。没人种地,没有商人,没有税赋。
军饷还不是让他们最动心的,最让他们动心的是,高骈的使者承诺了,他们先上,高侍中后面会派人来增援。等击败了李璟,淄青镇原淄齐青登莱五州都交给王敬武。这才是真正让王敬武和李系难以拒绝的原因,哪怕知道这个可能很小,但也还是无法拒绝。
不过,李璟哪是那么好打的。他们试探了几次进攻,若不是跑的快,估计都回不来。
偏偏高骈答应的军饷援兵等一样都没有,气得王敬武直跳脚骂娘。
他们已经去捅了李璟那个马蜂窝,现在将要面临李璟的报复了。
晨雾起时,沿着淄水,一支兵马在迅速的前进。
清晨的益都城,还在沉睡之中。
城上的守军抱着枪打着瞌睡,正低声咒骂着接班的时间还没有到。茫茫白雾,没有人注意到雾中一支大军已经接近了城下。
一阵脚步声惊醒了城头的守军,城门楼中的队头连忙跑了出来,却正好看到行军司马李系身披铠甲,肩披披风,手按长剑,带着一队同样顶盔贯甲的亲兵走上城来。
“见过李司马!”队头有些意外和惊讶,不知道这位司马大清早的这是来干嘛。
李系脸色有些森然,阴沉沉的不知道在想什么。他对着队头点了下头,“最近要加强戒备,城门现在由我的人接管了,你可以回去了。”
“这个...司马可有王帅手令?”队头鼓起勇气问道。
李系直接一瞪眼,他身后的一名高大的家丁立即一枪杆猛砸在他的腰上,他整个人一软,倒在了地上,痛的直吸冷气。
那个虎背熊腰的家丁还不肯放过他,大脚猛踹,骂道:“不长眼的狗东西,行军司马的军令,还要什么手令,打死你个狗玩意。”
“好了,放了他。”李系冷声,“你们下去吧。”
其它的守兵见到队头的那模样,谁还敢再多说,都是打着冷战退下了城头。
等那些人退下去之后,刚才打人的那个家丁对着李系轻笑道:“李司马的威风不小啊,不过如此一来倒是省了许多麻烦了。”
李系刚才还冷傲的很,此时面对这人却是收起脸上那副表情,勉强露出微笑道:“李将军说笑了,希望回头,能在郡王面前为在下美言几句。”
“好说,好说。”
“前边有信号了!”那位被称作李将军的人笑道。李系抬头望去,果然见雾中有三堆火光显现。转头对后面道:“开城!”
吊桥放下,城门缓缓打开,李系心中反而长舒了一口气,感到一阵阵轻松。自被免去了泰宁军节度使之位,做了这淄青镇行军司马之后,李系就感觉自己每天都在做着恶梦。这一年多来,他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熬过来的。
想他曾祖乃是兴唐之名将西平郡王,家中几代都是名将高官倍出,到了他这一代,家中就有三个节度使。却不料,最后他居然混的如此惨。官不官,匪不匪。
原本他还想着让家中运作,把他调到其它地方去。结果一直到现在,事情也没成。眼看着王敬武这个蠢货卷进了田令孜高骈和李璟的斗争之中,去做了那马前卒,李系就已经开始准备换船了。
这条船已经漏水,再不换就要死了,他可不愿意陪着王敬武那个疯子一起死。
好不容易联系上李璟的人,事情倒是进行的很顺利。李璟果然对王敬武忍无可忍,要将这条疯狗弄成死狗了。看着一列列的镇国军鱼贯入城,冲入还在睡梦之中的王敬武牙城,李系就不由的一阵高兴,自己终于选对了路。高骈和李璟的较量,他始终认为李璟才会是胜利者。
晨雾中,终于响起了一声尖叫,有人发现了镇国军入城。
李系冷笑了两声,发现了又能怎么样,眼下的平卢军,早已经没了战斗力了,跟镇国军相比,根本不堪一击。他现在在想,做出了这个选择之后,也就意味着与田令孜反目了。以后,京城估计怕是回不去了,也许,自己能想办法在李璟手下谋个官职。起码,堂堂西平郡王李家,那也是京兆顶级豪门,李璟总不会拒绝他吧。
城中敲响了警钟,然后是刀剑相交的声音,更多的声音响起来。
金铁交加之声,呐喊杀,喊杀声,箭支破空声,还有惨叫声......
