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世上爱我的女子很多, 我却偏偏这样爱你,你感动么?
这还是我头一次听见别人口中说着爱我时,从心底感到一阵毛骨悚然。
然后王怜花忽然停止了朝我凑过来的动作, 脸上那阴阴沉沉的表情也消失不见。他摸摸嘴角, 笑道:"走罢, 去找白飞飞。"说着推开大门, 大步流星地走了出去。我回头看了一眼弄尘, 王怜花足下不停,嘴里却道:"一会儿解决了白飞飞,我再给他解毒就是。"
我叹了口气, 举步跟了上去。
王怜花的话,你永远不知哪句是真、哪句是假。王怜花其人, 也向来是若即若离, 坏得恰到好处、干脆利落, 绝不像金不换那般纠缠不清、拖泥带水。
跟着王怜花在快活林中行走了一会儿,发觉他已是对这里的环境极为熟悉, 看来他潜伏在这里也不是一天两天了。
王怜花走得极快,一路上即使偶尔遇见快活林内的值夜守卫,也大抵是一看他那面护心镜,就闭上了询问的嘴。王怜花冲其中一个值夜的守卫要了一盏灯笼,提着往前走。
又走了一会儿, 渐渐地再也见不到人踪, 道路也有些崎岖起来。王怜花将灯笼撕破, 又把火熄灭了。
我道:"为何要灭灯?"
王怜花低声道:"前面的哨卡里都是跟第八骑相熟的, 若露出破绽, 你我二人今日可就折在此处了。"
我奇道:"此处如此荒凉,为何还要设哨卡?"
王怜花道:"若不设哨卡, 幽灵宫的人岂非来去自由。小绾儿,你走快些,别琢磨着拖时间,我知道你瞧得见。"
我苦笑一下,其实我并没有什么拖时间的意图。他的眼睛跟我一样是异眼,夜视力极佳,也难怪他如此怀疑。我方才之所以走得慢些,其实是因为方才他说"幽灵宫"三字,我愣了愣,没来得及走。
"幽灵宫?"
"怎么,你不知道么?这幽灵宫可是大大的有名。"王怜花低笑了一声。"你最恨的女人,白飞飞,你不会还不知道她的身份罢?"
我道:"她是幽灵宫主。"
王怜花道:"然也...你这丫头倒也不是时时都那般天真。"
我极讨厌天真这个形容词,遂没答话。王怜花又接道:"那你又知不知道幽灵群鬼的来头?"
我道:"不知。"
王怜花呵呵笑道:"你瞧,你想知道的,我都想到了,所以我还特意去查了查。幽灵群鬼当年在关外为恶数十载,被沈天君在阴山上杀了个一干二净,可惜这幽灵群鬼还留下了一本秘谱,被他们手下一个大难不死的丫鬟带着逃了出去。这秘谱可了不得,也不知有多少人想得到它。可惜这丫鬟虽练成绝世武功,终究抵不住男人的诱惑,不但被骗去了身子,还被那妄图骗她秘笈的男人给弄成了残废。这丫鬟也硬气,不但逃出去了,还生了个小娃娃。"
我道:"这小娃娃,就是白飞飞?"
王怜花道:"照啊。我就是爱你这样聪明灵气。"说着回头望着我,那一对桃花眼被星光映着,亮晶晶的。
我道:"所以白飞飞就纠集了一群人,建了幽灵宫,号称幽灵群鬼,周旋在兴龙笔云二山之间,伺机复仇?"
我转移话题,王怜花倒也不以为忤,只接道:"我以为我已是够狠,但白飞飞这女人竟比我狠上三分。我若要做什么事,可以牺牲别人。这女人为了报仇,连自己都不惜牺牲。我母亲助她成功接近快活王后,快活王简直把她当成珍宝一般地捧着。行刺枕边人,这倒是妙极--哪知她居然是快活王的亲女儿。"
亲生女儿为了报复,居然嫁给生父。
我吸了口气,不知如何作答。
前面的小路像是被掰折的筷子一般,猛地斜刺里一拐,拐出一个极为陡峭的弯来。原本道旁栽着不少树木,看不清前面情景,待我们拐过去时,王怜花却猛地顿住了脚,我差点撞到他背上。
"老七。"前面传来一个有些耳熟的男声。"你可曾见过老八?"
王怜花道:"不曾,许是又在躲懒。"
那男声道:"是么?我方才去连花神祠都寻过了,也不见他人影。你若见到他,记得知会他一声,我有要事寻他。"
我站在道路拐角处,周围草木能没人头,天色又黑,跟王怜花谈话的人一时间看不见我。听此人称王怜花为"老七",显然这也是个急风骑士,只是声音还是有些耳熟。
那边厢王怜花应了声是,这时一阵风吹过,将我面前人高的灌木拨开一条缝来,我隐隐瞧见那人的护心镜上,写着个"壹"字,这才想起此人就是引我们进快活林的那个骑士,也就是急风骑士的老大,第一骑。
第一骑转过身去,顺着一条岔路走了,王怜花这才轻声道:"出来罢。"
我走出去,当下两人继续前行不提。我问道:"这条路可是通往那花神祠的?"