战斗并没有持续太久,虽然王敬武躲在牙城之中,还有上万兵马护卫。但镇国军的突袭,依然很快就瓦解了守军的士气和信心,特别是李系与监军使张万荣两人的亲卫部队同时在内城中倒戈之后,青州牙兵就已经直接溃败了,士无战心了。
镇国军将士冲杀入内城,遇到的不是抵抗,而是一个接一个的弃械投降。
就连王敬武手下大将张蟾与卢宏,都没有做多少抵抗,看到镇国军杀入内城后,直接率部投降了。
红日从东方升起的时候,王敬武躲在节帅府中负隅顽抗,拒不投降。
当帅府的围墙被推倒,镇国军从四面八方涌入之时,王敬武爬上了帅府的屋顶,身上倒满了青油,手举着一支火把,对着老天不甘的怒吼数声之后,点燃了自己。
红日之下,王敬武如同一支巨大的火炬,在晨曦中那么的耀眼。
王敬武自--焚而死,李系临阵倒戈,张蟾与卢宏等投降。青州城随之落入镇国军手中,同日,镇国军其它几路兵马也迅速出击,摧枯拉朽般将淄州等其它城池拿下,剩余的平卢军不是投降就是被就地斩杀。
只用了一天的时间,镇国军四处出击,将最后占据于淄青八县之地的王敬武剿灭。两万余平卢军被斩杀三千余,余者皆降,与剩下的五万余家眷一起,被李璟传令,全部押往辽东。对于李系等投降将领,送往登州暂时休养,等待处置。
将八县收复之后,李璟派军队进驻,同时开始向八县移驻百姓。
李璟治下,新增设齐、淄、青三州,李璟拥有十三州六十三县之地。
同一时间,裴宥与梅根、茱丽、李绪、吴迁、张烈火、孟洋诸水军将领,各率一支舰队扬帆出海,沿岸南下,打着骷髅旗,扮作海贼,开始袭扰淮南、感化、泰宁、镇海四镇沿海州县。
这些打着骷髅旗的海贼,少则几百人一伙,多则上千人一批,他们驾着极先进的战舰,拿着犀利的武器,披着坚固的铠甲,甚至拥有高头大马。如蝗虫一样的袭州过县,不但抢劫钱粮,袭击官府城池,甚至见人就抢。只要遇到的村落,往往最后都是为之一空,不留一人,全都捉走了。
短短半个月时间内,无数的求援急报送往扬州帅府。可每次淮南军赶到时,海贼早已经走了,只留下一片狼籍,和空空的村落城镇。
扬州城中,高骈一连半个月都没睡过安稳觉,他想了许多办法对付这些海贼,可每次都没能成功捉住一人。漫长的海岸线,海贼们在海上来去无踪,根本没有好的办法对付他们。好不容易组织起来的一支舰队,出海追杀一股海贼之时,眼看着就要追上对方,结果却落入海贼的陷阱,被包围伏击,全军覆没。
“大帅,也许我们惹了一个不该惹的人!”高骈帐下将领毕师铎说道,他本来是王仙芝手下票帅之一,与李璟的兵马交过几次手,每次都是被打的大败。王仙芝和尚君长死后,他跟着尚让一起投奔了黄巢。结果在越州之战时,被高骈大败,他与十几名草军将领投降了高骈。高骈对他很是信任,让他大为感动。
淮南所遭遇的海贼,自上到下都很清楚,那是安东郡王李璟对高大帅的报复。
毕师铎深知李璟的厉害,这时出声相劝,也是怕高骈吃更大的亏。
高骈紧握着拳头,看着面前堆积如山的警讯急报,紧咬着牙齿,目光中似喷出火来!
“该死的李璟,倒真小瞧了他,没想到他居然敢如此激烈报复!”(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