王怜花道:"白飞飞的卧房和花神祠有一条密道连接,她与手下接头时,向来是在花神祠。"
远远地传来打更的声音,王怜花道:"已是丑时了--咦?"他这声咦极轻,然后拽着我,闪进了道旁的树丛中。
我被他碰触的地方,又密密地起了一些鸡皮疙瘩,脑中闪过的,依然是那一幕幕噩梦般的景象--床单上暗红色的血迹--于是我下意识地就要卸开他手。
王怜花松开我,低声道:"蹲下。"说着,他离我稍稍远了些。
这只是个小动作,不知怎地,我还是敏锐地察觉到了。
顺着王怜花的视线望去,我差点就要惊叫出声。
熊猫儿--那绝对是熊猫儿。
前面有个提着灯笼的人,将灯笼靠近一个躺在地上的人的脸边。
那灯光下的,赫然正是熊猫儿的脸。
灯笼映出那人的身影,竟是个戴着面具、手挽花篮的白衣女子。当日我逃出王怜花的山庄时,来刺杀我的,灼瞎金无望双目的,正是作这样打扮的女子。
这身打扮再熟悉不过,是白飞飞手下的幽灵鬼女。
那幽灵鬼女点了熊猫儿穴道,又在他头上蒙上了一方黑布,接着拔下头上的簪子,在熊猫儿的人中处重重一戳。
熊猫儿浑身抽搐了一下,醒了过来。
熊猫儿张了张嘴,却发不出声音来。那幽灵鬼女从花篮中拿出一把匕首,轻声道:"熊少侠,烦请您跟贱妾走一趟。"
熊猫儿的武功似乎是使不出来,眼睛也被蒙上了,唯有由那女子带着他往前走。那女子走得远了些,我一闪身从树丛里出来,跟上了那女子。王怜花在我后面道:"你去哪?"
"跟着那幽灵鬼女。"我道。
王怜花道:"花神祠在左边的岔路。"
"先救熊猫儿。"我道。
王怜花跟着我,嘴上仍是不依不饶:"若救了他,错失了逮住白飞飞的良机,岂非大大的不美。"
我道:"熊猫儿重要些。"
王怜花柔声道:"你既然这么喜欢他,那我可得好好想一想,该不该让他活过今日。"
我冷冷道:"王公子,你这一套对我不好用。你没瞧见么,那幽灵鬼女不是要将熊猫儿灭口。"
王怜花反问道:"那又如何?"
我道:"你既心知肚明,何必来问我。"
王怜花笑嘻嘻道:"不妙啊,我家的娘子何时也变得这般聪明了。下次我若要骗你,怕是不那么容易了。"
我没答话,只是猫着腰在林中穿行,悄悄地跟在那幽灵鬼女身后。狡兔三窟,若白飞飞不是要将熊猫儿灭口,而只是囚禁起来的话,除了花神祠的密道,她必然还有另外的地方可以安置熊猫儿。白飞飞抓熊猫儿,于她没有任何好处,反而还不如一刀杀了熊猫儿来得干干脆脆。
以白飞飞的狠劲儿,哪怕是跟她八竿子打不到一起的人,杀起来也是绝不手软,有时候甚至杀得毫无理由。
所以若白飞飞要留活口,那么这个活口,就一定有着非比寻常的意义。
且不管她是为何要这样做,我只是隐隐觉得,这幽灵鬼女要去的地方,隐藏着一个更重要的秘密。
不多时,那幽灵鬼女就顿住了脚步,停在一块有些开阔的空地处,足尖轻轻一点,地上竟凹陷下去一小块,接着就是沉闷的重物摩擦声响起,原本平整的土丘露出一个地道来。
那幽灵鬼女一推熊猫儿,道:"下去罢,你的好兄弟沈浪在下面等你哪。"
我回头问王怜花:"有迷药么?"
王怜花笑道:"迷药没有,化骨粉倒是还剩一些..."
我也懒得与他争辩,遂抽出软剑,提一口气,足不沾地,几个起落欺近那幽灵鬼女身旁,抖起软剑对准她后颈轻轻一刺。那女子反应极快,觉出身后有利物破风,连喊声都来不及发出,硬生生地一扭腰,想要躲过这一刺。
不过这一招,是虚招。
若这是长剑,刺空了,就是刺空了,顶多再挽出个花儿来,变刺为挑;软剑虽不及长剑锋利,但胜在灵活,若要中途改势,也容易得多。
所以我这一剑并未刺实,只软绵绵地抖出去一点,紧接着一翻手腕,这剑中的"刺"字决就就成了鞭中的"撩字诀"。
剑气打穴,这本事我没有。以剑身打穴,若要不中,除非你的脖子比腿还粗。
软剑嗡地抖了一抖,啪地打到了那女子的哑穴上。我紧贴着她脖子一收剑柄,这一收就擦掉了她颈子上的一层薄皮。那女子吃痛,本能地一侧头,正好露出破绽来。
没等我出手,只听"噗"地一声轻响,那女子就软绵绵地倒了下去,寰椎处被打出了一个如同蚊咬的红印子。
我转头一瞧,王怜花手里捏着枚石子儿,正冲着我笑。